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陳紀 卷173

陳紀七
起強圉作噩, 盡屠維大淵獻, 凡三年。
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九年(丁酉, 公元五七七年)
, 正月, 乙亥朔, 齊太子恆即皇帝位, 生八年矣;改元承光, 大赦。尊齊主為太上皇帝, 皇太后為太皇太后, 皇后為太上皇后。以廣寧王孝珩為太宰。
司徒莫多婁敬顯、領軍大將軍尉相願謀伏兵千秋門, 斬高阿那肱, 立廣寧王孝珩。會阿那肱自它路入朝, 不果。孝珩求拒周師, 謂阿那肱等曰:「朝廷不賜遣擊賊, 豈不畏孝珩反邪?孝珩若破宇文邕, 遂至長安, 反亦何預國家事!以今日之急, 猶如此猜忌邪!」高、韓恐其為變, 出孝珩為滄州刺史。相願拔佩刀斫柱, 歎曰:「大事去矣, 知復何言!」
齊主使長樂王尉世辯, 帥千餘騎覘周師, 出滏口, 登高阜西望, 遙見群烏飛起, 謂是西軍旗幟, 即馳還;比至紫陌橋, 不敢回顧。世辯, 粲之子也。於是黃門侍郎顏之推、中書侍郎薛道衡、侍中陳德信等勸上皇往河外募兵, 更為經略;若不濟, 南投陳國。從之。道衡, 孝通之子也。丁丑, 太皇太后、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濟州;癸未, 幼主亦自鄴東行。己丑, 周師至紫陌橋。
辛卯, 上祭北郊。
壬辰, 周師至鄴城下;癸巳, 圍之, 燒城西門。齊人出戰, 周師奮擊, 大破之。齊上皇從百騎東走, 使武衛大將軍慕容三藏守鄴宮。周師入鄴, 齊王、公以下皆降。三藏猶拒戰, 周主引見, 禮之, 拜儀同大將軍。三藏, 紹宗之子也。領軍大將軍漁陽鮮於世榮, 齊高祖舊將也。周主先以馬腦酒鐘遺之, 世榮得即碎之。周師入鄴, 世榮在三台前鳴鼓不輟, 周人執之;世榮不屈, 乃殺之。周主執莫多婁敬顯, 數之曰:「汝有死罪三:前自晉陽走鄴, 攜妾棄母, 不孝也;外為偽朝戮力, 內實通啟於朕, 不忠也;送款之後, 猶持兩端, 不信也。用心如此, 不死何待!」遂斬之。使將軍尉遲勤追齊主。
甲午, 周主入鄴。齊國子博士長樂熊安生, 博通《五經》, 聞周主入鄴, 遽令掃門。家人怪而問之, 安生曰:「周帝重道尊儒, 必將見我。」俄而周主幸其家, 不聽拜, 親執其手, 引與同坐;賞賜甚厚, 給安車駟馬以自隨。又遣小司馬唐道和就中書侍郎李德林宅宣旨慰諭, 曰:「平齊之利, 唯在於爾。」引入宮, 使內史宇文昂訪問齊朝風俗政教, 人物善惡。即留內省, 三宿乃歸。
乙未, 齊上皇渡河入濟州。是日, 幼主禪位於大丞相任城王湝。又為湝詔:尊上皇為無上皇, 幼主為宋國天王。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禪文及璽紱於瀛州, 孝卿即詣鄴。
周主詔:「去年大赦所未及之處, 皆從赦例。」
齊洛州刺史獨孤永業, 有甲士三萬, 聞晉州敗, 請出兵擊周, 奏寢不報;永業憤慨。又聞并州陷, 乃遣子須達請降於周, 周以永業為上柱國, 封應公。
丙申, 周以越王盛為相州總管。
齊上皇留胡太后於濟州, 使高阿那肱守濟州關, 覘候周師, 自與穆後、馮淑妃、幼主、韓長鸞、鄧長顒等數十人奔青州。使內參田鵬鸞西出, 參伺動靜;周師獲之, 問齊主何在, 紿云:「已去, 計當出境。」周人疑其不信, 捶之。每折一支, 辭色愈厲, 竟折四支而死。
