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唐紀 卷204

【唐紀二十】
起強圉大淵獻, 盡重光單閼, 凡五年。
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垂拱三年(丁亥, 公元六八七年)

, 閏正月, 丁卯, 封皇子成美為恆王, 隆基為楚王, 隆范為衛王, 隆業為趙王。
二月, 丙辰, 突厥骨篤祿等寇昌平, 命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帥諸軍討之。
三月, 乙丑, 納言韋思謙以太中大夫致仕。
, 四月, 命蘇良嗣留守西京。時尚方監裴匪躬檢校京苑, 將鬻苑中蔬果以收其利。良嗣曰:「昔公儀休相魯, 猶能拔葵、去織婦, 未聞萬乘之主鬻蔬果也。」乃止。
壬戌, 裴居道為納言。五月, 丙寅, 夏官侍郎京兆張光輔為鳳閣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鳳閣侍郎、同鳳閣鸞台三品劉禕之竊謂鳳閣舍人永年賈大隱曰:「太后既廢昏立明, 安用臨朝稱制!不如返政, 以安天下之心。」大隱密奏之, 太后不悅, 謂左右曰:「禕之我所引, 乃復叛我!」或誣禕之受歸誠州都督孫萬榮金, 又與許敬宗妾有私, 太后命肅州刺史王本立推之。本立宣敕示之, 禕之曰:「不經鳳閣鸞台, 何名為敕!」太后大怒, 以為拒捍制使;庚午, 賜死於家。禕之初下獄, 睿宗為之上疏申理, 親友皆賀之, 禕之曰:「經乃所以速吾死也。」臨刑, 沐浴, 神色自若, 自草謝表, 立成數紙。麟台郎郭翰、太子文學周思均稱歎其文。太后聞之, 左遷翰巫州司法, 思鈞播州司倉。
, 七月, 壬辰, 魏玄同檢校納言。
嶺南俚戶舊輸半課, 交趾都護劉延祐使之全輸, 俚戶不從, 延祐誅其魁首。其黨李思慎等作亂, 攻破安南府城, 殺延祐。桂州司馬曹玄靜將兵討思慎等, 斬之。
突厥骨篤祿、元珍寇朔州;遣燕然道大總管黑齒常之擊之, 以右鷹揚大將軍李多祚為之副, 大破突厥於黃花堆, 追奔四十餘里, 突厥皆散走磧北。多祚世為靺鞨酋長, 以軍功得入宿衛。黑齒常之每得賞賜, 皆分將士;有善馬為軍士所損, 官屬請笞之, 常之曰:「奈何以私馬笞官兵乎!」卒不問。
九月, 己卯, 虢州人楊初成詐稱郎將, 矯制於都市募人迎廬陵王於房州;事覺, 伏誅。
, 十月, 庚子, 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與突厥骨篤祿、元珍戰, 全軍皆沒, 寶璧輕騎遁歸。
寶璧見黑齒常之有功, 表請窮追餘寇。詔與常之計議, 遙為聲援。寶璧欲專其功, 不待常之, 引精兵萬三千人先行, 出塞二千餘里, 掩擊其部落;既至, 又先遣人告之, 使得嚴備, 與戰, 遂敗。太后誅寶璧;改骨篤祿曰不卒祿。
命魏玄同留守西京。
武承嗣又使人誣李孝逸自云「名中有兔, , 月中物, 當有天分。」太后以孝逸有功, 十一月, 戊寅, 減死除名, 流儋州而卒。
太后欲遣韋待價將兵擊吐蕃, 鳳閣侍郎韋方質奏, 請如舊制遣御史監軍。太后曰:「古者名君遣將, 閫外之事悉以委之。比聞御史監軍, 軍中事無大小皆須承稟。以下制上, 非令典也;且何以責其有功!」遂罷之。
是歲, 天下大饑, 山東、關內尤甚。
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垂拱四年(戊子, 公元六八八年)

, 正月, 甲子, 於神都立高祖、太宗、高宗三廟, 四時享祀如西廟之儀。又立崇先廟以享武氏祖考。太后命有司議崇先廟室數, 司禮博士周悰請為七室, 又減唐太廟為五室。春官侍郎賈大隱奏:「禮, 天子七廟, 諸侯五廟, 百王不易之義。今周悰別引浮議, 廣異述文, 直崇臨朝權儀, 不依國家常度。皇太后親承顧托, 光顯大猷, 其崇先廟室應如諸侯之數, 國家宗廟不應輒有變移。」太后乃止。
太宗、高宗之世, 屢欲立明堂, 諸儒議其制度, 不決而止。及太后稱制, 獨與北門學士議其制, 不問諸儒。諸儒以為明堂當在國陽丙己之地, 三里之外, 七里之內。太后以為去宮太遠。二月, 庚午, 毀乾元殿, 於其地作明堂, 以僧懷義為之使, 凡役數萬人。
, 四月, 戊戌, 殺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。像賢, 處俊之孫也。
