資治通鑑 晉紀 卷118

【晉紀四十】
起強圉大荒落, 盡屠維協洽, 凡三年。
安皇帝癸義熙十三年(丁巳, 公元四一七年)

, 正月, 甲戌朔, 日有食之。
秦主泓朝會百官於前殿, 以內外危迫, 君臣相泣。征北將軍齊公恢帥安定鎮戶三萬八千, 焚廬舍, 自北雍州趨長安, 自稱大都督、建義大將軍, 移檄州郡, 欲除君側之惡;揚威將軍姜紀帥從歸之, 建節將軍彭完都棄陰密奔還長安。恢至新支, 姜紀說恢曰:「國家重將、大兵皆在東方, 京師空虛, 公亟引輕兵襲之, 必克。」恢不從, 南攻郿城。鎮西將軍姚諶為恢所敗, 長安大震。泓馳使征東平公紹, 遣姚裕及輔國將軍胡翼度屯澧西。扶風太守姚俊等皆降於恢。東平公紹引諸軍西還, 與恢相持於靈台, 姚贊留寧朔將軍尹雅為弘農太守, 守潼關, 亦引兵還。恢眾見諸軍四集, 皆有懼心, 其將齊黃等詣大軍降。恢進兵副紹, 贊自後擊之, 恢兵大敗, 殺恢及其三弟。泓器之慟, 葬以公禮。
太尉裕引水軍發彭城, 留其子彭城公義隆鎮彭城。詔以義隆為監徐、兗、青、冀四州諸軍事、徐州刺史。
涼公暠寢疾, 遣命長史宋繇曰:「吾死之後, 世子猶卿子也, 善訓導之。」二月, 暠卒, 官屬奉世子歆為大都督、大將軍、涼公、領涼州牧。大赦, 改元嘉興。尊歆母天水尹氏為太后。以宋繇錄三府事。謚暠曰武昭王, 廟號太祖。
西秦安東將軍木弈干擊吐谷渾樹洛干, 破其弟阿柴於堯桿川, 俘五千餘口而還。樹洛干走保白蘭山, 慚憤發疾, 將卒, 謂阿柴曰:「吾子拾虔幼弱, 今以大事付汝。」樹洛干卒, 阿柴立, 自稱驃騎將軍、沙州刺史。謚樹洛干曰武王。阿柴稍用兵侵並其傍小種, 地方數千里, 遂為強國。
河西王蒙遜遣其將襲烏啼部, 大破之;又擊卑和部, 降之。
王鎮惡進軍澠池, 遣毛德祖襲尹雅於蠡吾城, 禽之, 雅殺守者而逃。鎮惡引兵徑前, 抵潼關。
檀道濟、沈林子自陝北渡河, 拔襄邑堡, 秦河北太守薛帛奔河東。又攻秦并州刺史尹昭於蒲阪, 不克。別將攻匈奴堡, 為姚成都所敗。
辛酉, 滎陽守將傅洪以虎牢降魏。
秦主泓以東平公紹為太宰、大將軍、都督中外諸軍事, 假黃鉞, 改封魯公, 使督武衛將軍姚鸞等步騎五萬守潼關, 又遣別將姚驢救蒲阪。
沈林子謂檀道濟曰:「蒲阪城堅兵多, 不可猝拔, 攻之傷眾, 守之引日。王鎮惡在潼關, 勢孤力弱, 不如與鎮惡合勢並力, 以爭潼關。若得之, 尹昭不攻自潰矣。」道濟從之。
三月, 道濟、林子至潼關, 秦魯公紹引兵出戰, 道濟、林子奮擊, 大破之, 斬獲以千數。紹退屯定城, 據險拒守, 謂諸將曰:「道濟等兵力不多, 懸軍深入, 不過堅壁以待繼援。吾分軍絕其糧道, 可坐禽也。」乃遣姚鸞屯大路以絕道濟糧道。
鸞遣尹雅將兵與晉戰於關南, 為晉兵所獲, 將殺之。雅曰:「雅前日已當死, 幸得脫至今, 死固甘心。然夷、夏雖殊, 君臣之義一也。晉以大義行師, 獨不使秦有守節之臣乎!」乃免之。
丙子夜, 沈林子將銳卒襲鸞營, 斬鸞, 殺其士卒數千人。紹又遣東平公贊屯河上以斷水道;沈林子擊之, 贊敗走, 還定城。薛帛據河曲來降。
太尉裕將水軍自淮、泗入清河, 將溯河西上, 先遣使假道於魏;秦主泓亦遣使請救於魏。魏主嗣使群臣議之, 皆曰:「潼關天險, 劉裕以水軍攻之, 甚難;若登岸北侵, 其勢便易。裕聲言伐秦, 其志難測。且秦, 婚姻之國, 不可不救也。宜發兵斷河上流, 勿使得西。」博士祭酒崔浩曰:「裕圖秦久矣。今姚興死, 子泓懦劣, 國多內難。裕乘其危而伐之, 其志必取。若遏其上流, 裕心忿戾, 必上岸北侵, 是我代秦受敵也。今柔然寇邊, 民食又乏, 若復與裕為敵, 發兵南赴則北寇愈深, 救北則南州復危, 非良計也。不若假之水道, 聽裕西上, 然後屯兵以塞其東。使裕克捷, 必德我之假道;不捷, 吾不失救秦之名。此策之得者也。且南北異俗, 借使國家棄恆山以南, 裕必不能以吳、越之兵與吾爭守河北之地, 安能為吾患乎!夫為國計者, 惟社稷是利, 豈顧一女子乎!」議者猶曰:「裕西入關, 則恐吾斷其後, 腹背受敵;北上, 則姚氏必不出關助我, 其勢必聲西而實北也。」嗣乃以司徒長孫嵩督山東諸軍事, 又遣振威將軍娥清、冀州刺史阿薄干將步騎十萬屯河北岸。