上皇至青州, 即欲入陳。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師, 約生致齊主, 屢啟云:「周師尚遠, 已令燒斷橋路。」上皇由是淹留自寬。周師至關, 阿那肱即降之。周師奄至青州, 上皇囊金, 繫於鞍後, 與後、妃、幼主等十餘騎南走。己亥, 至南鄧村。尉遲勤追及, 盡擒之, 並胡太后送鄴。
庚子, 周主詔:「故斛律光、崔季舒等, 宜追加贈謚, 並為改葬, 子孫各隨廕敘錄。家口田宅沒官者, 並還之。」周主指斛律光名曰:「此人在, 朕安得至鄴!」辛丑, 詔:「齊之東山、南園、三台, 並可毀撤。瓦木諸物, 可用者悉以賜民。山園之田, 各還其主。」
二月, 壬午, 上耕藉田。
丙午, 周主宴從官將士於齊太極殿, 頒賞有差。
丁未, 高緯至鄴, 周主降價, 以賓禮見之。
齊廣寧王孝珩至滄州, 以五千人會任城王湝於信都, 共謀匡復, 召募得四萬餘人。周主使齊王憲、柱國楊堅擊之。令高緯為手書招湝不從。憲軍至趙州, 湝遣二諜覘之, 候騎執以白憲。憲集齊舊將, 遍示之, 謂曰:「吾所爭者大, 不在汝曹。今縱汝還, 仍充吾使。」乃與湝書曰:「足下諜者為候騎所拘, 軍中情實, 具諸執事。戰非上計, 無待卜疑;守乃下策, 或未相許。已勒諸軍分道並進, 相望非遠, 憑軾有期。『不俟終日』, 所望知機也!」
憲至信都, 湝陳於城南以拒之。湝所署領軍尉相願詐出略陳, 遂以眾降。相願, 湝心腹也, 眾皆駭懼。湝殺相願妻子。明日, 復戰, 憲擊破之, 俘斬三萬人, 執湝及廣寧王孝珩。憲謂湝曰:「任城王何苦至此?」湝曰:「下官神武皇帝之子, 兄弟十五人, 幸而獨存。逢宗社顛覆, 今日得死, 無愧墳陵。」憲壯之, 命歸其妻子。又親為孝珩洗瘡傅藥, 禮遇甚厚。孝珩歎曰:「自神武皇帝以外, 吾諸父兄弟, 無一人至四十者, 命也。嗣君無獨見之明, 宰相非柱石之寄, 恨不得握兵符, 受斧鉞, 展我心力耳!」
齊王憲善用兵, 多謀略, 得將士心。齊人憚其威聲, 多望風沮潰。芻牧不擾, 軍無私焉。
周主以齊降將封輔相為北朔州總管。北朔州, 齊之重鎮, 士卒驍勇。前長史趙穆等謀執輔相迎任城王湝於瀛州, 不果, 乃迎定州刺史范陽王紹義。紹義至馬邑, 自肆州以北二百八十餘城皆應之。紹義與靈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, 欲取并州。至新興, 而肆州已為周守, 前隊二儀同以所部降周。周兵擊顯州, 執刺史陸瓊, 復攻拔諸城。紹義還保北朔州。周東平公神舉將兵逼馬邑, 紹義戰敗, 北奔突厥, 猶有眾三千人。紹義令曰:「欲還者從其意。」於是辭去者大半。突厥佗缽可汗常謂齊顯祖為英雄天子, 以紹義重踝, 似之, 甚見愛重;凡齊人在北者, 悉以隸之。
於是齊之行台、州、鎮, 唯東雍州行台傅伏、營州刺史高寶寧不下, 其餘皆入於周。凡得州五十, 郡一百六十二, 縣三百八十, 戶三百三萬二千五百。高寶寧者, 齊之疏屬, 有勇略, 久鎮和龍, 甚得夷、夏之心。周主於河陽、幽、青、南兗、豫、徐、北朔、定置總管府, 相、並二州各置宮及六府官。周師之克晉陽也, 齊使開府儀同三司紇奚永安求救於突厥, 比至, 齊已亡。佗缽可汗處永安於吐谷渾使者之下, 永安言於佗缽曰:「今齊國已亡, 永安何用餘生!欲閉氣自絕, 恐天下謂大齊無死節之臣;乞賜一刀, 以顯示遠近。」佗缽嘉之, 贈馬七十匹而歸之。