, 太后有憾於處俊, 會奴誣告象賢反, 太后命周興鞫之, 致象賢族罪。像賢家人詣朝堂, 訟冤於監察御史樂安任玄殖。玄殖奏象賢無反狀, 玄殖坐免官。像賢臨刑, 極口罵太后, 發揚宮中隱慝, 奪市人柴以擊刑者;金吾兵共格殺之。太后命支解其屍, 發其父祖墳, 毀棺焚屍。自是終太后之世, 法官每刑人, 先以木丸塞其口。
武承嗣使鑿白石為文曰:「聖母臨人, 永昌帝業。」末紫石雜藥物填之。庚午, 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獻之, 稱獲之於洛水。太后喜, 命其石曰「寶圖」, 擢同泰為游擊將軍。五月, 戊辰, 詔當親拜洛, 受「寶圖」;有事南郊, 先謝昊天;禮畢, 御明堂, 朝群臣。命諸州都督、刺史及宗室、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。乙亥, 太后加尊號為聖母神皇。
六月, 丁亥朔, 日有食之。
壬寅, 作神皇三璽。
東陽大長公主削封邑, 並二子徙巫州。公主適度履行, 太后以高氏長孫無忌之舅族, 故惡之。
河南道巡撫大使、冬官侍郎狄仁傑以吳、楚多淫祠, 奏焚其一千七百餘所, 獨留夏禹、吳太伯、季札、伍員四祠。
, 七月, 丁巳, 赦天下。更命「寶圖」為「天授聖圖」;洛水為永昌洛水, 封其神為顯聖侯, 加特進, 禁漁釣, 祭祀比四瀆。名圖所出曰「聖圖泉」, 泉側置永昌縣。又改嵩山為神岳, 封其神為天中王, 拜太師、使持節、神岳大都督, 禁芻牧。又以先於汜水得瑞石, 改汜水為廣武。
太后潛謀革命, 稍除宗室。絳州刺史韓王元嘉、青州刺史霍王元軌、刑州刺史魯王靈夔、豫州刺史越王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黃公譔、元軌子金州刺史江都王緒、虢王鳳子申州刺史東莞公融、靈夔子范陽王藹、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沖, 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, 太后尤忌之。元嘉等內不自安, 密有匡復之志。
譔謬為書與貞云:「內人病浸重, 當速療之, 若至今冬, 恐成痼疾。」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, 諸王因遞相驚曰:「神皇欲於大饗之際, 使人告密, 盡收宗室, 誅之無遺類。」譔詐為皇帝璽書與沖云:「朕遭幽縶, 諸王宜各發兵救我。」沖又詐為皇帝璽書云:「神皇欲移李氏社稷, 以授武氏。」八月, 壬寅, 沖召長史蕭德琮等令募兵, 分告韓、霍、魯、越及貝州刺史紀王慎, 各令起兵共趣神都。太后聞之, 以左金吾將軍丘神勣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之。
沖募兵得五千餘人, 欲渡河取濟州;先擊武水, 武水令郭務悌詣魏州求救。莘令馬玄素將兵千七百人中道邀沖, 恐力不敵, 入武水, 閉門拒守。沖推草車塞其南門, 因風縱火焚之, 欲乘火突入;火作而風回, 沖軍不得進, 由是氣沮。堂邑董玄寂為衝將兵擊武水, 謂人曰:「琅邪王與國家交戰, 此乃反也。」沖聞之, 斬玄寂以徇, 眾懼而散入草澤, 不可禁止, 惟家僮左右數十人在。沖還走博州, 戊申, 至城門, 為守門者所殺, 凡起兵七日而敗。丘神勣至博州, 官吏素服出迎, 神勣揮刃盡殺之, 凡破千餘家。
越王貞聞衝起, 亦舉兵於豫州, 遣兵陷上蔡。九月, 丙辰, 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, 岑長倩為後軍大總管, 將兵十萬以討之, 又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。削貞、沖屬籍, 更姓虺氏。貞聞沖敗, 欲自鎖詣闕謝罪, 會所署新蔡令傅延慶募得勇士二千餘人, 貞乃宣言於眾曰:「琅邪已破魏、相數州, 有兵二十萬, 朝夕至矣。」發屬縣兵共得五千, 分為五營, 使汝陽縣丞裴守德等將之, 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餘人。所署官皆受迫脅, 莫有鬥志, 惟安德與之同謀, 貞以其女妻之, 署大將軍, 委以腹心。貞使道士及僧誦經以求事成, 左右及戰士皆帶辟兵符。麴崇裕等軍至豫州城東四十里, 貞遣少子規及裴守德拒戰, 兵潰而歸。貞大懼, 閉閣自守。崇裕等至城下, 左右謂貞曰:「王豈可坐待戮辱!」貞、規、守德及其妻皆自殺。與沖皆梟首東都闕下。
