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後梁紀 卷271

【後梁紀六】
起屠維單閼十月, 盡玄黓敦牂, 凡三年有奇。
均王下貞明五年(己卯, 公元九一九年)
, 十月, 出濛為楚州團練使。
晉王如魏州, 發徒數萬, 廣德勝北城, 日與梁人爭, 大小百餘戰, 互有勝負。左射軍使石敬瑭與梁人戰於河壖, 梁人擊敬瑭, 斷其馬甲, 橫衝兵馬使劉知遠以所乘馬授之, 自乘斷甲者徐行為殿;梁人疑有伏, 不敢追, 俱得免, 敬瑭以是親愛之。敬瑭、知遠, 其先皆沙陀人。敬瑭, 李嗣源之婿也。
劉鄩圍張萬進於兗州經年, 城中危窘, 晉王方與梁人戰河上, 力不能救。萬進遣親將劉處讓乞師於晉, 晉王未之許, 處讓於軍門截耳曰:「苟不得請, 生不如死!」晉王義之, 將為出兵, 會鄩已屠兗州, 族萬進, 乃止。以處讓為行台左驍衛將軍。處讓, 滄州人也。
十一月, 吳武寧節度使張崇寇安州。
丁丑, 以劉鄩為泰寧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辛卯, 王瓚引兵至戚城, 與李嗣源戰, 不利。
梁築壘貯糧於潘張, 距楊村五十里, 十二月, 晉王自將騎兵自河南岸西上, 邀其餉者, 俘獲而還;梁人伏兵於要路, 晉兵大敗。晉王以數騎走, 梁數百騎圍之, 李紹榮識其旗, 單騎奮擊救之, 僅免。戊戌, 晉王復與王瓚戰於河南, 瓚先勝, 獲晉將石君立等;既而大敗, 乘小舟渡河, 走保北城, 失亡萬計。帝聞石君立勇, 欲將之, 繫於獄而厚餉之, 使人誘之。君立曰:「我晉之敗將, 而為用於梁, 雖竭誠效死, 誰則信之!人各有君, 何忍反為仇讎用哉!」帝猶惜之, 盡殺所獲晉將, 獨置君立。晉王乘勝遂拔濮陽。帝召王瓚還, 以天平節度使戴思遠代為北面招討使, 屯河上以拒晉人。
己酉, 蜀雄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朗有罪, 削奪官爵, 復其姓名曰全師朗, 命武定節度使兼中書令桑弘志討之。
吳禁民私畜兵器, 盜賊益繁。御史台主簿京兆盧樞上言:「今四方分爭, 宜教民戰。且善人畏法禁而奸民弄乾戈, 是欲偃武而反招盜也。宜團結民兵, 使之習戰, 自衛鄉里。」從之。
均王下貞明六年(庚辰, 公元九二零年)
, 正月, 戊辰, 蜀桑弘志克金州, 執全師朗, 獻於成都, 蜀主釋之。
吳張崇攻安州, 不克而還。崇在廬州, 貪暴不法。廬江民訟縣令受賕, 徐知誥遣侍御史知雜事楊廷式往按之, 欲以威崇, 廷式曰:「雜端推事, 其體至重, 職業不可不行。」知誥曰:「何如?」廷式曰:「械系張崇, 使吏如升州, 簿責都統。」知誥曰:「所按者縣令耳, 何至於是!」廷式曰:「縣令微官, 張崇使之取民財轉獻都統耳, 豈可捨大而詰小乎!」知誥謝之曰:「固知小事不足相煩。」以是益重之。廷式, 泉州人也。
晉王自得魏州, 以李建及為魏博內外牙都將, 將銀槍效節都。建及為人忠壯, 所得賞賜, 悉分士卒, 與同甘苦, 故能得其死力, 所向立功;同列疾之。宦者韋令圖監建及軍, 譖於晉王曰:「建及以私財驟施, 此其志不小, 不可使將牙兵。」王疑之。建及知之, 自恃無它, 行之自若。三月, 王罷建及軍職, 以為代州刺史。