梁主入朝於鄴。自秦兼天下, 無朝覲之禮, 至是始命有司草具其事:致積, 致食氣, 設九儐、九介, 受享於廟, 三公、三孤、六卿致食, 勞賓, 還贄, 致享, 皆如古禮。周主與梁主宴, 酒酣, 周主自彈琵琶。梁主起舞, 曰:「陛下既親撫五弦, 臣何敢不同百獸!」周主大悅, 賜賚甚厚。乙卯, 周主自鄴西還。
三月, 壬午, 周詔:「山東諸軍, 各舉明經干治者二人;若奇才異術, 卓爾不群者, 不拘此數。」
周主之擒尉相貴也, 招齊東雍州刺史傅伏, 伏不從。齊人以伏為行台右僕射。周主既克并州, 復遣韋孝寬招之, 令其子以上大將軍、武鄉公告身及金、馬腦二酒鐘賜伏為信。伏不受, 謂孝寬曰:「事君有死無貳。此兒為臣不能竭忠, 為子不能盡孝, 人所讎疾, 願速斬之以令天下!」周主自鄴還, 至晉州, 遣高阿那肱等百餘人臨汾水召伏。伏出軍, 隔水見之, 問:「至尊今何在?」阿那肱曰:「已被擒矣。」伏仰天大哭, 帥眾入城, 於聽事前北面哀號, 良久, 然後降。周主見之曰:「何不早下?」伏流涕對曰:「臣三世為齊臣, 食齊祿, 不能自死, 羞見天地!」周主執其手曰:「為臣當如此。」乃以所食羊肋骨賜伏曰:「骨親肉疏, 所以相付。」遂引使宿衛, 授上儀同大將軍。敕之曰:「若亟與公高官, 恐歸附者心動。努力事朕, 勿憂富貴。」他日, 又問:「前救河陰得何賞?」對曰:「蒙一轉, 授特進、永昌郡公。」周主謂高緯曰:「朕三年教戰, 決取河陰。正為傅伏善守, 城不可動, 遂斂軍而退。公當時賞功, 何其薄也!」
, 四月, 乙巳, 周主至長安, 置高緯於前, 列其王公於後, 車輿、旗幟、器物, 以次陳之。備大駕, 布六軍, 奏凱樂, 獻俘於太廟。觀者皆稱萬歲。戊申, 封高緯為溫公, 齊之諸王三十餘人, 皆受封爵。周主與齊君臣飲酒, 令溫公起舞。高延宗悲不自持, 屢欲仰藥, 其傅婢禁止之。
周主以李德林為內史上士, 自是詔誥格式用山東人物, 並以委之。帝從容謂群臣曰:「我常日唯聞李德林名, 復見其為齊朝作詔書移檄, 正謂是天上人;豈言今日得其驅使。」神武公紇豆陵毅對曰:「臣聞麒麟鳳皇, 為王者瑞, 可以德感, 不可力致。麒麟鳳皇, 得之無用。豈如德林, 為瑞且有用哉!」帝大笑曰:「誠如公言。」
己巳, 周主享太廟。五月, 丁丑, 周以譙王儉為大塚宰。庚辰。以杞公亮為大司徒, 鄭公達奚震為大宗伯, 梁公侯莫陳芮為大司馬, 應公獨孤永業為大司寇, 鄭公韋孝寬為大司空。
己丑, 周主祭方丘。詔以「路寢會義、崇信、含仁、云和、思齊諸殿, 皆晉公護專政時所為, 事窮壯麗, 有逾清廟, 悉可毀撤。雕斫之物, 並賜貧民。繕造之宜, 務從卑樸。」戊戌, 又詔:「並、鄴諸堂殿壯麗者准此。」
臣光曰:周高祖可謂善處勝矣!他人勝則益奢, 高祖勝而愈儉。
六月, 丁卯, 周主東巡。秋, 七月, 丙戌, 幸洛州。八月, 壬寅, 議定權衡度量, 頒之於四方。
, 魏虜西涼之人, 沒為隸戶, 齊氏因之, 仍供廝役。周主滅齊, 欲施寬惠, 詔曰:「罪不及嗣, 古有定科。雜役之徒, 獨異常憲, 一從罪配, 百代不免, 罰既無窮, 刑何以措!凡諸雜戶, 悉放為民。」自是無複雜戶。
甲子, 鄭州獲九尾狐, 已死, 獻其骨。周主曰:「瑞應之來, 必彰有德。若五品時敘, 四海和平, 乃能致此。今無其時, 恐非實錄。」命焚之。
九月, 戊寅, 周制:「庶人已上, 唯聽衣綢、綿綢、絲布、圓綾、紗、絹、綃、葛、布等九種, 余悉禁之。朝祭之服, 不拘此制。」
, 十月, 戊申, 周主如鄴。
上聞周人滅齊, 欲爭徐、兗, 詔南兗州刺史、司空吳明徹督諸軍伐之, 以其世子戎昭、將軍惠覺攝行州事。明徹軍至呂梁, 周徐州總管梁士彥帥眾拒戰, 戊午, 明徹擊破之。士彥嬰城自守, 明徹圍之。