, 范陽王藹遣使語貞及沖曰:「若四方諸王一時並起, 事無不濟。」諸王往來相約結, 未定而沖先發, 惟貞狼狽應之, 諸王皆不敢發, 故敗。
貞之將起兵也, 遣使告壽州刺史越環, 環妻常樂公主謂使者曰:「為我語越王:昔隋文帝將篡周室, 尉遲迥, 周之甥也, 猶能舉兵匡救社稷。功雖不成, 威震海內, 足為忠烈。況汝諸王, 先帝之子, 豈得不以社稷為心!今李氏危若朝露, 汝諸王不捨生取義, 尚猶豫不發, 欲何須邪!禍且至矣, 大丈夫當為忠義鬼, 無為徒死也。」
及貞敗, 太后欲悉誅韓、魯等諸王, 命監察御史藍田蘇按其密狀。訊問, 皆無明驗, 或告與韓、魯通謀, 太后召詰之, □抗論不回。太后曰:「卿大雅之士, 朕當別有任使, 此獄不必卿也。」乃命於河西監軍, 更使周興等按之。於是收韓王元喜、魯王靈夔、黃公譔、常樂公主於東都, 迫脅皆自殺, 更其姓曰「虺」, 親黨皆誅。
以文昌左丞狄仁傑為豫州刺史。時治越王貞黨與, 當坐者六七百家, 籍沒者五千口, 司刑趣使行刑。仁傑密奏:「彼皆詿誤, 臣欲顯奏, 似為逆人申理;知而不言, 恐乖陛下仁恤之旨。」太后特原之, 皆流豐州。道過寧州, 寧州父老迎勞之曰:「我狄使君活汝邪?」相攜哭於德政碑下, 設齋三日而後行。
時張光輔尚在豫州, 將士恃功, 多所求取, 仁傑不之應。光輔怒曰:「州將輕元帥邪?」仁傑曰:「亂河南者, 一越王貞耳, 今一貞死, 萬貞生!」光輔詰其語, 仁傑曰:「明公總兵三十萬, 所誅者止於越王貞。城中聞官軍至, 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, 明公縱將士暴掠, 殺已降以為功, 流血丹野, 非萬貞而何!恨不得尚方斬馬劍, 加於明公之頸, 雖死如歸耳!」光輔不能詰, , 奏仁傑不遜, 左遷復州刺史。
丁卯, 左肅政大夫騫味道、夏官侍郎王本立並同平章事。
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, 東莞公融密遣使問成均助教高子貢, 子貢曰:「來必死。」融乃稱疾不赴。越王貞起兵, 遣使約融, 融倉猝不能應, 為官屬所逼, 執使者以聞, 擢拜右贊善大夫。未幾, 為支黨所引, , 十月, 己亥, 戮於市, 籍沒其家。高子貢亦坐誅。
濟州刺史薛顗、顗弟緒、緒弟駙馬都尉紹, 皆與琅邪王沖通謀。顗聞衝起兵, 作兵器, 募人;沖敗, 殺錄事參軍高纂以滅口。
十一月, 辛酉, 顗、緒伏誅, 紹以太平公主故, 杖一百, 餓死於獄。
十二月, 乙酉, 司徒、青州刺史霍王元軌坐與越王連謀, 廢徙黔州, 載以檻車, 行至陳倉而死。江都王緒、殿中監成公裴承先皆戮於市。承先, 寂之孫也。
命裴居道留守西京。
左肅政大夫、同平章事騫味道素不禮於殿中侍御史周矩, 屢言其不能了事。會有羅告味道者, 敕矩按之。矩謂味道曰:「公常責矩不了事, 今日為公了之。」乙亥, 味道及其子辭玉皆伏誅。
己酉, 太后拜洛受圖, 皇帝、皇太子皆從, 內外文武百官、蠻夷酋長各依方敘立, 珍禽、奇獸、雜寶列於壇前, 文物鹵簿之盛, 唐興以來未之有也。
辛亥, 明堂成, 高二百九十四尺, 方三百尺。凡三層:下層法四時, 各隨方色。中層法十二辰;上為圓蓋, 九龍捧之。上層法二十四氣;亦為圓蓋, 上施鐵鳳, 高一丈, 飾以黃金。中有巨木十圍, 上下通貫, 栭櫨棤藉以為本。下施鐵渠, 為辟雍之象。號曰萬象神宮。宴賜君臣, 赦天下, 縱民入觀。改河南為合宮縣。又於明堂北起天堂五級以貯大像;至三級, 則俯視明堂矣。僧懷義以功拜左威衛大將軍、梁國公。