漢楊洞潛請立學校, 開貢舉, 設銓選;漢主巖從之。
, 四月, 乙亥, 以尚書右丞李琪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琪, 珽之弟也, 性疏俊, 挾趙巖、張漢傑之勢, 頗通賄賂。蕭頃與琪同為相, 頃謹密而陰伺琪短。久之, 有以攝官求仕者, 琪輒改攝為守, 頃奏之。帝大怒, 欲流琪遠方, 趙、張左右之, 止罷為太子少保。河中節度使冀王友謙以兵襲取同州, 逐忠武節度使程全暉, 全暉奔大梁。友謙以其子令德為忠武留後, 表求節鉞, 帝怒, 不許。既而懼友謙怨望, 己酉, 以友謙兼忠武節度使。制下, 友謙已求節鉞於晉王, 晉王以墨制除令德忠武節度使。
吳宣王重厚恭恪, 徐溫父子專政, 王未嘗有不平之意形於言色, 溫以是安之。及建國稱制, 尤非所樂, 多沉飲鮮食, 遂成寢疾。
五月, 溫自金陵入朝, 議當為嗣者。或希溫意言曰:「蜀先主謂武侯:『嗣子不才, 君宜自取。』」溫正色曰:「吾果有意取之, 當在誅張顥之初, 豈至今日邪!使楊氏無男, 有女亦當立之。敢妄言者斬!」乃以王命迎丹楊公溥監國, 徙溥兄濛為舒州團練使。
己丑, 宣王殂。六月, 戊申, 溥即吳王位。尊母王氏曰太妃。
丁巳, 蜀以司徒兼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周庠同平章事, 充永平節度使。
帝以泰寧節度使劉鄩為河東道招討使, 帥感化節度使尹皓、靜勝節度使溫昭圖、莊宅使段凝攻同州。
閏月, 庚申朔, 蜀主作高祖原廟於萬里橋, 帥后妃、百官用褻味作鼓吹祭之。華陽尉張士喬上疏諫, 以為非禮, 蜀主怒, 欲誅之, 太后以為不可, 乃削官流黎州, 士喬感憤, 赴水死。
劉鄩等圍同州, 硃友謙求救於晉。秋, 七月, 晉王遣李存審、李嗣昭、李建及、慈州刺史李存質將兵救之。
乙卯, 蜀主下詔北巡, 以禮部尚書兼成都尹長安韓昭為文思殿大學士, 位在翰林承旨上。昭無文學, 以便佞得幸, 出入宮禁, 就蜀主乞通、渠、巴、集數州刺史賣之以營居第, 蜀主許之。識者知蜀之將亡。八月, 戊辰, 蜀主發成都, 被金甲, 冠珠帽, 執弓矢而行, 旌旗兵甲, 亙百餘里。雒令段融上言:「不宜遠離都邑, 當委大臣征討。」不從。九月, 次安遠城。
李存審等至河中, 即日濟河。梁人素輕河中兵, 每戰必窮追不置。存審選精甲二百, 雜河中兵, 直壓劉鄩壘, 鄩出千騎逐之;知晉人已至, 大驚, 自是不敢輕出。晉人軍於朝邑。
河中事梁久, 將士皆持兩端。諸軍大集, 芻粟踴貴, 友謙諸子說友謙且歸款於梁, 以退其師, 友謙曰:「昔晉王親赴吾急, 秉燭夜戰。今方與梁相拒, 又命將星行, 分我資糧, 豈可負邪!」
晉人分兵攻華州, 壞其外城。李存審等按兵累旬, 乃進逼劉鄩營, 鄩等悉眾出戰, 大敗, 收餘眾退保羅文寨。又旬餘, 存審謂李嗣昭曰:「獸窮則搏, 不如開其走路, 然後擊之。」乃遣人牧馬於沙苑。鄩等宵遁, 追擊至渭水, 又破之, 殺獲甚眾, 存審等移檄告諭關右, 引兵略地至下邽, 謁唐帝陵, 哭之而還。