帝銳意以為河南指麾可定。中書通事舍人蔡景歷諫曰:「師老將驕, 不宜過窮遠略。」帝怒, 以為沮眾, 出為豫章內史。未行, 有飛章劾景歷在省贓污狼籍, 坐免官, 削爵土。
周改葬德皇帝於冀州, 周主服縗, 哭於太極殿;百官素服。
周人誣溫公高緯與宜州刺史穆提婆謀反, 並其宗族皆賜死。眾人多自陳無之, 高延宗獨攘袂泣而不言, 以椒塞口而死。唯緯弟仁英以清狂, 仁雅以瘖疾得免, 徙於蜀。其餘親屬, 不殺者散配西土, 皆死於邊裔。
周主以高湝妻盧氏賜其將斛斯征。盧氏蓬首垢面, 長齋, 不言笑。征放之, 乃為尼。齊後、妃貧者, 至以賣燭為業。
十一月, 壬申, 周立皇子衍為道王, 兌為蔡王。
癸酉, 周遣上大將軍王軌將兵救徐州。初, 周人敗齊師於晉州, 乘勝逐北。齊人所棄甲仗, 未暇收斂, 稽胡乘間竊出, 並盜而有之。仍立劉蠡升之孫沒鐸為主, 號聖武皇帝, 改元石平。
周人既克關東, 將討稽胡, 議欲窮其巢穴。齊王憲曰:「步落稽種類既多, 又山谷險絕, 王師一舉, 未可盡除。且當剪其魁首, 余加慰撫。」周主從之, 以憲為行軍元帥, 督諸軍討之。至馬邑, 分道俱進。沒鐸分遣其黨天柱守河東, 穆支守河西, 據險以拒之。憲命譙王儉擊天柱, 滕王逌擊穆支, 並破之, 斬首萬餘級。趙王招擊沒鐸, 擒之, 餘眾皆降。
周詔:「自永熙三年以來, 東土之民掠為奴婢, 及克江陵之日, 良人沒為奴婢者, 並放為良。」又詔:「後宮唯置妃二人, 世婦三人, 御妻三人, 此外皆減之。」
周主性節儉, 常服布袍, 寢布被, 後宮不過十餘人;每行兵, 親在行陳, 步涉山谷, 人所不堪;撫將士有恩, 而明察果斷, 用法嚴峻。由是將士畏威而樂為之死。
己亥晦, 日有食之。
周初行《刑書要制》:群盜贓一匹, 及正、長隱五丁、若地頃以上, 皆死。
十二月, 戊申, 新作東宮成, 太子徙居之。
庚申, 周主如并州, 移并州軍民四萬戶於關中。戊辰, 廢并州宮及六府。
高寶寧自黃龍上表勸進於高紹義, 紹義遂稱皇帝, 改元武平, 以寶寧為丞相。突厥佗缽可汗舉兵助之。
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十年(戊戌, 公元五七八年)
, 正月, 壬午, 周主幸鄴;辛卯, 幸懷州;癸巳, 幸洛州。置懷州宮。
二月, 甲辰, 周譙孝王儉卒。
丁巳, 周主還長安。
吳明徹圍周彭城, 環列舟艦於城下, 攻之甚急。王軌引兵輕行, 據淮口, 結長圍, 以鐵鎖貫車輪數百, 沈之清水, 以遏陳船歸路, 軍中恟懼。譙州刺史蕭摩訶言於明徹曰:「聞王軌始鎖下流, 其兩端築城, 今尚未立, 公若見遣擊之, 彼必不敢相拒。水路未斷, 賊勢不堅;彼城若立, 則吾屬必為虜矣。明徹奮髯曰:「搴旗陷陳, 將軍事也;長算遠略, 老夫事也。」摩訶失色而退。一旬之間, 水路遂斷。
周兵益至, 諸將議破堰拔軍, 以舫載馬而去。馬主裴子烈曰:「若破堰下船, 船必傾倒, 不如先遣馬出。」時明徹苦背疾甚篤, 蕭摩訶復請曰:「今求戰不得, 進退無路。若潛軍突圍, 未足為恥。願公帥步卒、乘馬輿徐行, 摩訶領鐵騎數千驅馳前後, 必當使公安達京邑。」明徹曰:「弟之此策, 乃良圖也。然步軍既多, 吾為總督, 必須身居其後, 相帥兼行。弟馬軍宜須在前, 不可遲緩。」摩訶因帥馬軍夜發。甲子, 明徹決堰, 乘水勢退軍。冀以入淮。至清口, 水勢漸微, 舟艦並礙車輪, 不復得過。王軌引兵圍而蹙之, 眾潰。明徹為周人所執, 將士三萬並器械輜重皆沒於周。蕭摩訶以精騎八十居前突圍, 眾騎繼之, 比旦, 達淮南, 與將軍任忠、周羅獨全軍得還。