侍御史王求禮上書曰:「古之明堂, 茅茨不剪, 采椽不斫。今者飾以珠玉, 圖以丹青, 鐵鷟入云, 金龍隱霧, 昔殷辛瓊台, 夏癸瑤室, 無以加也。」太后不報。太后欲發梁、鳳、巴蜑, 自雅州開山能道, 出擊生羌, 因襲吐蕃。正字陳子昂上書, 以為:「雅州邊羌, 自國初以來未嘗為盜。今一旦無罪戮之, 其怨必甚;且懼誅滅, 必蜂起為盜。西山盜起, 則蜀之邊邑不得不連兵備守, 兵久不解, 臣愚以為西蜀之禍, 自此結矣。臣聞吐蕃愛蜀富饒, 欲盜之久矣, 徒以山川阻絕, 障隘不通, 勢不能動。今國家乃亂邊羌, 開隘道, 使其收奔亡之種, 為鄉導以攻邊, 是借寇兵而為賊除道, 舉全蜀以遺之也。蜀者國家之寶庫, 可以兼濟中國。今執事者乃圖僥倖之利以事西羌, 得其地不足以稼穡, 財不足以富國, 徒為糜費, 無益聖德, 況其成敗未可知哉!夫蜀之所恃者險也, 人之所以安者無役也;今國家乃開其險, 役其人, 險開則便寇, 人役則傷財, 臣恐未見羌戎, 已有奸盜在其中矣。且蜀人尪劣, 不習兵戰, 山川阻曠, 去中夏遠, 今無故生西羌、吐蕃之患, 臣見其不及百年, 蜀為戎矣。國家近廢安北, 拔單于, 棄龜茲, 放疏勒, 天下翕然謂之盛德者, 蓋以陛下務在養人, 不在廣地也。今山東饑, 關、隴弊, 而徇貪夫之議, 謀動甲兵, 興大役, 自古國亡家敗, 未嘗不由黷兵, 願陛下熟計之。」既而役不果興。
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永昌元年(己丑, 公元六八九年)

, 正月, 乙卯朔, 大饗萬象神宮, 太后服袞冕, 搢大圭, 執鎮圭為初獻, 皇帝為亞獻, 太子為終獻。先詣昊天上帝座, 次高祖、太宗、高宗, 次魏國先王, 次五方帝座。太后御則天門, 赦天下, 改元。丁巳, 太后御明堂, 受朝賀。戊午, 布政於明堂, 頒九條以訓百官。己未, 御明堂, 饗群臣。
二月, 丁酉, 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, 妣曰忠孝太后, 文水陵曰章德陵, 咸陽陵曰明義陵。置崇先府官。戊戌, 尊魯公曰太原靖王, 北平王曰趙肅恭王, 金城王曰魏義康王, 太原王曰周安成王。
三月, 甲子, 張光輔守納言。
壬申, 太后問正字陳子昂當今為政之要。子昂退, 上疏, 以為:「宜緩刑崇德, 息兵革, 省賦役, 撫慰宗室, 各使自安。」辭婉意切, 其論甚美, 幾三千言。
癸酉, 以天官尚書武承嗣為納言, 張光輔守內史。
, 四月, 甲辰, 殺辰州別駕汝南王煒、連州別駕鄱陽公諲等宗室十二人, 徙其家於巂州。煒, 惲之子;諲, 元慶之子也。
己酉, 殺天官侍郎藍田鄧玄挺。玄挺女為諲妻, 又與煒善。諲謀迎中宗於廬陵, 以問玄挺, 煒又嘗謂玄挺曰:「欲為急計, 何如?」玄挺皆不應。故坐知反不告, 同誅。
五月, 丙辰, 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行軍大總管, 擊吐蕃。浪穹州蠻酋傍時昔等二十五部, 先附吐蕃, 至是來降;以傍時昔為浪穹州刺史, 令統其眾。
己巳, 以僧懷義為新平軍大總管, 北討突厥。行至紫河, 不見虜, 於單于台刻石紀功而還。
諸王之起兵也, 貝州刺史紀王慎獨不預謀, 亦坐系獄;秋, 七月, 丁巳, 檻車徙巴州, 更姓虺氏, 行及蒲州而卒。八男徐州刺史東平王續等, 相繼被誅, 家徙嶺南。
女東光縣主楚媛, 幼以孝謹稱, 適司議郎裴仲將, 相敬如賓;姑有疾, 親嘗藥膳;接遇娣姒, 皆得歡心。時宗室諸女皆以驕奢相尚, 誚楚媛獨儉素, 曰:「所貴於富貴者, 得適志也;今獨守勤苦, 將以何求?」楚媛曰:「幼而好禮, 今而行之, 非適志歟!觀自古女子, 皆以恭儉為美, 縱侈為惡。辱親是懼, 何所求乎;富貴倘來之物, 何足驕人!」眾皆慚服。及慎凶問至, 楚媛號慟, 嘔血數升;免喪, 不御膏沐者垂二十年。
韋待價軍至寅識迦河, 與吐蕃戰, 大敗。會大雪, 糧運不繼。待價既無將領之才, 狼狽失據, 士卒凍餒, 死亡甚眾, 乃引軍還。太后大怒, 丙子, 待價除名, 流繡州, 斬副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。安西副都護唐休璟收其餘眾, 撫安西土, 太后以休璟為西州都督。
戊寅, 以王本立同鳳閣鸞台三品。
徐敬業之敗也, 弟敬真流繡州, 逃歸, 將奔突厥, 過洛陽, 洛州司馬弓嗣業、洛陽令張嗣明資遣之;至定州, 為吏所獲, 嗣業縊死。嗣明、敬真多引海內知識, 云有異圖, 冀以免死;於是朝野之士為所連引坐死者甚眾。嗣明誣內史張光輔, 云「征豫州日, 私論圖讖、天文, 陰懷兩端。」八月, 甲申, 光輔與敬真、嗣明等同誅, 籍沒其家。