庚辰, 裕引軍入河, 以左將軍向彌為北青州刺史, 留戍碻磝。
, 裕命王鎮惡等:「若克洛陽, 須大軍到俱進。」鎮惡等乘利徑趨潼關, 為秦兵所拒, 不得前。久之, 乏食, 眾心疑懼, 或欲棄輜重還赴大軍。沈林子按劍怒曰:「相公志清六合, 今許、洛已定, 關右將平, 事之濟否, 繫於前鋒。奈何沮乘勝之氣, 棄垂成之功乎!且大軍尚遠, 賊眾方盛, 雖欲求還, 豈可得乎!」下官授命不顧, 今日之事, 當自為將軍辦之, 未知二三君子將何面以見相公之旗鼓邪!」鎮惡等遣使馳告裕, 求遣糧援。裕呼使者, 開舫北戶, 指河上魏軍以示之曰:「我語令勿進, 今輕佻深入。岸上如此, 何由得遣軍!」鎮惡乃親至弘農, 說諭百姓, 百姓競送義租, 軍食復振。
魏人以數千騎緣河隨裕軍西行;軍人於南岸牽百丈, 風水迅急, 有漂渡北岸者, 輒為魏人所殺略。裕遣軍擊之, 裁登岸則走, 退則復來。夏, 四月, 裕遣白直隊主丁晤帥仗士七百人、車百乘, 渡北岸, 去水百餘步, 為卻月陣, 兩端抱河, 車置七仗士, 事畢, 使豎一白毦;魏人不解其意, 皆未動。裕先命寧朔將軍硃超石戒嚴, 白毦既舉, 超石帥二千人馳往赴之, 繼大弩百張, 一車益二十人, 設彭排於轅上。魏人見營陣既立, 乃進圍之;長孫嵩帥三萬騎助之, 四面肉薄攻營, 弩不能制。時超石別繼大錘乃槊千餘張, 乃斷槊長三四尺, 以錘錘之, 一槊輒洞貫三四人。魏兵不能當, 一時奔潰, 死者相積;臨陳斬阿薄干, 魏人退還畔城。超石帥寧朔將軍胡籓、寧遠將軍劉榮祖追擊, 又破之, 殺獲千計。魏主嗣聞之, 乃恨不用崔浩之言。
秦魯公紹遣長史姚洽、寧朔將軍安鸞、護軍姚墨蠡、河東太守唐小方帥眾三千屯河北之九原, 阻河為固, 欲以絕檀道濟糧援。沈林子邀擊, 破之, 斬洽、黑蠡、小方, 殺獲殆盡。林子因啟太尉裕曰:「紹氣蓋關中, 今兵屈於外, 國危於內。恐其凶命先盡, 不得以膏齊斧耳。」紹聞洽等敗死, 憤恚, 發病嘔血, 以兵屬東平公贊而卒。贊既代紹, 眾力猶盛, 引兵襲林子, 林子復擊破之。
太尉裕至洛陽, 行視城塹, 嘉毛修之完葺之功, 賜衣服玩好, 直二千萬。
丁巳, 魏主嗣如高柳。壬戌, 還平城。
河西王蒙遜大赦, 遣張掖太守沮渠廣宗詐降, 以誘涼公歆, 歆發兵應之。蒙遜將兵三萬伏於蓼泉, 歆覺之, 引兵還。蒙遜追之, 歆與戰於解支澗, 大破之。斬首七千餘級。蒙遜城建康, 置戍而還。
五月, 乙未, 齊郡太守王懿降於魏, 上書言:「劉裕在洛, 宜發兵絕其歸路, 可不戰而克。」魏主嗣善之。
崔浩侍講在前, 嗣問之曰:「劉裕伐姚泓, 果能克乎?」對曰:「克之。」嗣曰:「何故?」對曰:「昔姚興好事虛名而少實用, 子泓懦而多病, 兄弟乖爭。裕乘其危, 兵精將勇, 何故不克!」嗣曰:「裕才何如慕容垂?」對曰:「勝之。垂藉父兄之資, 修復舊業, 國人歸之, 若夜蟲之就火, 少加倚仗, 易以立功。劉裕奮起寒微, 不階尺土, 討滅桓玄, 興復晉室, 北禽慕容超, 南梟盧循, 所向無前, 非其才之過人, 安能如是乎!」嗣曰:「裕既入關, 不能進退, 我以精騎直搗彭城、壽春, 裕將若之何?」對曰:「今西有屈丐, 北有柔然, 窺伺國隙。陛下既不可親御六師, 雖有精兵, 未睹良將。長孫嵩長於治國, 短於用兵, 非劉裕敵也。興兵遠攻, 未見其利, 不如且安靜以待之, 裕克秦而歸, 必篡其主。