河中兵進攻崇州, 靜勝節度使溫昭圖甚懼。帝使供奉官竇維說之曰:「公所有者華原、美原兩縣耳, 雖名節度使, 實一鎮將, 比之雄籓, 豈可同日語也, 公有意欲之乎?」昭圖曰:「然。」維曰:「當為公圖之。」即教昭圖表求移鎮, 帝以汝州防禦使華溫琪權知靜勝留後。
, 十月, 辛酉, 蜀主如武定軍, 數日, 復還安遠。
十一月, 戊子朔, 蜀主以兼侍中王宗儔為山南節度使、西北面都招討、行營安撫使, 天雄節度使、同平章事王宗昱、永寧軍使王宗晏、左神勇軍使王宗信為三招討以副之, 將兵伐岐, 出故關, 壁於咸宜, 入良原。丁酉, 王宗儔攻隴州, 岐王自將萬五千人屯汧陽。癸卯, 蜀將陳彥威出散關, 敗岐兵於箭筈嶺, 蜀兵食盡, 引還。宗昱屯秦州, 宗儔屯上邽, 宗晏、宗信屯威武城。庚戌, 蜀主發安遠城。十二月, 庚申, 至利州, 閬州團練使林思諤來朝, 請幸所治, 從之。癸亥, 泛江而下, 龍舟畫舸, 輝映江渚, 州縣供辦, 民始愁怨。壬申, 至閬州, 州民何康女色美, 將嫁, 蜀主取之, 賜其夫家帛百匹, 夫一慟而卒。癸未, 至梓州。
趙王鎔自恃累世鎮成德, 得趙人心, 生長富貴, 雍容自逸, 治府第園沼, 極一時之盛, 多事嬉游, 不親政事, 事皆仰成於僚佐, 深居府第, 權移左右, 行軍司馬李藹、宦者李弘規用事於中外, 宦者石希蒙尤以諂諛得幸。
, 劉仁恭使牙將張文禮從其子守文鎮滄州, 守文詣幽州省其父, 文禮於後據城作亂, 滄人討之, 奔鎮州。文禮好夸誕, 自言知兵, 越王鎔奇之, 養以為子, 更名德明, 悉以軍事委之。德明將行營兵從晉王, 鎔欲寄以腹心, 使都指揮使符習代還, 以為防城使。鎔晚年好事佛及求仙, 專講佛經, 受符菉, 廣齋醮, 合煉仙丹, 盛飾館宇於西山, 每往游之, 登山臨水, 數月方歸, 將佐士卒陪從者常不下萬人, 往來供頓, 軍民皆苦之。是月, 自西山還, 宿鶻營莊, 石希蒙勸王復之它所。李弘規言於王曰:「晉王夾河血戰, 櫛風沐雨, 親冒矢石, 而王專以供軍之資奉不急之費, 且時方艱難, 人心難測, 王久虛府第, 遠出遊從, 萬一有奸人為變, 閉關相距, 將若之何?」王將歸, 希蒙密言於王曰:「弘規妄生猜間, 出不遜語以劫脅王, 專欲誇大於外, 長威福耳。」王遂留, 信宿無歸志。弘規乃教內牙都將蘇漢衡帥親軍, 擐甲拔刃, 詣帳前白王曰:「士卒暴露已久, 願從王歸!」弘規因進言曰:「石希蒙勸王游從不已, 且聞欲陰謀為逆, 請誅之以謝眾。」王不聽, 牙兵遂大噪, 斬希蒙首, 訴於前。王怒且懼, 亟歸府。是夕, 遣其長子副大使昭祚與王德明將兵圍弘規及李靄之第, 族誅之, 連坐者數十家。又殺蘇漢衡, 收其黨與, 窮治反狀, 親軍大恐。
吳金陵城成, 隱彥謙上費用冊籍, 徐溫曰:「吾既任公, 不復會計!」悉焚之。
, 閩王審知承製加其從子泉州刺史延彬領平盧節度使。延彬治泉州十七年, 吏民安之。會得白鹿及紫芝, 僧浩源以為王者之符, 延彬由是驕縱, 密遣使浮海入貢, 求為泉州節度使。事覺, 審知誅浩源及其黨, 黜延彬歸私第。
漢主巖遣使通好於蜀。
吳越王鏐遣使為其子傳琇求婚於楚, 楚王殷許之。
均王下龍德元年(辛巳, 公元九二一年)
, 正月, 甲午, 蜀主還成都。