乙未, 秋官尚書太原張楚金、陝州刺史郭正一、鳳閣侍郎元萬頃、洛陽令魏元忠, 並免死流嶺南。楚金等皆為敬直所引, 云與敬業通謀。臨刑, 太后使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赦之。聲達於市, 當刑者皆喜躍歡呼, 宛轉不已;元忠獨安坐自如, 或使之起, 元忠曰:「虛實未知。」隱客至, 又使起, 元忠曰:「俟宣敕已。」既宣敕, 乃徐起, 舞蹈再拜, 竟無憂喜之色。是日, 陰云四塞, 既釋楚金等, 天氣晴霽。
九月, 壬子, 以僧懷義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, 將兵二十萬以討突厥骨篤祿。
, 高宗之世, 周興以河陽令召見, 上欲加擢用, 或奏以非清流, 罷之。興不知, 數於明堂俟命。諸相皆無言, 地官尚書、檢校納言魏玄同, 時同平章事, 謂之曰:「周明府可去矣。」興以為玄同沮己, 銜之。玄同素與裴炎善, 時人以其終始不渝, 謂之耐久朋。周興奏誣玄同言:「太后老矣, 不若奉嗣君為耐久。」太后怒, 閏月, 甲午, 賜死於家。監刑御史房濟謂玄同曰:「丈人何不告密, 冀得召見, 可以自直!」玄同歎曰:「人殺鬼殺, 亦復何殊, 豈能作告密人邪!」乃就死。又殺夏官侍郎崔察於隱處。自餘內外大臣坐死及流貶甚眾。
彭州長史劉易從亦為徐敬真所引;戊申, 就州誅之。易從為人, 仁孝忠謹, 將刑於市, 吏民憐其無辜, 遠近奔赴, 競解衣投地曰:「為長史求冥福。」有司平准, 直十餘萬。
周興等誣右武衛大將軍燕公黑齒常之謀反, 征下獄。冬, 十月, 戊午, 常之縊死。
己未, 殺宗室鄂州剌史嗣鄭王璥等六人。庚申, 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, 流嶺南。
丁卯, 春官尚書范履冰、鳳閣侍郎邢文偉並同平章事。
己卯, 詔太穆神皇后、文德聖皇后宜配皇地示氏, 忠孝太后從配。
右衛冑曹參軍陳子昂上疏, 以為:「周頌成、康, 漢稱文、景, 皆以能措刑故也。今陛下之政, 雖盡善矣, 然太平之朝, 上下樂化, 不宜有亂臣賊子, 日犯天誅。比者大獄增多, 逆徒滋廣, 愚臣頑昧, 初謂皆實, 乃去月十五日, 陛下特察系囚李珍等無罪, 百僚慶悅, 皆賀聖明, 臣乃知亦有無罪之人掛於疏網者。陛下務在寬典, 獄官務在急刑, 以傷陛下之仁, 以誣太平之政, 臣竊恨之。又, 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, 初有風雨, 變為景云。臣聞陰慘者刑也, 陽舒者德也;聖人法天, 天亦助聖。天意如此, 陛下豈可不承順之哉!今又陰雨, 臣恐過在獄官。凡系獄之囚, 多在極法, 道路之議, 或是或非, 陛下何不悉召見之, 自詰其罪。罪有實者顯示明刑, 濫者嚴懲獄吏, 使天下咸服, 人知政刑, 豈非至德克明哉!」
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天授元年(庚寅, 公元六九零年)

十一月, 庚辰朔, 日南至。太后享萬象神宮, 赦天下。始用周正, 改永昌元年十一月為載初元年正月, 以十二月為臘月, 夏正月為一月。以周、漢之後為二王后, 舜、禹、成湯之後為三恪, 周、隋之嗣同列國。
鳳閣侍郎河東宗秦客, 改造「天」「地」等十二字以獻, 丁亥, 行之。太后自名「曌」, 改詔曰制。秦客, 太后從父姊之子也。
乙未, 司刑少卿周興奏除唐親屬籍。
臘月, 辛未, 以僧懷義為右衛大將軍, 賜爵鄂國公。
, 一月, 戊子, 武承嗣遷文昌左相, 岑長倩遷文昌右相、同鳳閣鸞台三品, 鳳閣侍郎武攸寧為納言, 邢文偉守內史, 左肅政大夫、同鳳閣鸞台三品王本立罷為地官尚書。攸寧, 士擭之兄孫也。
時武承嗣、三思用事, 宰相皆下之。地官尚書、同鳳閣鸞台三品韋方質有疾, 承嗣、三思往問之, 方質據床不為禮。或諫之, 方質曰:「死生有命, 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!」尋為周興等所構, 甲午, 流儋州, 籍沒其家。
二月, 辛酉, 太后策貢士於洛城殿。貢士殿試自此始。
丁卯, 地官尚書王本立薨。
三月, 丁亥, 特進、同鳳閣鸞台三品蘇良嗣薨。
, 四月, 丁巳, 春官尚書、同平章事范履冰坐嘗舉犯逆者, 下獄死。