關中華、戎雜錯, 風俗勁悍;裕欲以荊、揚之化施之函、秦, 此無異解衣包火, 張羅捕虎;雖留兵守之, 人情未洽, 趨尚不同, 適足為寇敵之資耳。願陛下按兵息民以觀其變, 秦地終為國家之有。可坐而守也。」嗣笑曰:「卿料之審矣!」浩曰:「臣嘗私論近世將相之臣:若王猛之治國, 苻堅之管仲也;慕容恪之輔幼主, 慕容暐之霍光也;劉裕之平禍亂, 司馬德宗之曹操也。」嗣曰:「屈丐何如?」浩曰:』屈丐國破家覆, 孤孑一身, 寄食姚氏, 受其封殖。不思酬恩報義, 而乘時繳利, 盜有一方, 結怨四鄰。撅豎小人, 雖能縱暴一時, 終當為人所吞食耳。」嗣大悅, 語至夜半, 賜浩御縹醪十觚, 水精鹽一兩, 曰:「朕味卿言, 如此鹽、灑, 故欲與卿共饗其美。」然猶命長孫嵩、叔孫建各簡精兵, 伺裕西過, 自成皋濟河, 南侵彭、沛, 若不時過, 則引兵隨之。
魏主嗣西巡至云中, 遂濟河, 畋於大漠。
魏置天地四方六部大人, 以諸公為之。
, 七月, 太尉裕至陝。沈田子、傅弘之入武關, 秦戍將皆委城走。田子等進屯青泥, 秦主泓使給事黃門侍郎姚和都屯嶢柳以拒之。西秦相國翟勍卒;八月, 以尚書令曇達為左丞相, 右僕射元基為右丞相, 御史大夫麴景為尚書令, 侍中翟紹為左僕射。
太尉裕至C171, 沈田子等將攻嶢柳。秦主泓欲自將以御裕軍, 恐田子等襲其後, 欲先擊滅田子等, 然後傾國東出;乃帥步騎數萬, 奄至青泥。田子本為疑兵, 所領裁千餘人, 聞泓至, 欲擊之;傅弘之以眾寡不敵止之, 田子曰:「兵貴用奇, 不必在眾。且今眾寡相懸, 勢不兩立, 若彼結圍既固, 則我無所逃矣。不如乘其始至, 營陳未立, 先薄之, 可以有功。」遂帥所領先進, 弘之繼之。秦兵合圍數重。田子撫慰士卒曰:「諸君冒險遠來, 正求今日之戰, 死生一決, 封侯之業於此在矣!」士卒皆踴躍鼓噪, 執短兵奮擊, 秦兵大敗, 斬馘萬餘級, 得其乘輿服御物, 秦主泓奔還灞上。
, 裕以田子等眾少, 遣沈林子將兵自秦嶺往助之, 至則秦兵已敗, 乃相與追之, 關中群縣多潛送款於田子。
辛丑, 太尉裕至潼關, 以硃超石為河東太守, 使與振武將軍徐猗之會薛帛於河北, 共攻蒲阪。秦平原公璞與姚和都共擊之, 猗之敗死, 超石奔還潼關。東平公贊遣司馬國璠引魏兵以躡裕後。
王鎮惡請帥水軍自河入渭以趨長安, 裕許之。秦恢武將軍姚難自香城引兵而西, 鎮惡追之;秦主泓自灞上引兵還屯石橋以為之援, 鎮北將軍姚強與難合兵屯涇上以拒鎮惡。鎮惡使毛德祖進擊, 破之, 強死, 難奔長安。
東平公贊退屯鄭城, 太尉裕進軍逼之。泓使姚丕守渭橋, 胡翼度屯石積, 東平公贊屯灞東, 泓屯逍遙園。
鎮惡溯渭而上, 乘蒙沖小艦, 行船者皆在艦內;秦人見艦進而無行船者, 皆驚以為神。壬戌旦, 鎮惡至渭橋, 令軍士食畢, 皆持仗登岸, 後登者斬。眾既登, 渭水迅急, 艦皆隨流, 倏忽不知所在。時泓所將尚數萬人。鎮惡諭士卒曰:「吾屬並家在江南, 此為長安北門, 去家萬里, 舟楫、衣糧皆已隨流。今進戰而勝, 則功名俱顯;不勝, 則骸骨不返, 無它歧矣。卿等勉之!」乃身先士卒, 眾騰踴爭進, 大破姚丕於渭橋。泓引兵救之, 為丕敗卒所蹂踐, 不戰而潰。姚諶等皆死, 泓單馬還宮。鎮惡入自平朔門, 泓與姚裕等數百騎逃奔石橋。東平公贊聞泓敗, 引兵赴之, 眾皆潰去。胡翼度降於太尉裕。
泓將出降, 其子佛念, 年十一, 言於泓曰:「晉人將逞其欲, 雖降必不免, 不如引決。」泓憮然不應, 佛念登宮牆自投而死。癸亥, 泓將妻子、群臣詣鎮惡壘門請降, 鎮惡以屬吏。城中夷、晉六萬餘戶, 鎮惡以國恩撫慰, 號令嚴肅, 百姓安堵。