, 蜀主之為太子, 高祖為聘兵部尚書高知言女為妃, 無寵, 及韋妃入宮, 尤見疏薄, 至是遣還家, 知言驚僕, 不食而卒。韋妃者, 徐耕之孫也, 有姝色, 蜀主適徐氏, 見而悅之, 太后因納於後宮, 蜀主不欲娶於母族, 托云韋昭度之孫。初為婕妤, 累加元妃。蜀主常列錦步障, 擊球其中, 往往遠適而外人不知, 爇諸香, 晝夜不絕。久而厭之, 更爇皁莢以亂其氣。結繒為山, 及宮殿樓觀於其上, 或為風雨所敗, 則更以新者易之。或樂飲繒山, 涉旬不下。山前穿渠通禁中, 或乘船夜歸, 令宮女秉蠟炬千餘居前船, 卻立照之, 水面如晝。或酣餘禁中, 鼓吹沸騰, 以至達旦。以是為常。
甲辰, 徙靜勝節度使溫昭圖為匡國節度使, 鎮許昌。昭圖素事趙巖, 故得名籓。
蜀主、吳主屢以書勸晉王稱帝, 晉王以書示僚佐曰:「昔王太師亦嘗遺先王書, 勸以唐室已亡, 宜自帝一方。先王語余云:『昔天子幸石門, 吾發兵誅賊臣, 當是之時, 威振天下, 吾若挾天子據關中, 自作九錫禪文, 誰能禁我!顧吾家世忠孝, 立功帝室, 誓死不為耳。汝它日當務以復唐社稷為心, 慎勿效此曹所為!』言猶在耳, 此議非所敢聞也。」因泣。既而將佐及蕃鎮勸進不已, 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。黃巢之破長安也, 魏州僧傳真之師得傳國寶, 藏之四十年, 至是, 傳真以為常玉, 將鬻之, 或識之, 曰:「傳國寶也。」傳真乃詣行台獻之, 將佐皆奉觴稱賀。
張承業在晉陽聞之, 詣魏州諫曰:「吾王世世忠於唐室, 救其患難, 所以老奴三十餘年為王捃拾財賦, 召補兵馬, 誓滅逆賊, 復本朝宗社耳。今河北甫定, 硃氏尚存, 而王遽即大位, 殊非從來征伐之意, 天下其誰不解體乎!王何不先滅硃氏, 復列聖之深仇, 然後求唐後而立之, 南取吳, 西取蜀, 汛掃宇內, 合為一家, 當是之時, 雖使高宜、太宗復生, 誰敢居王上者?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。老奴之志無它, 但以受先王大恩, 欲為王立萬年之基耳。」王曰:「此非余所願, 奈群下意何。」承業知不可止, 慟哭曰:「諸侯血戰, 本為唐家, 今王自取之, 誤老奴矣!」即歸晉陽邑, 成疾, 不復起。
二月, 吳改元順義。
趙王既殺李弘規、李靄, 委政於其子昭祚。昭祚性驕愎, 既得大權, 曏時附弘規者皆族之。弘規部兵五百人欲逃, 聚泣偶語, 未知所之。會諸軍有給賜, 趙王仇親軍之殺石希蒙, 獨不時與, 眾益懼。王德明素蓄異志, 因其懼而激之曰:「王命我盡坑爾曹。吾念爾曹無罪並命, 欲從王命則不忍, 不然又獲罪於王, 奈何?」眾皆感泣。是夕, 親軍有宿於潭城西門者, 相與飲酒而謀之。酒酣, 其中驍健者曰:「吾曹識王太保意, 今夕富貴決矣!」即逾城入。趙王方焚香受菉, 二人斷其首而出, 因焚府第。軍校張友順帥眾詣德明第, 請為留後, 德明複姓名曰張文禮, 盡滅王氏之族, 獨置昭祚之妻普寧公主以自托於梁。
三月, 吳人歸吳越王鏐從弟龍武統軍鎰於錢唐, 鏐亦歸吳將李濤於廣陵。徐溫以濤為右雄武統軍, 鏐以鎰為鎮海節度副使。