, 帝謀取彭、汴, 以問五兵尚書毛喜, 對曰:「淮左新平, 邊民未輯。周氏始吞齊國, 難與爭鋒。且棄舟戢之工, 踐車騎之地, 去長就短, 非吳人所便。臣愚以為不若安民保境, 寢兵結好, 斯久長之術也。」及明徹敗, 帝謂喜曰:「卿言驗於今矣。」即日, 召蔡景歷, 復以為征南咨議參軍。
周主封吳明徹為懷德公, 位大將軍。明徹憂憤而卒。
乙丑, 周以越王盛為大塚宰。
三月, 戊辰, 周於蒲州置宮, 廢同州及長春二宮。
甲戌, 周主初服常冠, 以皁紗全幅向後襆發, 仍裁為四腳。
丙子, 命中軍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淳於量為大都督, 總水陸諸軍事, 鎮西將軍孫瑒督荊、郢諸軍, 平北將軍樊毅都督清口上至荊山緣淮諸軍, 寧遠將軍任忠都督壽陽、新蔡、霍州諸軍, 以備周。
乙酉, 大赦。
壬辰, 周改元宣政。
, 四月, 庚申, 突厥寇周幽州, 殺掠吏民。
戊午, 樊毅遣軍渡淮北, 對清口築城。壬戌, 清口城不守。
五月, 己丑, 周高祖帥諸軍伐突厥, 遣柱國原公姬願、東平公神舉等將兵五道俱入。
癸巳, 帝不豫, 留止云陽宮;丙申, 詔停諸軍。驛召宗師宇文孝伯赴行在所, 帝執其手曰:「吾自量必無濟理, 以後事付君。」是夜, 授孝伯司衛上大夫, 總宿衛兵。又令馳驛入京鎮守, 以備非常。六月, 丁酉朔, 帝疾甚, 還長安;是夕殂, 年三十六。
戊戌, 太子即位。尊皇后阿史那氏為皇太后。宣帝始立, 即逞奢欲。大行在殯, 曾無戚容, 捫其杖痕, 大罵曰:「死晚矣!」閱視高祖宮人, 逼為淫慾。超拜吏部下大夫鄭譯為開府儀同大將軍、內史中大夫, 委以朝政。
己未, 葬武皇帝於孝陵, 廟號高祖。既葬, 詔內外公除, 帝及六宮皆議即吉。京兆郡丞樂運上疏, 以為「葬期既促, 事訖即除, 太為汲汲。」帝不從。
帝以齊煬王憲屬尊望重, 忌之。謂宇文孝伯曰:「公能為朕圖齊王, 當以其官相授。」孝伯叩頭曰:「先帝遺詔, 不許濫誅骨肉。齊王, 陛下為叔父, 功高德茂, 社稷重臣。陛下若無故害之, 臣又順旨曲從, 則臣為不忠之臣, 陛下為不孝之子矣。」帝不懌, 由是疏之。乃與開府儀同大將軍於智、鄭譯等密謀之, 使智就宅候憲, 因告憲有異謀。
甲子, 帝遣宇文孝伯語憲, 欲以憲為太師, 憲辭讓。又使孝伯召憲, 曰:「晚與諸王俱入。」既至殿門, 憲獨被引進。帝先伏壯士於別室, , 即執之。憲自辨理, 帝使於智證憲, 憲目光如炬, 與智相質。或謂憲曰:「以王今日事勢, 何用多言!」憲曰:「死生有命, 寧復圖存!但老母在堂, 恐留茲恨耳!」因擲笏於地。遂縊之。
帝召憲僚屬, 使證成憲罪。參軍勃海李綱, 誓之以死, 終無橈辭。有司以露車載憲屍而出, 故吏皆散, 唯李綱撫棺號慟, 躬自瘞之, 哭拜而去。
又殺上大將軍王興、上開府儀同大將軍獨孤熊、開府儀同大將軍豆盧紹, 皆素與憲親善者也。帝既誅憲而無名, 乃云與興等謀反, 時人謂之「伴死」。
以于智為柱國, 封齊公, 以賞之。
閏月, 乙亥, 周主立妃楊氏為皇后。
辛巳, 周以趙王招為太師, 陳王純為太傅。
齊范陽王紹義聞周高祖殂, 以為得天助。幽州人盧昌期, 起兵據范陽, 迎紹義, 紹義引突厥兵赴之。周遣柱國東平公神舉將兵討昌期。紹義聞幽州總管出兵在外, 欲乘虛襲薊, 神舉遣大將軍宇文恩將四千人救之, 半為紹義所殺。會神舉克范陽, 擒昌期。紹義聞之, 素衣舉哀, 還入突厥。高寶寧帥夷、夏數萬騎救范陽, 至潞水, 聞昌期死, , 據和龍。