九月, 太尉裕至長安, 鎮惡迎於灞上。裕勞之曰:「成吾霸業者, 卿也!」鎮惡再拜謝曰:「明公之威, 諸將之力, 鎮惡何功之有!」裕笑曰:「卿欲學馮異邪?」鎮惡性貪, 秦府庫盈積, 鎮惡盜取不可勝紀;裕以其功大, 不問。或譖諸裕曰:「鎮惡藏姚泓偽輦, 將有異志。」裕使人覘之, 鎮惡剔取其金銀, 棄輦於垣側, 裕意乃安。
裕收秦彝器、渾儀、土圭、記裡鼓、指南車送詣建康。其餘金玉、繒帛、珍寶, 皆以頒賜將士。秦平原公璞、并州刺史尹昭以蒲阪降, 東平公贊帥宗族百餘人詣裕降, 裕皆殺之。送姚泓至建康, 斬於市。裕以薛辯為平陽太守, 使鎮捍北道。
裕議遷都洛陽, 諮議參軍王仲德曰:「非常之事, 固非常人所及, 必致駭動。今暴師日久, 士卒思歸, 遷都之計, 未可議也。裕乃止。
羌眾十餘萬口西奔隴上, 沈林子追擊至槐裡, 俘虜萬計。
河西王蒙遜聞太尉裕滅秦, 怒甚。門下校郎劉祥入言事, 蒙遜曰:「汝聞劉裕入關, 敢謂群臣曰:「姚泓非裕敵也。且其兄弟內叛, 安能拒人!裕取關中必矣。然裕不能久留, 必將南歸, 留子弟及諸將守之, 吾取之如拾芥耳。」乃秣馬礪兵, 訓養士卒, 進據安定, 秦嶺北郡縣鎮戍皆降之。裕遺使遺勃勃書, 約為兄弟;勃勃使中書侍郎皇甫徽為報書而陰育之, 對裕使者, 口授舍人使書之。裕讀其文, 歎曰:「吾不如也!」
廣州刺史謝欣卒, 東海人徐道期聚眾攻陷州城, 進攻始興, 始興相彭城劉廉之討誅之。詔以謙之為廣州刺史。
癸酉, 司馬休之、司馬文思、司馬國璠、司馬道賜、魯軌、韓延之、刁雍、王慧龍及桓溫之孫道度、道子、族人桓謐、桓璲、陳郡袁式等皆詣魏長孫嵩降。秦匈奴鎮將姚成都及弟和都舉鎮降魏。魏主嗣詔民間得姚氏子弟送平城者賞之。冬, 十月, 己酉, 嗣召長孫嵩等還。司馬休之尋卒於魏。魏賜國璠爵淮南公, 道賜爵池陽子, 魯軌爵襄陽公。刁雍表求南鄙自效, 嗣以雍為建義將軍。雍聚眾於河、濟之間, 擾動徐、兗;太尉裕遣兵討之, 不克, 雍進屯固山, 眾至二萬。
詔進宋公爵為王, 增封十郡;辭不受。
西秦王熾磐遣左丞相曇達等擊秦故將姚艾, 艾遣使稱籓, 熾磐以艾為征東大將軍、秦州牧。征王松壽為尚書左僕射。
十一月, 魏叔孫建等討西山丁零翟蜀洛支等, 平之。
辛未, 劉穆之卒。太尉裕聞之, 驚慟哀惋者累日。始, 裕欲留長安經略西北, 而諸將佐皆久役思歸, 多不欲留。會穆之卒, 裕以根本無托, 遂決意東還。
穆之之卒也, 朝廷恇懼, 欲發詔, 以太尉左司馬徐羨之代之, 中軍咨議參軍張邵曰:「今誠急病, 任終在徐;然世子無專命, 宜須諮之。」裕欲以王弘代穆之, 從事中郎謝晦曰:「休元輕易, 不若羨之。」乃羨之為吏部尚書、建威將軍、丹陽尹, 代管留任。於是朝廷大事常決於穆之者, 並悉北咨。
裕以次子桂陽公義真為都督雍、梁、秦王州諸軍事、安西將軍、領雍、東秦二州刺史。義真時年十二。以太尉咨議參軍京兆王修為長史, 王鎮惡為司馬、領馮翊太守, 沈田子、毛德祖皆為中兵參軍, 仍以田子領始平太守, 德祖領秦州刺史、天水太守, 傅弘之為雍州治中從事史。
先是, 隴上流戶寓關中者, 望因兵威得復本土;及置東秦州, 知裕無復西略之意, 皆歎息失望。
關中人素重王猛, 裕之克長安, 王鎮惡功為多, 由是南人皆忌之。沈田子自以嶢柳之捷, 與鎮惡爭功不平。裕將還, 田子及傅弘之屢言於裕曰:「鎮惡家在關中, 不可保信。」裕曰:「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萬人, 彼若欲為不善, 正足自滅耳。勿復多言。」裕私謂田子曰:「鐘會不得遂其亂者, 以有衛瓘故也。語曰:『猛獸不如群狐』, 卿等十餘人, 何懼王鎮惡!」
臣光曰:古人有言:「疑則勿任, 任則勿疑。」裕既委鎮惡以關中, 而復與田子有後言, 是斗之使為亂也。惜乎!百年之寇, 千里之士, 得之艱難, 失之造次, 使豐、鄗之都復輸寇手。荀子曰:「兼併易能也, 堅凝之難。」信哉!