醴泉人侯思止, 始以賣餅為業, 後事游擊將軍高元禮為僕, 素詭譎無賴。恆州刺史裴貞杖一判司, 判司使思止告貞與舒王元名謀反, , 七月, 辛巳, 元名坐廢, 徙和州, 壬午, 殺其子豫章王但;貞亦族滅。擢思止為游擊將軍。時告密者往往得五品, 思止求為御史, 太后曰:「卿不識字, 豈堪御史!」對曰:「獬豸何嘗識字?但能觸邪耳。」太后悅, 即以為朝散大夫、侍御史。他日, 太后以先所籍沒宅賜之, 思止不受, 曰:「臣惡反逆之人, 不願居其宅。」太后益賞之。
衡水人王弘義, 素無行, 嘗從鄰舍乞瓜, 不與, 乃告縣官瓜田中有白兔。縣官使人搜捕, 蹂踐瓜田立盡。又游趙、貝, 見閭裡耆老作邑齋, 遂告以謀反, 殺二百餘人, 擢授游擊將軍, 俄遷殿中侍御史。或告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, 敕弘義按之。安仁不服, 弘義即於枷上刎其首;又捕其子, 適至, 亦刎其首, 函之以歸。道過汾州, 司馬毛公與之對食, 須臾, 叱毛公下階, 斬之, 槍揭其首入洛, 見者無不震慄。時置制獄於麗景門內, 入是獄者, 非死不出, 弘義戲呼為「例竟門」。朝士人人自危, 相見莫敢交言, 道路以目。或因入朝密遭掩捕, 每朝, 輒與家人訣曰:「未知復相見否?」
時法官競為深酷, 唯司刑丞徐有功、杜景儉獨存平恕, 被告者皆曰:「遇來、侯必死, 遇徐、杜必生。」
有功, 文遠之孫也, 名弘敏, 以字行。初為蒲州司法, 以寬為治, 不施敲樸, 吏相約有犯徐司法杖者, 眾共斥之。迨官滿, 不杖一人, 職事亦修。累遷司刑丞, 酷吏所誣構者, 有功皆為直之, 前後所活數十百家。嘗廷爭獄事, 太后厲色詰之, 左右為戰慄, 有功神色不撓, 爭之彌切。太后雖好殺, 知有功正直, 甚敬憚之。景儉, 武邑人也。
司刑丞滎陽李日知亦尚平恕。少卿胡元禮欲殺一囚, 日知以為不可, 往複數日, 元禮怒曰:「元禮不離刑曹, 此囚終無生理!」日知曰:「日知不離刑曹, 此囚終無死法!」竟以兩狀列上, 日知果直。東魏國寺僧法明等撰《大云經》四卷, 表上之, 言太后乃彌勒佛下生, 當代唐為閻浮提主;制頒於天下。
武承嗣使周興羅告隋州刺史澤王上金、舒州刺史許王素節謀反, 征詣行在。素節發舒州, 聞遭喪哭者, 歎曰:「病死何可得, 乃更哭邪!」丁亥, 至龍門, 縊殺之。上金自殺。悉誅其諸子及支黨。
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讓之孫攸暨, 攸暨時為右衛中郎將, 太后潛使人殺其妻而妻之。公主方額廣頤, 多權略, 太后以為類己, 寵愛特厚, 常與密議天下事。舊制, 食邑, 諸王不過千戶, 公主不過三百五十戶;太平食邑獨累加至三千戶。
八月, 甲寅, 殺太子少保、納言裴居道;癸亥, 殺尚書左丞張行廉。辛未, 殺南安王穎等宗室十二人, 又鞭殺故太子賢二子, 唐之宗室於是殆盡矣, 其幼弱存者亦流嶺南, 又誅其親黨數百家。惟千金長公主以巧媚得全, 自請為太后女, 仍改姓武氏;太后愛之, 更號延安大長公主。
九月, 丙子, 侍御史汲人傅遊藝帥關中百姓九百餘人詣闕上表, 請改國號曰周, 賜皇帝姓武氏, 太后不許;擢遊藝為給事中。於是百官及帝室宗戚、遠近百姓、四夷酋長、沙門、道士合六萬餘人, 俱上表如遊藝所請, 皇帝亦上表自請賜姓武氏。戊寅, 群臣上言:「有鳳皇自明堂飛入上陽宮, 還集左台梧桐之上, 久之, 飛東南去;及赤雀數萬集朝堂。
庚辰, 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請。壬午, 御則天數, 赦天下, 以唐為周, 改元。乙酉, 上尊號曰聖神皇帝, 以皇帝為皇嗣, 賜姓武氏;以皇太子為皇孫。
丙戌, 立武氏七廟於神都, 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, 妣姒氏曰文定皇后, 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, 妣姜氏曰康惠皇后;太原靖王曰嚴祖成皇帝, 妣曰成莊皇后;趙肅恭王曰肅祖章敬皇帝, 魏義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, 周安成王曰顯祖文穆皇帝, 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, 妣皆如考謚, 稱皇后。立武承嗣為魏王, 三思為梁王, 攸寧為建昌王, 士擭兄孫攸歸、重規、載德、攸暨、懿宗、嗣宗、攸宜、攸望、攸緒、攸止皆為郡王, 諸姑姊皆為長公主。