張文禮遣使告亂於晉王, 且奉箋勸進, 因求節鉞。晉王方置酒作樂, 聞之, 投杯悲泣, 欲討之。僚佐以為文禮罪誠大, 然吾方與梁爭, 不可更立敵於肘腋, 宜且從其請以安之。王不得已, , 四月, 遣節度判官盧質承製授文禮成德留後。
陳州刺史惠王友能反, 舉兵趣大梁, 詔陝州留後霍彥威、宣義節度使王彥章、控鶴指揮使張漢傑將兵討之。友能至陳留, 兵敗, 走還陳州, 諸軍圍之。
五月, 丙戌朔, 改元。
, 劉鄩與硃友謙為婚。鄩之受詔討友謙也, 至陝州, 先遣使移書, 諭以禍福;待之月餘, 友謙不從, 然後進兵。尹皓、段凝素忌鄩, 因譖之於帝曰:「鄩逗遛養寇, 俾俟援兵。」帝信之。鄩既敗歸, 以疾請解兵柄, 詔聽於西都就醫, 密令留守張宗奭鴆之, 丁亥, 卒。
六月, 乙卯朔, 日有食之。
, 七月, 惠王友能降。庚子, 詔赦其死, 降封房陵侯。
晉王既許籓鎮之請, 求唐舊臣, 欲以備百官。硃友謙遣前禮部尚書蘇循詣行台, 循至魏州, 入牙城, 望府廨即拜, 謂之拜殿。見王呼萬歲舞蹈, 泣而稱臣。翌日, 又獻大筆三十枚, 謂之「畫日筆」。王大喜, 即命循以本官為河東節度副使, 張承業深惡之。張文禮雖受晉命, 內不自安, 復遣間使因盧文進求援於契丹;又遣間使來告曰:「王氏為亂兵所屠, 公主無恙。臣已北召契丹, 乞朝廷發精甲萬人相助, 自德、棣渡河, 則晉人遁逃不暇矣。」帝疑未決。敬翔曰:「陛下不乘此釁以復河北, 則晉人不可復破矣。宜徇其請, 不可失也。」趙、張輩皆曰:「今強寇近在河上, 盡吾兵力以拒之, 猶懼不支, 何暇分萬人以救張文禮乎!且文禮坐持兩端, 欲以自固, 於我何利焉!」帝乃止。
晉人屢於塞上及河津獲文禮蠟丸絹書, 晉王皆遣使歸之, 文禮慚懼。文禮忌趙故將, 多所誅滅。符習將趙兵萬人從晉王在德勝, 文禮請召歸, 以它將代之, 且以習子蒙為都督府參軍, 遣人繼錢帛勞行營將士以悅之。習見晉王, 泣涕請留, 晉王曰:「吾與趙王同盟討賊, 義猶骨肉, 不意一旦禍生肘腋, 吾誠痛之。汝苟不忘舊君, 能為之復仇乎?吾以兵糧助汝。」習與部將三十餘人舉身投地慟哭曰:「故使授習等劍, 使之攘除寇敵。自聞變故以來, 冤憤無訴, 欲引劍自剄, 顧無益於死者, 今大王念故使輔佐之勤, 許之復冤, 習等不敢煩霸府之兵, 願以所部徑前搏取凶豎, 以報王氏累世之恩, 死不恨矣!」
八月, 庚申, 晉王以習為成德留後, 又命天平節度使閻寶、相州刺史史建瑭將兵助之, 自邢洺而北。文禮先病腹疽;甲子, 晉兵拔趙州, 刺史王鋌降, 晉王復以為刺史, 文禮聞之, 驚懼而卒。其子處瑾秘不發喪, 與其黨韓正時謀悉力拒晉。九月, 晉兵渡滹沱, 圍鎮州, 決漕渠以灌之, 獲其深州刺史張友順。壬辰, 史建瑭中流矢卒。晉王欲自分兵攻鎮州, 北面招討使戴思遠聞之, 謀悉楊村之眾襲德勝北城, 晉王得梁降者, 知之, , 十月, 己未, 晉王命李嗣源伏兵於戚城, 李存審屯德勝, 先以騎兵誘之, 偽示羸怯。梁兵競進, 晉王嚴中軍以待之;梁兵至, 晉王以鐵騎三千奮擊, 梁兵大敗, 思遠走趣楊村, 士卒為晉兵所殺傷及自相蹈藉、墜河陷冰, 失亡二萬餘人。晉王以李嗣源為蕃漢內外馬步副總管、同平章事。