三秦父老聞裕將還, 詣門流涕訴曰:「殘民不沾王化, 於今百年, 始睹衣冠, 人人相賀。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, 咸陽宮殿是公家室宅, 捨此欲何之乎!」裕為之愍然, 慰諭之曰:「受命朝廷, 不得擅留。誠多諸君懷本之志, 今以次息與文武賢才共鎮此境, 勉與之居。」十二月, 庚子, 裕發長安, 自洛入河, 開汴渠以歸。
氐豪徐駭奴、齊元子等擁部落三萬在雍, 遣使請降於魏。魏主嗣遣將軍王洛生、河內太守楊聲等西行以應之。
閏月, 壬申, 魏主嗣如大寧長川。
秦、雍人千餘家推襄邑令上谷寇贊為主, 以降於魏, 魏主嗣拜贊魏郡太守。久之, 秦、雍人流入魏之河南、滎陽、河內者, 戶以萬數。嗣乃置南雍州, 以贊為刺史, 封河南公, 治洛陽, 立雍州郡縣以撫之。贊善於招懷, 流民歸之者, 三倍其初。
夏王勃勃聞太尉裕東還, 大喜, 問於王買德曰:「騰欲取關中, 卿試言其方略。」買德曰:「關中形勝之地, 而裕以幼子守之。狼狽而歸, 正欲急成篡事耳, 不暇復以中原為意。此天以關中賜我, 不可失也。青泥、上洛, 南北之險要, 宜先遣遊軍斷之;東塞潼關, 絕其水陸之路;然後傳檄三輔, 施以威德, 則義真在網罟之中, 不足取也。」勃勃乃以其子撫軍大將軍瑰都督前鋒諸軍事, 帥騎二萬向長安。前將軍昌屯潼關, 以買德為撫軍右長史, 屯青泥, 勃勃將大軍為後繼。
是歲, 魏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卒。
安皇帝癸義熙十四年(戊午, 公元四一八年)

, 正月, 丁酉朔, 魏主嗣至平城, 命護高車中郎將薛繁帥高車、丁零北略, 至弱水而還。
辛巳, 大赦。
夏赫連瑰至渭陽, 關中民降之者屬路。龍驤將軍沈田子將兵拒之, 畏其眾盛, 退屯劉回堡, 遣使還報王鎮惡。鎮惡謂王修曰:「公以十歲兒付吾屬, 當共思竭力;而擁兵不進, 虜何由得平!」使者還, 以告田子。田子與鎮惡素有相圖之志, 由是益忿懼。未幾, 鎮惡與田子俱出北地以拒夏兵, 軍中訛言:「鎮惡欲盡殺南人, 以數十人送義真南還。因據關中反。」辛亥, 田子請鎮惡至傅弘之營計事。田子求屏人語, 使其宗人沈敬仁斬之幕下, 矯稱受太尉令誅之。弘之奔告劉義真, 義真與王修被甲登橫門以察其變。俄而田子帥數十人來至, 言鎮惡反。修執田子, 數以專戮, 斬之;以冠軍將軍毛修之代鎮惡為安西司馬。傅弘之大破赫連瑰於池陽, 又破之於寡婦渡, 斬獲甚眾, 夏兵乃退。
壬戌, 太尉裕至彭城, 解嚴, 琅邪王德文先歸建康。
裕聞王鎮惡死, 表言「沈田子忽發狂易, 奄害忠勳」, 追贈鎮惡左將軍、青州刺史。
以彭城內史劉遵考為并州刺史、領河東太守, 鎮蒲阪;征荊州刺史劉道憐為徐、兗二州刺史。
裕欲以世子義符鎮荊州, 以徐州刺史劉義隆為司州刺史, 鎮洛陽。中軍諮議張邵諫曰:「儲貳之重, 四海所繫, 不宜處外。」乃更以義隆為都督荊、益、寧、雍、梁、秦六州諸軍事、西中郎將、荊州刺史, 以南郡太守到彥之為南蠻校尉, 張邵為司馬、領南郡相, 冠軍功曹王曇首為長史, 北徐州從事王華為西中郎主簿, 沈林子為西中郎參軍。義隆尚幼, 府事皆決於邵。曇首, 弘之弟也。裕謂義隆曰:「王曇首沉毅有器度, 宰相才也, 汝每事咨之。」
以南郡公劉義慶為豫州刺史。義慶, 道憐之子也。
裕解司州, 領徐、冀二州刺史。
秦王熾磐以乞伏木弈干為沙州刺史, 鎮樂都。二月, 乙弗烏地延帥戶二萬降秦。
三月, 遣使聘魏。
, 四月, 己巳, 魏徙冀、定、幽三州徒河於代都。初, 和龍有赤氣四塞蔽日, 自寅至申, 燕太史令張穆言於燕王跋曰:「此兵氣也。今魏方強盛, 而執其使者, 好命不通, 臣竊懼焉。」跋曰:「吾方思之。」五月, 魏主嗣東巡, 至濡源及甘松, 遣征東將軍長孫道生、安東將軍李先、給事黃門侍郎奚觀帥精騎二萬襲燕, 又命驍騎將軍延普、幽州刺史尉諾自幽州引兵趨遼西, 為之聲勢, 嗣屯突門嶺以待之。道生等拔乙連城, 進攻和龍, 與燕單于右輔古泥戰, 破之, 殺其將皇甫軌。燕王跋嬰城自守, 魏人攻之, 不克, 掠其民萬餘家而還。