又以司賓卿溧陽史務滋為納言, 鳳閣侍郎宗秦客檢校內史, 給事中傅遊藝為鸞台侍郎、平章事。遊藝與岑長倩、右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、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勣、侍御史來子珣等並賜姓武。秦客潛勸太后革命, 故首為內史。遊藝期年之中歷衣青、綠、硃、紫, 時人謂之四時仕宦。
敕改州為郡;或謂太后曰:「陛下始革命而廢州, 不祥。」太后遽追止之。命史務滋等十人存撫諸道。癸卯, 太后立兄孫延基等六人為郡王。
, 十月, 甲子, 檢校內史宗秦客坐贓貶遵化尉, 弟楚客、晉卿亦以奸贓流嶺外。
丁卯, 殺流人韋方質。
辛未, 內史邢文偉坐附會宗秦客貶珍州刺史。頃之, 有制使至州, 文偉以為誅己, 遽自縊死。
壬申, 敕兩京諸州各置大云寺一區, 藏《大云經》, 使僧升高座講解, 其撰疏僧云宣等九人皆賜爵縣公, 仍賜紫袈裟、銀龜袋。
制天下武氏咸蠲課役。
西突厥十姓, 自垂拱以來, 為東突厥所侵掠, 散亡略盡。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斛瑟羅收其餘眾六七萬人入居內地, 拜左衛大將軍, 改號竭忠事主可汗。
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為酷吏所陷, 當族, 秋官郎中徐有功固爭不能得。秋官侍郎周興奏有功故出反囚, 當斬, 太后雖不許, 亦免有功官;然太后雅重有功, 久之, 復起為侍御史。有功伏地流涕固辭曰:「臣聞鹿走山林而命懸包廚, 勢使之然也。陛下以臣為法官, 臣不敢枉陛下法, 必死是官矣。」太后固授之, 遠近聞者相賀。
是歲, 以右衛大將軍泉獻誠為左衛大將軍。太后出金寶, 命選南北牙善射者五人賭之, 獻誠第一, 以讓右玉鈐衛大將軍薛咄摩, 咄摩復讓獻誠。獻誠乃奏言:「陛下令選善射者, 今多非漢官, 竊恐四夷輕漢, 請停此射。」太后善而從之。
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下天授二年(辛卯, 公元六九一年)

正月, 癸酉朔, 太后始受尊號於萬象神宮, 旗幟尚赤。甲戌, 改置社稷於神都。辛巳, 納武氏神主於太廟;唐太廟之在長安者, 更命曰享德廟。四時唯享高祖已下三廟, 餘四室皆閉不享。又改長安崇先廟為崇尊廟。乙酉, 日南至, 大享明堂, 祀昊天上帝, 百神從祀, 武氏祖宗配享, 唐三帝亦同配。
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縱橫, 上疏, 以為:「今告事紛紜, 虛多實少, 恐有凶慝陰謀離間陛下君臣。古者獄成, 公卿參聽, 王必三宥, 然後行刑。比日獄官單車奉使, 推鞫既定, 法家依斷, 不令重推;或臨時專決, 不復聞奏。如此, 則權由臣下, 非審慎之法, 倘有冤濫, 何由可知!況以九品之官專命推覆, 操殺生之柄, 竊人主之威, 按覆既不在秋官, 省審復不由門下, 國之利器, 輕以假人, 恐為社稷之禍。」太后不聽。
饒阻尉姚貞亮等數百人表請上尊號曰上聖大神皇帝, 不許。
侍御史來子珣誣尚衣奉御劉行感兄弟謀反, 皆坐誅。春, 一月, 地官尚書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請封中岳。
己亥, 廢唐興寧、永康、隱陵署官, 唯量置守戶。
左金吾大將軍丘神勣以罪誅。
納言史務滋與來俊臣同鞫劉行感獄, 俊臣奏務滋與行感親密, 意欲寢其反狀。太后命俊臣並推之, 庚子, 務滋恐懼自殺。
或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勣通謀, 太后命來俊臣鞫之, 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, 謂興曰:「囚多不承, 當為何法?」興曰:「此甚易取。取大甕, 以炭四周炙之, 令囚入中, 何事不承!」俊臣乃索大甕, 火圍如興法, 因起謂興曰:「有內狀推史, 請兄入此甕。」興惶恐, 叩頭服罪。法當死, 太后原之。二月, 流行嶺南, 在道, 為仇家所殺。
興與索元禮、來俊臣競為暴刻, 興、元禮所殺各數千人, 俊臣所破千餘家。元禮殘酷尤甚, 太后亦殺之以慰人望。