, 七月, 周主享太廟;丙午, 祀圜丘。
庚戌, 周以小宗伯斛斯征為大宗伯。壬戌, 以亳州總管楊堅為上柱國、大司馬。
癸亥, 周主尊所生母李氏為帝太后。
八月, 丙寅, 周主祀西郊;壬申, 如同州。以大司徒杞公亮為安州總管, 上柱國長孫覽為大司徒, 楊公王誼為大司空。丙戌, 以永昌公椿為大司寇。
九月, 乙巳, 立方明壇於婁湖。戊申, 以揚州刺史始興王叔陵為王官伯, 臨盟百官。
庚戌, 周主封其弟元為荊王。
周主詔:「諸應拜者, 皆以三拜成禮。」
甲寅, 上幸婁湖誓眾。乙卯, 分遣大使以盟誓班下四方, 上下相警戒。
, 十月, 癸酉, 周主還長安。以大司空王誼為襄州總管。戊子, 以尚書左僕射陸繕為尚書僕射。
十一月, 突厥寇周邊, 圍酒泉, 殺掠吏民。
十二月, 甲子, 周以畢王賢為大司空。
己丑, 周以河陽總管滕王逌為行軍元帥, 帥眾入寇。
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十一年(己亥, 公元五七九年)
, 正月, 癸巳, 周主受朝於露門, 始與群臣服漢、魏衣冠;大赦, 改元大成。置四輔官:以大塚宰越王盛為大前疑, 相州總管蜀公尉遲迥為大右弼, 申公李穆為大左輔, 大司馬隨公楊堅為大後承。
周主之初立也, 以高祖《刑書要制》為太重而除之, 又數行赦宥。京兆郡丞樂運上疏, 以為:「《虞書》所稱『眚災肆赦』, 謂過誤為害, 當緩赦之。《呂刑》云:『五刑之疑有赦。』謂刑疑從罰, 罰疑從免也。謹尋經典, 未有罪無輕重, 溥天大赦之文。大尊豈可數施非常之惠, 以肆奸宄之惡乎!」帝不納。既而民輕犯法, 又自以奢淫多過失, 惡人規諫, 欲為威虐, 懾服群下。乃更為《刑經聖制》, 用法益深, 大醮於正武殿, 告天而行之。密令左右伺察群臣, 小有過失, 輒行誅譴。
, 居喪才逾年, 即恣聲樂, 魚龍百戲, 常陳殿前, 累日繼夜, 不知休息;多聚美女以實後宮, 增置位號, 不可詳錄。游宴沉湎, 或旬日不出, 群臣請事者, 皆因宦者奏之。於是樂運輿櫬詣朝堂, 陳帝八失:其一, 以為「大尊比來事多獨斷, 不參諸宰輔, 與眾共之」。其二, 「搜美女以實後宮, 儀同以上女不許輒嫁, 貴賤同怨」。其三, 「大尊一入後宮, 數日不出, 所須聞奏, 多附宦者」。其四, 「下詔寬刑, 未及半年, 更嚴前制」。其五, 「高祖斫雕為樸, 崩未逾年, 而遽窮奢麗」。其六, 「徭賦下民, 以奉俳優角抵」。其七, 「上書字誤者, 即治其罪, 杜獻書之路」。其八, 「玄象垂誡, 不能咨諏善道, 修布德政」。「若不革茲八事, 臣見周廟不血食矣。」帝大怒, 將殺之。朝臣恐懼, 莫有救者。內史中大夫洛陽元巖漢曰:「臧洪同死, 人猶願之, 況比干乎!若樂運不免, 吾將與之俱斃。」乃詣閣請見, 曰:「樂運不顧其死, 欲以求名。陛下不如勞而遣之, 以廣聖度。」帝頗感悟。明日, 召運, 謂曰:「朕昨夜思卿所奏, 實為忠臣。」賜御食而罷之。
癸卯, 周立皇子闡為魯王。
甲辰, 周主東巡;丙午, 以許公宇文善為大宗伯。戊午, 周主至洛陽;立魯王闡為皇太子。
二月, 癸亥, 上耕藉田。
周下詔, 以洛陽為東京;發山東諸州兵治洛陽宮, 常役四萬人。徒相州六府於洛陽。
周徐州總管王軌, 聞鄭譯用事, 自知及禍, 謂所親曰:「吾昔在先朝, 實申社稷至計。今日之事, 斷可知矣。此州控帶淮南, 鄰接強寇, 欲為身計, 易如反掌。但忠義之節, 不可虧違, 況荷先帝厚恩, 豈可以獲罪於嗣主, 遽忘之邪!正可於此待死, 冀千載之後, 知吾此心耳!」
