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漢紀 卷049

【漢紀四十一】
起柔兆敦牂, 盡旃蒙單閼, 凡十年。
孝殤皇帝延平元年(丙午, 公元一零六年)
, 正月, 辛卯, 以太尉張禹為太傅, 司徒徐防為太尉, 參錄尚書事。太后以帝在襁褓, 欲令重臣居禁內。乃詔禹捨宮中, 五日一歸府;每朝見, 特贊, 與三公絕席。
封皇兄勝為平原王。
癸卯, 以光祿勳梁鮪為司徒。
三月, 甲申, 葬孝和皇帝於慎陵, 廟曰穆宗。
丙戌, 清河王慶、濟北王壽、河間王開、常山王章始就國;太后特加慶以殊禮。慶子祜, 年十三, 太后以帝幼弱, 遠慮不虞, 留祜與嫡母耿姬居清河邸。耿姬, 況之曾孫也;祜母, 犍為左姬也。
, 四月, 鮮卑寇漁陽, 漁陽太守張顯率數百人出塞追之。兵馬掾嚴授諫曰:「前道險阻, 賊勢難量, 宜且結營, 先令輕騎偵視之。」顯意甚銳, , 欲斬之, 遂進兵。愚虜伏發, 士窣窸走, 唯授力戰, 身被十創, 手殺數人而死。主簿衛福、功曹徐咸皆自投赴顯, 俱歿於陳。
丙寅, 以虎賁中郎將鄧騭為車騎將軍、儀同三司。騭弟黃門侍郎悝為虎賁中郎將, 弘、閶皆侍中。
司空陳寵薨。
五月, 辛卯, 赦天下。
壬辰, 河東垣山崩。
六月, 丁未, 以太常尹勤為司空。
郡國三十七雨水。
己未, 太后詔減太官、導官、尚方、內署諸服御、珍膳、靡麗難成之物, 自非供陵廟, 稻梁米不得導擇, 朝夕一肉飯而已。舊太官、湯官經用歲且二萬萬, 自是裁數千萬。及郡國所貢, 皆減其過半;悉斥賣上林鷹犬;離宮、別館儲峙米、薪炭, 悉令省之。
丁卯, 詔免遣掖庭宮人及宗室沒入者皆為庶民。
, 七月, 庚寅, 敕司隸校尉、部刺史曰:「間者郡國或有水災, 防害秋稼, 朝廷惟咎, 憂惶悼懼。而郡國欲獲豐穰虛飾之譽, 遂覆蔽災害, 多張墾田, 不揣流亡, 競增戶口, 掩匿盜賊, 令奸惡無懲, 署用非次, 選舉乖宜, 貪苛慘毒, 延及平民。刺史垂頭塞耳, 阿私下比, 不畏於天, 不愧於人。假貸之恩, 不可數恃, 自今以後, 將糾其罰。二千石長吏其各實核所傷害, 為除田租芻稿。」
八月, 辛卯, 帝崩。癸丑, 殯於崇德前殿。太后與兄車騎將軍騭、虎賁中郎將悝等定策禁中, 其夜, 使騭持節以王青蓋車迎清河王子祜, 齋於殿中。皇太后御崇德殿, 百官皆吉服陪位, 引拜祜為長安侯。乃下詔, 以祜為孝和皇帝嗣, 又作策命。有司讀策畢, 太尉奉上璽綬, 即皇帝位, 太后猶臨朝。
詔告司隸校尉、河南尹、南陽太守曰:「每覽前代, 外戚賓客濁亂奉公, 為民患苦, 咎在執法怠懈, 不輒行其罰故也。今車騎將軍騭等雖懷敬順之志, 而宗門廣大, 姻戚不少, 賓客奸猾, 多干禁憲, 其明加檢敕, 勿相容護。」自是親屬犯罪, 無所假貸。
九月, 六州大水。
丙寅, 葬孝殤皇帝於康陵。以連遭大憂, 百姓苦役, 方中秘藏及諸工作事, 事減約十分居一。
乙亥, 殞石於陳留。
詔以北地梁慬為西域副校尉。慬行至河西, 會西域諸國反, 攻都護任尚於疏勒;尚上書求救, 詔慬將河西四郡羌, 胡五千騎馳赴之。慬未至而尚己得解, 詔征尚還, 以騎都尉段禧為都護, 西域長史趙博為騎都尉。禧、博守它乾城, 城小, 梁慬以為不可固, 乃譎說龜茲王白霸, 欲入共保其城;白霸許之, 吏民固諫, 白霸不聽。慬既入, 遣將急迎段禧、趙博, 合軍八九千人。龜茲吏民並叛其王, 而與溫宿、姑墨數萬兵反, 共圍城, 慬等出戰, 大破之。連兵數月, 胡眾敗走, 乘勝追擊, 凡斬首萬餘級, 獲生口數千人, 龜茲乃定。
, 十月, 四州大水, 雨雹。
清河孝王慶病篤, 上書求葬樊濯宋貴人塚旁。十二月, 甲子, 王薨。
乙酉, 罷魚龍曼延戲。