徙左衛大將軍千乘王武攸暨為定王。
立故太子賢之子光順為義豐王。
甲子, 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, 睿祖墓曰喬陵, 嚴祖墓曰節陵, 肅祖墓曰簡陵, 烈祖墓曰靖陵, 顯祖墓曰永陵, 改章德陵為昊陵, 顯義陵為順陵。
追復李君羨官爵。
, 四月, 壬寅朔, 日有食之。
癸卯, 制以釋教開革命之階, 升於道教之上。
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長安。
丙辰, 鑄大鐘, 置北闕。
五月, 以岑長倩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, 擊吐蕃, 中道召還, 軍竟不出。
六月, 以左肅政大夫格輔元為地官尚書, 與鸞台侍郎樂思晦、鳳閣侍郎任知古並同平章事。思晦, 之子也。
, 七月, 徙關內戶數十萬以實洛陽。
八月, 戊申, 納言武攸寧罷為左羽林大將軍;夏官尚書歐陽通為司禮卿兼判納言事。
庚申, 殺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。來俊臣鞫虔勖獄, 虔勖自訟於徐有功;俊臣怒, 命衛士以刀亂斫殺之, 梟首於市。
義豐王光順、嗣雍王守禮、永安王守義、長信縣主等皆賜姓武氏, 與睿宗諸子皆幽閉宮中, 不出門庭者十餘年。守禮、守義, 光順之弟也。或告地官尚書武思文初與徐敬業通謀;甲子, 流思文於嶺南, 複姓徐氏。
九月, 乙亥, 殺岐州刺史云弘嗣。來俊臣鞫之, 不問一款, 先斷其首, 乃偽立案奏之。其殺張虔勖亦然。敕旨皆依, 海內鉗口。
鸞台侍郎、同平章事傅遊藝夢登湛露殿, 以語所親, 所親告之;壬辰, 下獄, 自殺。
癸巳, 以左羽林衛大將軍建昌王武攸寧為納言, 洛州司馬狄仁傑為地官侍郎, 與冬官侍郎裴行本並同平章事。太后謂仁傑曰:「卿在汝南, 甚有善政, 卿欲知譖卿者名乎!」仁傑謝曰:「陛下以臣為過, 臣請改之;知臣無過, 臣之幸也, 不願知譖者名。」太后深歎美之。
先是, 鳳閣舍人修武張嘉福使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, 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。文昌右相、同鳳閣鸞台三品岑長倩以皇嗣在東宮, 不宜有此議, 奏請切責上書者, 告示令散。太后又問地官尚書、同平章事格輔元, 輔元固稱不可。由是大忤諸武意, 故斥長倩令西征吐蕃, 未至, 征還, 下制獄。承嗣又譖輔元。來俊臣又脅長倩子靈原, 令引司禮卿兼判納言事歐陽通等數十人, 皆云同反。通為俊臣所訊, 五毒備至, 終無異詞, 俊臣乃詐為通款。冬, 十月, 己酉, 長倩、輔元、通等皆坐誅。
王慶之見太后, 太后曰:「皇嗣我子, 奈何廢之?」對曰:「『神不歆非類, 民不祀非族。』今誰有天下, 而以李氏為嗣乎!」太后諭遣之。慶之伏地, 以死泣請, 不去。太后乃以印紙遺之曰:「欲見我, 以此示門者。」自是慶之屢求見, 太后頗怒之, 命鳳閣侍郎李昭德賜慶之杖。昭德引出光政門外, 以示朝士曰:「此賊欲廢我皇嗣, 立武承嗣!」命撲之, 耳目皆血出, 然後杖殺之, 其黨乃散。
昭德因言於太后曰:「天皇, 陛下之夫;皇嗣, 陛下之子。陛下身有天下, 當傳之子孫為萬代業, 豈得以侄為嗣乎!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也!且陛下受天皇顧托, 若以天下與承嗣, 則天皇不血食矣。」太后亦以為然。昭德, 乾祐之子也。
壬辰, 殺鸞台侍郎、同平章事樂思晦、右衛將軍李安靜。安靜, 綱之孫也。太后將革命, 王公百官皆上表勸進, 安靜獨正色拒之。及下制獄, 來俊臣詰其反狀, 安靜曰:「以我唐家老臣, 須殺即殺!若問謀反, 實無可對!」俊臣竟殺之。
太學生王循之上表, 乞假還鄉, 太后許之。狄仁傑曰:「臣聞君人者唯殺生之柄不假人, 自餘皆歸之有司。故左、右丞, 徒以下不句;左、右相, 流以上乃判, 為其漸貴故也。彼學生求假, 丞、簿事耳, 若天子為之發敕, 則天下之事幾敕可盡乎!必欲不違其願, 請普為立制而已。」太后善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