六月, 太尉裕始受相國、宋公、九錫之命。赦國中殊死以下, 崇繼母蘭陵蕭氏為太妃。以太尉軍諮祭酒孔靖為宋國尚書令, 左長史王弘為僕射, 領選, 從事中郎傅亮、蔡廓皆為侍中, 謝晦為右衛將軍, 右長史鄭鮮之為奉常, 行參軍殷景仁為秘書郎, 其餘百官, 悉依天朝之制。靖辭不受。亮, 咸之孫;廓, 謨之曾孫;鮮之, 渾之玄孫;景仁, 融之曾孫也。景仁學不為文, 敏有思致;口不談義, 深達理體;至於國典、朝儀、舊章、記注, 莫不撰錄, 識者知其有當世之志。
魏天部大人白馬文貞公崔宏疾篤, 魏主嗣遣侍臣問病, 一夜數返。及卒, 詔群臣及附國渠帥皆會葬。
, 七月, 戊午, 魏主嗣至平城。
九月, 甲寅, 魏人命諸州調民租, 戶五十石, 積於定、相、冀三州。
河西王蒙遜復引兵伐涼, 涼公歆將拒之, 左長史張體順固諫, 乃止。蒙遜芟其秋稼而還。
歆遣使來告襲位。冬, 十月, 以歆為都督七郡諸軍事、鎮西大將軍、酒泉公。
姚艾叛秦, 降河西王蒙遜, 蒙遜引兵迎之。艾叔父俊言於眾曰:「秦王寬仁有雅度, 自可安居事之, 何為從河西王西遷!」眾咸以為然, 乃相與逐艾, 推俊為主, 復歸於秦。秦王熾磐征俊為侍中、中書監、征南將軍, 賜爵隴西公, 以左丞相曇達為都督洮、罕以東諸軍事、征東大將軍、秦州牧, 鎮南安。
劉義真年少, 賜與左右無節, 王修每裁抑之。左右皆怨, 譖修於義真曰:「王鎮惡欲反, 故沈田子殺之。修殺田子, 是亦欲反也。」義真信之, 使左右劉乞等殺修。修既死, 人情離駭, 莫相統壹。義真悉召外軍入長安, 閉門拒守。關中郡縣悉降於夏。赫連瑰夜襲長安, 不克, 夏王勃勃進據咸陽, 長安樵采路絕。
宋公裕聞之, 使輔國將軍蒯恩如長安, 召義真東歸;以相國右司馬硃齡石為都督關中諸軍事、右將軍、雍州刺史, 代鎮長安。裕謂齡石曰:「卿至, 可敕義真輕裝速發, 既出關, 然後可徐行。若關右必不可守, 可與義真俱歸。」又命中書侍郎硃超石慰勞河、洛。
十一月, 齡石至長安。義真將士貪縱, 大掠而東, 多載寶貨、子女, 方軌徐行。雍州別駕韋華奔夏, 赫連瑰帥眾三萬追義真。建威將軍傅弘之曰:「公處分亟進;今多將輜重, 一日行不過十里, 虜追騎且至, 何以待之!宜棄車輕行, 乃可以免。」義真不從。俄而夏兵大至, 傅弘之、蒯恩斷後, 力戰連日, 至青泥, 晉兵大敗, 弘之、恩皆為王買德所禽。司馬毛修之與義真相失, 亦為夏兵所禽。義真行在前, 會日暮, 夏兵不窮追, 故得免;左右盡散, 獨逃草中。中兵參軍段宏單騎追尋, 緣道呼之, 義真識其聲, 出就之, 曰:「君非段中兵邪?身在此, 行矣!必不兩全, 可刎身頭以南, 使家公望絕。」宏泣曰:「今日之事, 誠無算略;然丈夫不經此, 何以知艱難!」
夏王勃勃欲降傅弘之, 弘之不屈。時天寒, 勃勃裸之, 弘之叫罵而死。勃勃積人頭為京觀, 號曰髑髏台。長安百姓逐硃齡石, 齡石焚其宮殿, 奔潼關。勃勃入長安, 大饗將士, 舉觴謂王買德曰:「卿往日之言, 一期而驗, 可謂算無遺策。此觴所集, 非卿而誰!」以買德為都官尚書, 封河陽候。
龍驤將軍王敬先戍曹公壘, 齡石往從之。硃超石至蒲阪, 聞齡石所在, 亦往從之。赫連昌攻敬先壘, 斷其水道。眾渴, 不能戰, 城且陷。齡石謂超石曰:「弟兄俱死異城, 使老親何以為心!爾求間道亡歸, 我死此, 無恨矣。」超石持兄泣曰:「人誰不死, 寧忍今日辭兄去乎!」遂與敬先及右軍參軍劉欽之皆被執, 送長安, 勃勃殺之;欽之弟秀之悲泣不歡燕者十年。欽之, 穆之之從兄子也。