, 義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處直未有子, 妖人李應之得小兒劉云郎於陘邑, 以遺處直曰:「是兒有貴相。」使養為子, 名之曰都。及壯, 便佞多詐, 處直愛之, 置新軍, 使典之。處直有孽子郁, 無寵, 奔晉, 晉王克用以女妻之, 累遷至新州團練使。餘子皆幼;處直以都為節度副大使, 欲以為嗣。及晉王存勖討張文禮, 處直以平日鎮、定相為脣齒, 恐鎮亡而定孤, 固諫, 以為方御梁寇, 且宜赦文禮。晉王答以文禮弒君, 義不可赦;又潛引梁兵, 恐於易定亦不利。處直患之, 以新州地鄰契丹, 乃潛遣人語郁, 使賂契丹, 召令犯塞, 務以解鎮州之圍;其將佐多諫, 不聽。郁素疾都冒繼其宗, 乃邀處直求為嗣, 處直許之。軍府之人皆不欲召契丹, 都亦慮郁奪其處, 乃陰與書吏和昭訓謀劫處直。會處直與張文禮使者宴於城東, 暮歸, 都以新軍數百伏於府第, 大噪劫之, 曰:「將士不欲以城召契丹, 請令公歸西第。」乃並其妻妾幽之西第, 盡殺處直子孫在中山及將佐之為處直腹心者。都自為留後, 具以狀白晉王。晉王因以都代處直。
吳徐溫勸吳王祀南郊, 或曰:「禮樂未備且唐祀南郊, 其費巨萬, 今未能辦也。」溫曰:「安有王者而不事天乎!吾聞事天貴誠, 多費何為!唐每郊祀, 啟南門, 灌其樞用脂百斛。此乃季世奢泰之弊, 又安足法乎!」甲子, 吳王祀南郊, 配以太祖。乙丑, 大赦;加徐知誥同平章事, 領江州觀察使。尋以江州為奉化軍, 以知誥領節度使。徐溫聞壽州團練使崔太初苛察失民心, 欲征之, 徐知誥曰:「壽州邊隅大鎮, 征之恐為變, 不若使其入朝, 因留之。」溫怒曰:「一崔太初不能制, 如他人何!」征為右雄武大將軍。
十一月, 晉王使李存審、李嗣源守德勝, 自將兵攻鎮州。張處瑾遣其弟處琪、幕僚齊儉謝罪請服, 晉王不許, 盡銳攻之, 旬日不克。處瑾使韓正時將千騎突圍出, 趣定州, 欲求救於王處直。晉兵追至行唐, 斬之。
契丹主既許盧文進出兵, 王郁又說之曰:「鎮州美女如云, 金帛如山, 天皇王速往, 則皆己物也, 不然, 為晉王所有矣。」契丹主以為然, 悉發所有之眾而南。述律後諫曰:「吾有西樓羊馬之富, 其樂不可勝窮也, 何必勞師遠山以乘危徼利乎!吾聞晉王用兵, 天下莫敵, 脫有危敗, 悔之何及!」契丹主不聽, 十二月, 辛未, 攻幽州, 李紹宏嬰城自守。契丹長驅而南, 圍涿州, 旬日拔之, 擒刺史李嗣弼。進攻定州, 王都告急於晉, 晉王自鎮州將親軍五千救之, 遣神武都指揮使王思同將兵戍狼山之南以拒之。
高季昌遣都指揮使倪可福以卒萬人修江陵外郭, 季昌行視, 責功程之慢, 杖之。季昌女為可福子知進婦, 季昌謂其女曰:「歸語汝舅:吾欲威眾辦事耳。」以白金數百兩遺之。
是歲, 漢以尚書左丞倪曙同平章事。
辰、漵蠻侵楚, 楚寧遠節度副使姚彥章討平之。
均王下龍德二年(壬午, 公元九二二年)
, 正月, 壬午朔, 王都省王處直於西第, 處直奮拳毆其胸, 曰:「逆賊, 我何負於汝!」既無兵刃, 將噬其鼻, 都掣袂獲免。未幾, 處直憂憤而卒。