周主從容問譯曰:「我腳杖痕, 誰所為也?」對曰:「事由烏丸軌、宇文孝伯。」因言軌捋鬚事。帝使內史杜慶信就州殺軌, 元巖不肯署詔。御正中大夫顏之儀切諫, 帝不聽, 巖進繼之, 脫巾頓顙, 三拜三進。帝曰:「汝欲黨烏丸軌邪?」巖曰:「臣非黨軌, 正恐濫誅失天下之望。」帝怒, 使閹豎搏其面。軌遂死, 巖亦廢於家。遠近知與不知, 皆為軌流涕。之儀, 之推之弟也。
周主之為太子也, 上柱國尉遲運為宮正, 數進諫, 不用;又與王軌、宇文孝伯、宇文神舉皆為高祖所親待, 太子疑其同毀己。及軌死, 運懼, 私謂孝伯曰:「吾徒必不免禍, 為之奈何?」孝伯曰:「今堂上有老母, 地下有武帝。為臣為子, 知欲何之!且委質事人, 本徇名義;諫而不入, 死焉可逃!足下若為身計, 宜且遠之。」於是運求出為秦州總管。
他日, 帝托以齊王憲事讓孝伯曰:「公知齊王謀反, 何以不言?」對曰:「臣知齊王忠於社稷, 為群小所譖, 言必不用, 所以不言。且先帝付囑微臣, 唯令輔導陛下。今諫而不從, 實負顧托。以此為罪, 是所甘心。」帝大慚, 俯首不語, 命將出, 賜死於家。
時宇文神舉為并州刺史, 帝遣使就州鴆殺之。尉遲運至秦州, 亦以憂死。
周罷南伐諸軍。
突厥佗缽可汗請和於周, 周主以趙王招女為千金公主, 妻之, 且命執送高紹義;佗缽不從。
辛巳, 周宣帝傳位於太子闡, 大赦, 改元大象, 自稱天元皇帝, 所居稱「天台」, 冕二十四旒, 車服旗鼓皆倍於前王之數。皇帝稱正陽宮, 置納言、御正、諸衛等官, 皆准天台。尊皇太后為天元皇太后。
天元既傳位, 驕侈彌甚, 務自尊大, 無所顧憚, 國之儀典, 率情變更。每對臣下自稱為天、用樽、彝、珪、瓚以飲食。令群臣朝天台者, 致齋三日, 清身一日。既自比上帝, 不欲群臣同己, 常自帶綬, 及冠通天冠, 加金附蟬, 顧見侍臣弁上有金蟬及王公有綬者, 並令去之。不聽人有「天」、「高」、「上」、「大」之稱, 官名有犯, 皆改之。改姓高者為「姜」, 九族稱高祖者為「長祖」。又令天下車皆以渾木為輪。禁天下婦人不得施粉黛, 自非宮人, 皆黃眉墨汝。
每召侍臣論議, 唯欲興造變革, 未嘗言及政事。遊戲無常, 出入不節, 羽儀仗衛, 晨出夜還, 陪侍之官, 皆不堪命。自公卿以下, 常被楚撻。每捶人, 皆以百二十為度, 謂之「天杖」, 其後又加至二百四十。宮人內職亦如之, 後、妃、嬪、御, 雖被寵幸, 亦多杖背。於是內外恐怖, 人不自安, 皆求苟免, 莫有固志, 重足累息, 以逮於終。
戊子, 周以越王盛為太保, 尉遲迥為大前疑, 代王達為大右弼。
辛卯, 徙鄴城《石經》於洛陽。詔:「河陽、幽、相、豫、亳、青、徐七總管, 並受東京六府處分。」
三月, 庚申, 天元還長安, 大陳軍伍, 親擐甲冑, 入自青門, 靜帝備法駕以從。
, 四月, 壬戌朔, 立妃硃氏為天元帝后。后, 吳人, 本出寒微, 生靜帝, 長於天元十餘歲, 疏賤無寵, 以靜帝故, 特尊之。
乙巳, 周主祠太廟。壬午, 大醮於正武殿。
五月, 辛亥, 以襄國郡為趙國, 濟南郡為陳國, 武當、安富二郡為越國, 上黨郡為代國, 新野郡為滕國, 邑各萬戶;令趙王招、陳王純、越王盛、代王達、滕王逌並之國。
隨公楊堅私謂大將軍汝南公慶曰:「天元實無積德;視其相貌, 壽亦不長。又, 諸籓微弱, 各令就國, 曾無深根固本之計。羽翮既剪, 何能及遠哉!」慶, 神舉之弟也。