宋公裕聞青泥敗, 未知義真存亡, 怒甚, 刻日北伐, 侍中謝晦諫以「士卒疲弊, 請俟它年」, 不從。鄭鮮之上表, 以為:「虜聞殿下親征, 必並力守潼關。徑往攻之, 恐未易可克;若輿駕頓洛, 則不足上勞聖躬。且虜雖得志, 不敢乘勝過關陝者, 猶懾服大威, 為將來之慮故也。若造洛而返, 虜必更有揣量之心, 或益生邊患。況大軍遠出, 後患甚多。昔歲西征, 劉鐘狼狽;去年北討, 廣州傾覆;既往之效, 後來之鑒也。今諸州大水, 民食寡乏, 三吳群盜攻沒諸縣, 皆由困於征役故也。江南士庶, 引領顒顒以望殿下之返旆, 聞更北出, 不測淺深之謀, 往還之期, 臣恐返顧之憂更在腹心也。若慮西虜更為河、洛之患者, 宜結好北虜;北虜親則河南安, 河南安則濟、泗靜矣。」會得段宏啟, 知義真得免, 裕乃止, 但登城北望, 慨然流涕而已。降義真為建威將軍、司州刺史;以段宏為宋台黃門郎、領太子右衛率。裕以天水太守毛德祖為河東太守, 代劉遵考守蒲阪。
夏王勃勃築壇於灞上, 即皇帝位, 改元昌武。西秦王熾磐東巡;十二月, 徙上邽民五千餘戶於枹罕。
彗星出天津, 入太微, 經北斗, 絡紫微, 八十餘日而滅。魏主嗣復召諸儒、術土問之曰:「今四海分裂, 災咎之應, 果在何國?騰甚畏之。卿輩盡言, 勿有所隱!」眾推崔浩使對, 浩曰:「夫災異之興, 皆像人事, 人苟無釁, 又何畏焉?昔王莽將篡漢, 彗星出入, 正與今同。國家主尊臣卑, 民無異望, 晉室陵夷, 危亡不遠;彗之為異, 其劉裕將篡之應乎!」眾無以易其言。
宋公裕以讖云「昌明之後尚有二帝」, 乃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鴆帝而立琅邪王德文。德文常在帝左右, 飲食寢處, 未嘗暫離;韶之伺之經時, 不得間。會德文有疾, 出居於外。戊寅, 韶之以散衣縊帝於東堂。韶之, 廙之曾孫也。裕因稱遺詔, 奉德文即皇帝位, 大赦。
是歲, 河西王蒙遜奉表稱籓, 拜涼州刺史。
尚書右僕射袁湛卒。
恭皇帝
安皇帝癸元熙元年(己未, 公元四一九年)


, 正月, 壬辰朔, 改元。
立琅邪王紀褚氏為皇后;後, 裒之曾孫也。
魏主嗣畋於犢渚。
甲午, 征宋公裕入朝, 進爵為王。裕辭。
癸卯, 魏主嗣還平城。
庚申, 葬安皇帝於休平陵。
敕劉道憐司空出鎮京口。
夏將叱奴侯提帥步騎二萬攻毛德祖於蒲阪, 德祖不能御, 全軍歸彭城。二月, 宋公裕以德祖為滎陽太守, 戍虎牢。
夏主勃勃征隱土京兆韋祖思。祖思既至, 恭懼過甚, 勃勃怒曰:「我以國士征汝, 汝乃以非類遇我, 汝昔不拜姚興, 今何獨拜我?我在, 汝猶不以我為帝王;我死, 汝曹弄筆, 當置我於何地邪!遂殺之。
群臣請都長安, 勃勃曰:「朕豈不知長安歷世帝王之都, 沃饒險固!然晉人僻遠, 終不能為吾患。魏與我風俗略同, 土壤鄰接, 自統萬距魏境裁百餘里, 朕在長安, 統萬必危;若在統萬, 魏必不敢濟河而西。諸卿適未見此耳。」皆曰:「非所及也。」乃於長安置南台, 以赫連瑰領大將軍、雍州牧、錄南台尚書事;勃勃還統萬, 大赦, 改元真興。
勃勃性驕虐, 視民如草芥。常居城上, 置弓劍於側, 有所嫌忿, 手自殺之。群臣迕視者鑿其目, 笑者決其脣, 諫者先截其舌而後斬之。
, 司馬楚之奉其父榮期之喪歸建康, 會宋公裕誅剪宗室之有才望者, 楚之叔父宣期、兄貞之皆死, 楚之亡匿竟陵蠻中。及從祖休之自江陵奔秦, 楚之亡之汝、穎間, 聚眾以謀復仇。楚之少有英氣, 能折節下士, 有眾萬餘, 屯據長社。裕使刺客沐謙往刺之, 楚之待謙甚厚。謙欲發, 未得間, 乃夜稱疾, 知楚之必往問疾, 因欲刺之。楚之果自繼湯藥往視疾, 情意勤篤, 謙不忍發, 乃出匕首於席下, 以狀告之曰:「將軍深為劉裕所忌, 願勿輕率以自保全。」遂委身事之, 為之防衛。