甲午, 晉王至新城南, 候騎白契丹前鋒宿新樂, 涉沙河而南;將士皆失色, 士卒有亡去者, 主將斬之不能止。諸將皆曰:「虜傾國而來, 吾眾寡不敵;又聞梁寇內侵, 宜且還師魏州以救根本, 或請釋鎮州之圍, 西入井陘避之。」晉王猶豫未決, 中門使郭崇韜曰:「契丹為王郁所誘, 本利貨財而來, 非能救鎮州之急難也。王新破梁兵, 威振夷、夏, 契丹聞王至, 心沮氣索, 苟挫其前鋒, 遁走必矣。」李嗣昭自潞州至, 亦曰:「今強敵在前, 吾有進無退, 不可輕動以搖人心。」晉王曰:「帝王之興, 自有天命, 契丹其如我何!吾以數萬之眾平定山東, 今遇此小虜而避之, 何面目以臨四海!」乃自帥鐵騎五千先進。至新城北, 半出桑林, 契丹萬餘騎見之, 驚走。晉王分軍為二逐之, 行數十里, 獲契丹主之子。時沙河橋狹冰薄, 契丹陷溺死者甚眾。是夕, 晉王宿新樂。契丹主車帳在定州城下, 敗兵至, 契丹舉眾退保望都。晉王至定州, 王都迎謁於馬前, 宴於府第, 請以愛女妻王子繼岌。戊戌, 晉王引兵趣望都, 契丹逆戰, 晉王以親軍千騎先進, 遇奚酋禿餒五千騎, 為其所圍。晉王力戰, 出入數四, 自午至申不解。李嗣昭聞之, 引三百騎橫擊之, 虜退, 王乃得出。因縱兵奮擊, 契丹大敗, 逐北至易州。會大雪彌旬, 平地數尺, 契丹人馬無食, 死者相屬於道。契丹主舉手指天, 謂盧文進曰:「天未令我至此。」乃北歸。晉王引兵躡之, 隨其行止, 見其野宿之所, 布蒿於地, 迴環方正, 皆如編剪, 雖去, 無一枝亂者, 歎曰:「虜用法嚴乃能如是, 中國所不及也。」晉王至幽州, 使二百騎躡契丹之後, 曰:「虜出境即還。」騎恃勇追擊之, 悉為所擒, 惟兩騎自它道走免。
契丹主責王郁, 縶之以歸, 自是不聽其謀。
晉代州刺史李嗣肱將兵定媯、儒、武等州, 授山北都團練使。
晉王之北攻鎮州也, 李存審謂李嗣源曰:「梁人聞我在南兵少, 不攻德勝, 必襲魏州。吾二人聚於此何為!不若分軍備之。」遂分軍屯澶州。戴思遠果悉楊村之眾趣魏州, 嗣源引兵先之, 軍於狄公祠下, 遣人告魏州, 使為之備。思遠至魏店, 嗣源遣其將石萬全將騎兵挑戰。思遠知有備, 乃西渡洹水, 拔成安, 大掠而還。又將兵五萬攻德勝北城, 重塹復壘, 斷其出入, 晝夜急攻之, 李存審悉力拒守。晉王聞德勝勢危, 二月, 自幽州赴之, 五日至魏州。思遠聞之, 燒營遁還楊村。
蜀主好為微行, 酒肆、倡家靡所不到, 惡人識之, 乃下令士民皆著大裁帽。
晉天平節度使兼侍中閻寶築壘以圍鎮州, 決滹沱水環之。內外斷絕, 城中食盡。丙午, 遣五百餘人出求食。寶縱其出, 欲伏兵取之;其人遂攻長圍, 寶輕之, 不為備, 俄數千人繼至。諸軍未集, 鎮人遂壞長圍而出, 縱火攻寶營, 寶不能拒, 退保趙州。鎮人悉毀晉之營壘, 取其芻粟, 數日不盡。晉王聞之, 以昭義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昭為北面招討使, 以代寶。
, 四月, 蜀軍使王承綱女將嫁, 蜀主取之入宮。承綱請之, 蜀主怒, 流於茂州。女聞父得罪, 自殺。甲戌, 張處瑾遣兵千人迎糧於九門, 李嗣昭設伏於故營, 邀擊之, 殺獲殆盡, 餘五人匿於牆墟間, 嗣昭環馬而射之, 鎮兵發矢中其腦, 嗣昭{□}中矢盡, 拔矢於腦以射之, 一發而殪。會日暮, 還營, 創流血不止。是夕卒。晉王聞之, 不御酒肉者累日。嗣昭遺命:悉以澤、潞兵授節度判官任圜, 使督諸軍攻鎮州, 號令如一, 鎮人不知嗣昭之死。圜, 三原人也。