突厥寇周并州。六月, 周發山東諸民修長城。
, 七月, 庚寅, 周以楊堅為大前疑, 柱國司馬消難為大後承。
辛卯, 初用大貨六銖錢。
丙申, 周納司馬消難女為正陽宮皇后。
己酉, 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為天皇太后, 壬子, 改天元皇后硃氏為天皇后, 立妃元氏為天右皇后, 陳氏為天左皇后, 凡四後云。元氏, 開府儀同大將軍晟之女;陳氏, 大將軍山提之女也。
八月, 庚申, 天元如同州。
丁卯, 上閱武於大壯觀。命都督任忠帥步騎十萬陳於玄武湖, 都督陳景帥樓艦五百出瓜步江, 振旅而還。
壬申, 周天元還長安。甲戌, 以陳山提、元晟並為上柱國。
戊寅, 上還宮。豫章內史南康王方泰, 在郡秩滿, 縱火延燒邑居, 因行暴掠, 驅錄富人, 徵求財賄。上閱武, 方泰當從, 啟稱母疾不行, 而微服往民間淫人妻, 為州所錄。又帥人仗抗拒, 傷禁司, 為有司所奏。上大怒, 下方泰獄, 免官, 削爵土, 尋而復舊。
壬午, 周以上柱國畢王賢為太師, 郇公韓業為大左輔。九月, 乙卯, 以酆王貞為大塚宰。以鄖公韋孝寬為行軍元帥, 帥行軍總管杞公亮、郕公梁士彥寇淮南。仍遣御正杜杲、禮部薛舒來聘。
, 十月, 壬戌, 周天元幸道會苑, 大醮, 以高祖配醮。初復佛像及天尊像, 天元與二像俱南面坐, 大陳雜戲, 令長安士民縱觀。
甲戌, 以尚書僕射陸繕為尚書左僕射。
十一月, 辛卯, 大赦。
周韋孝寬分遣杞公亮自安陸攻黃城, 梁士彥攻廣陵。甲午, 士彥至肥口。
乙未, 周天元如溫湯。
戊戌, 周軍進圍壽陽。
周天元如同州。
詔開府儀同三司、南兗州刺史淳於量為上流水軍都督, 中領軍樊毅都督北討諸軍事, 左衛將軍任忠都督北討前軍事, 前豐州刺史皋文奏帥步騎三千趣陽平郡。
壬寅, 周天元還長安。
癸卯, 任忠帥步騎七千趣秦郡;丙午, 仁威將軍魯廣達帥眾入淮;是日, 樊毅將水軍二萬自東關入焦湖, 武毅將軍蕭摩訶帥步騎趣歷陽。戊申, 韋孝寬拔壽陽, 杞公亮拔黃城, 梁士彥拔廣陵;辛亥, 又取霍州。癸丑, 以揚州刺史始興王叔陵為大都督, 總水步眾軍。
丁巳, 周鑄永通萬國錢, 一當千, 與五行大布並行。
十二月, 戊午, 周天元以災異屢見, 捨仗衛, 如天興宮。百官上表, 勸復寢膳。甲子, 還宮, 御正武殿, 集百官及宮人、外命婦, 大列伎樂, 初作乞寒胡戲。
乙丑, 南、北兗、晉三州及盱眙、山陽、陽平、馬頭、秦、歷陽、沛、北譙、南梁等九郡民並自拔還江南。周又取譙、北徐州。自是江北之地盡沒於周。
周天元如洛陽, 親御驛馬, 日行三百里, 四皇后及文武侍衛數百人並乘馹以從。仍令四後方駕齊驅, 或有先後, 輒加譴責, 人馬頓僕, 相及於道。
癸酉, 遣平北將軍沈恪、電威將軍裴子烈鎮南徐州, 開遠將軍徐道奴鎮柵口, 前信州刺史楊寶安鎮白下。戊寅, 以中領軍樊毅都督荊、郢、巴、武四州水陸諸軍事。己卯, 周天元還長安。

貞毅將軍汝南周法尚, 與長沙王叔堅不相能。叔堅譖之於上, 云其欲反。上執其兄定州刺史法僧, 發兵將擊法尚。法尚奔周, 周天元以為開府儀同大將軍、順州刺史, 上遣將軍樊猛濟江擊之。法尚遣部曲督韓朗詐降於猛, 曰:「法尚部兵不願降北, 人皆竊議, 欲叛還。若得軍來, 自當倒戈。」猛以為然, 引兵急趨之。法尚陽為畏懼, 自保江曲, 戰而偽走, 伏兵邀之。猛僅以身免, 沒者幾八千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