王鎮惡之死也, 沈田子殺其兄弟七人, 唯弟康得免, 逃就宋公裕於彭城, 裕以為相國行參軍。康求還洛陽視母;會長安不守, 康糾合關中徙民, 得百許人, 驅帥僑戶七百餘家, 共保金墉城。時宗室多逃亡在河南, 有司馬文榮者, 帥乞活千餘戶屯金墉城南;又有司馬道恭, 自東垣帥三千人屯城西, 司馬順明帥五千人屯陵云台, 司馬楚之屯柏谷塢。魏河內鎮將於栗磾游騎在芒山上, 攻逼交至, 康堅守六旬。裕以康為河東太守, 遣兵救之, 平等皆散走。康勸課農桑, 百姓甚親賴之。
司馬順明、司馬道恭及平陽太守薛辯皆降於魏, 魏以辯為河東太守以拒夏人。
, 四月, 秦征西將軍孔子帥騎五千討吐谷渾覓地於弱水南, 大破之, 覓地帥其眾六千降於夏, 拜弱水護軍。
庚辰, 魏主嗣有事於東廟, 助祭者數百國;辛巳, 南巡至雁門。
五月, 庚寅朔, 魏主嗣觀漁於A212水。己亥, 還平城。
涼公歆用刑過嚴, 又好治宮室。從事中郎張顯上疏, 以為:「涼土三分, 勢不支久。兼併之本, 在於務農;懷遠之略, 莫如寬簡。今入歲已來, 陰陽失序, 風雨乖和;是宜減膳撤懸, 側身修道, 而更繁刑峻法, 繕築不止, 殆非所以致興隆也。昔文王以百里而興, 二世以四海而滅, 前車之軌, 得失昭然。太祖以神聖之姿, 為西夏所推, 左取酒泉, 右開西域。殿下不能奉承遺志, 混壹涼土, 侔蹤張後, 將何以下見先王乎!沮渠蒙遜, 胡夷之傑, 內修政事, 外禮英賢, 攻戰之際, 身先士卒, 百姓懷之, 樂為之用。臣謂殿下非但不能平殄蒙遜, 亦懼蒙遜方為社稷之憂。」歆覽之, 不悅。
主簿汜稱上疏諫曰:「天之子愛人主, 殷勤至矣;故政之不修, 下災異以戒告之, 改者雖危必昌, 不改者雖安必亡。元年三月癸卯, 敦煌謙德堂陷;八月, 效穀地裂;二年元日, 昏霧四塞;四月, 日赤無光, 二旬乃復;十一月, 狐上南門;今茲春、夏, 地頻五震;六月, 隕星於建康。臣雖學不稽古, 行年五十有九, 請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聞見, 不復能遠論書傳之事也。乃者咸安之初, 西平地裂, 狐入謙光殿前;俄而秦師奄至, 都城不守。梁熙既為涼州, 不撫百姓, 專為聚斂, 建元十九年, 姑臧南門崩, 隕石於閒豫堂;明年為呂光所殺。段業稱制此方, 三年之中, 地震五十餘所;既而先王龍興於瓜州, 蒙遜篡弒於張掖。此皆目前之成事, 殿下所明知也。效穀, 先王鴻漸之地;謙德, 即尊之室;基陷地裂, 大凶之征也。日者, 太陽之精, 中國之象;赤而無光, 中國將衰。諺曰:『野獸入家, 主人將去。』狐上南門, 亦變異之大者也。今蠻夷益盛, 中國益微。願殿下亟罷宮室之役, 止游畋之娛, 延禮英俊, 愛養百姓, 以應天變, 防未然。」歆不從。
, 七月, 宋公裕始受進爵之命。八月, 移鎮壽陽, 以度支尚書劉懷慎為督淮北諸軍事、徐州刺史, 鎮彭城。
辛未, 魏主嗣東巡;甲申, 還平城。
九月, 宋王裕自解揚州牧。
秦左衛將軍匹達等將兵討彭利和於漒川, 大破之, 利和單騎奔仇池;獲其妻子, 徙羌豪三千戶於枹罕, 漒川羌三萬餘戶皆安堵如故。冬, 十月, 以尚書右僕射王松壽為益州刺史, 鎮漒川。
宋王裕以河南蕭條, 乙酉, 徙司州刺史義真為揚州刺史, 鎮石頭, 蕭太紀謂裕曰:「道憐汝布衣兄弟, 宜用為揚州。」裕曰:「寄奴於道憐, 豈有所惜!揚州根本所寄, 事務至多, 非道憐所了。」太妃曰:「道憐年出五十, 豈不如汝十歲兒邪?」裕曰:「義真雖為刺史, 事無大小, 悉由寄奴。道憐年長, 不親其事, 於聽望不足。」太妃乃無言。道憐性愚鄙而貪縱, 故裕不肯用。
十一月, 丁亥朔, 日有食之。
十二月, 癸亥, 魏主嗣西巡至云中, 從君子津西渡河, 大獵於薛林山。
辛卯, 宋王裕加殊禮, 進王太妃為太后, 世子為太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