晉王以天雄馬步都指揮使、振武節度使李存進為北面招討使。命嗣昭諸子護喪歸葬晉陽;其子繼能不受命, 帥父牙兵數千, 自行營擁喪歸潞州。晉王遣母弟存渥馳騎追諭之, 兄弟俱忿, 欲殺存渥, 存渥逃歸。嗣昭七子、繼儔、繼韜、繼達、繼忠、繼能、繼襲、繼遠。繼儔為澤州刺史, 當襲爵, 素懦弱。繼韜凶狡, 囚繼儔於別室, 詐令士卒劫己為留後, 繼韜陽讓, 以事白晉王。晉王以用兵方殷, 不得已, 改昭義軍曰安義, 以繼韜為留後。
閻寶慚憤, 疽發於背, 甲戌卒。
漢主巖用術者言, 游梅口鎮避災。其地近閩之西鄙, 閩將王延美將兵襲之, 未至數十里, 偵者告之, 巖遁逃僅免。
五月, 乙酉, 晉李存進至鎮州, 營於東垣渡, 夾滹沱水為壘。
晉衛州刺史李存儒, 本姓楊, 名婆兒, 以俳優得幸於晉王。頗有膂力, 晉王賜姓名, 以為刺史;志事掊斂, 防城卒皆征月課縱歸。八月, 莊宅使段凝與步軍都指揮使張朗引兵夜渡河襲之, 詰旦登城, 執存儒, 遂克衛州。戴思遠又與凝攻陷淇門、共城、新鄉, 於是澶州之西, 相州之南, 皆為梁有;晉人失軍儲三之一, 梁軍復振。帝以張朗為衛州刺史。朗, 徐州人也。
九月, 戊寅朔, 張處瑾使其弟處球乘李存進無備, 將兵七千人奄至東垣渡。時晉之騎兵亦向鎮州城下, 兩不相遇。鎮兵及存進營門, 存進狼狽引十餘人斗於橋上, 鎮兵退, 晉騎兵斷其後, 夾擊之, 鎮兵殆盡, 存進亦戰沒。晉王以蕃漢馬步總管李存審為北面招討使。鎮州食竭力盡, 處瑾遣使詣行台請降, 未報, 存審兵至城下。丙午夜, 城中將李再豐為內應, 密投縋以納晉兵, 比明畢登, 執處瑾兄弟家人及其黨高濛、李翥、齊儉送行台, 趙人皆請而食之, 磔張文禮屍於市。趙王故侍者得趙王遺骸於灰燼中, 晉王命祭而葬之。以趙將符習為成德節度使, 烏震為趙州刺史, 趙仁貞為深州刺史, 李再豐為冀州刺史。震, 信都人也。
符習不敢當成德, 辭曰:「故使無後而未葬, 習當斬衰以葬之, 俟禮畢聽命。」既葬, 即詣行台。趙人請晉王兼領成德節度使, 從之。晉王割相、衛二州置義寧軍, 以習為節度使。習辭曰:「魏博霸府, 不可分也, 願得河南一鎮, 習自取之。」乃以為天平節度使、東南面招討使。加李存審兼侍中。
十一月, 戊寅, 晉特進、河東監軍使張承業卒, 曹太夫人詣其第, 為之行服, 如子侄之禮。晉王聞其喪, 不食者累日。命河東留守判官何瓚代知河東軍府事。
十二月, 晉王以魏博觀察判官晉陽張憲兼鎮冀觀察判官, 權鎮州軍府事。
魏州稅多逋負, 晉王以讓司錄濟陰趙季良, 季良曰:「殿下何時當平河南?」王怒曰:「汝職在督稅, 職之不修, 何敢預我軍事!」季良對曰:「殿下方謀攻取而不愛百姓, 一旦百姓離心, 恐河北亦非殿下之有, 況河南乎!」王悅, 謝之。自是重之, 每預謀議。
是歲, 契丹改元天贊。

大封王躬乂, 性殘忍, 海軍統帥王建殺之, 自立, 復稱高麗王, 以開州為東京, 平壤為西京。建儉約寬厚, 國人安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