尚書郎南陽樊准以儒風浸衰, 上疏曰:「臣聞人君不可以不學。光武皇帝受命中興, 東西誅戰, 不遑啟處, 然猶投戈講藝, 息馬論道。孝明皇帝庶政萬機, 無不簡心, 而垂情古典, 游意經藝, 每饗射禮畢, 正坐自講, 諸儒並聽, 四方欣欣。又多征名儒, 布在廓廟, 每宴會則論難衎衎, 共求政化, 期門、羽林介冑之士, 悉通《孝經》, 化自聖躬, 流及蠻荒, 是以議者每稱盛時, 咸言永平。今學者益少, 遠方尤甚, 博士倚席不講, 儒者競論浮麗, 忘謇謇之忠, 習諓諓之辭, 臣愚以為宜下明詔, 博求幽隱, 寵進儒雅, 以俟聖上講習之期。」太后深納其言, 詔:「公、卿、中二千石各舉隱士、大儒, 務取高行, 以勸後進, 妙簡博士, 必得其人。」
漢孝安皇帝上
孝殤皇帝永初元年(丁未, 公元一零七年)
, 正月, 癸酉朔, 赦天下。
蜀郡徼外羌內屬。
二月, 丁卯, 分清河國封帝弟常保為廣川王。
庚午, 司徒梁鮪薨。
三月, 癸酉, 日有食之。
己卯, 永昌徼外僬僥種夷陸類等舉種內附。
甲申, 葬清河孝王於廣丘, 司空、宗正護喪事, 儀比東海恭王。
自和帝之喪, 鄧騭兄弟常居禁中, 騭不欲久在內, 連求還第, 太后許之。夏, 四月, 封太傅張禹、太尉徐防、司空尹勤、車騎將軍鄧騭, 城門校尉鄧悝、虎賁中郎將鄧弘、黃門郎鄧閶皆為列侯, 食邑各萬戶, 騭以定策功增三千戶;騭及諸弟辭讓不獲, 遂逃避使者, 間關詣闕, 上疏自陳, 至於五六, 乃許之。
五月, 甲戌, 以長樂衛尉魯恭為司徒。恭上言:「舊制, 立秋乃行薄刑, 自永元十五年以來, 改用孟夏。而刺史、太守因以盛夏徵召農民, 拘對考驗, 連滯無已。上逆時氣, 下傷農業。按月令『孟夏斷薄刑』者, 謂其輕罪已正, 不欲令久系, 故時斷之也。臣愚以為今孟夏之制, 可從此令。其決獄案考, 皆以立秋為斷。」又奏:「孝章皇帝欲助三正之微, 定律著令, 斷獄皆以冬至之前。小吏不與國同心者, 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賊, 不問曲直, 便即格殺, 雖有疑罪, 不復讞正。可令大辟之科, 盡冬月乃斷。」朝廷皆從之。
丁丑, 詔封北海王睦孫壽光侯普為北海王。
九真徼外、夜郎蠻夷, 舉土內屬。
西域都護段禧等雖保龜茲, 而道路隔塞, 檄書不通。公卿議者以為「西域阻遠, 數有背叛, 吏士屯田。其費無已。」六月, 壬戌, 罷西域都護, 遣騎都尉王弘發關中兵, 迎禧及梁慬、趙博、伊吾盧、柳中屯田吏士而還。
, 燒當羌豪東號之子麻奴隨父來降, 居於安定。時諸降羌布在郡縣, 皆為吏民豪右所徭役, 積以愁怨。及王弘西迎段禧, 發金城、隴西、漢陽羌數百千騎與俱, 郡縣迫促發遣。群羌懼遠屯不還, 行到酒泉, 頗有散叛, 諸郡各發兵邀遮, 或覆其廬落;於是勒姐、當煎大豪東岸等愈驚, 遂同時奔潰。麻奴兄弟因此與種人俱西出塞, 先零別種, 滇零與鍾羌諸種大為寇掠, 斷隴道。時羌歸附既久, 無復器甲, 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, 或負板案以為楯, 或執銅鏡以象兵, 郡縣畏懦不能制, 丁卯, 赦除諸羌相連結謀叛逆者罪。
, 九月, , 太尉徐防以災異, 寇賊策免。三公以災異免, 自防始。辛未, 司空尹勤以水雨漂流策免。
══仲長統昌言曰:光武皇帝慍數世之失權, 忿強臣之竊命, 矯枉過直, 政不任下, 雖置三公, 事歸台閣。自此以來, 三公之職, 備員而已;然政有不治, 猶加譴責。而權移外戚之家, 寵被近習之豎, 親其黨類, 用其私人, 內充京師, 外布列郡, 顛倒賢愚, 貿易選舉, 疲駑守境, 貪殘牧民, 撓擾百姓, 忿怒四夷, 招致乖叛, 亂離斯瘼, 怨氣並作, 陰陽失和, 三光虧缺, 怪異數至, 蟲螟食稼, 水旱為災。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, 反以策讓三公, 至於死、免, 乃足為叫呼蒼天, 號咷泣血者矣!又, 中世之選三公也, 務於清愨謹慎, 循常習故者, 是乃婦女之檢柙, 鄉曲之常人耳, 惡足以居斯位邪!勢既如彼, 選又如此, 而慾望三公勳立於國家, 績加於生民, 不亦遠乎!昔文帝之於鄧通, 可謂至愛, 而猶展申徒嘉之志。夫見任如此, 則何患於左右小臣哉!至如近世, 外戚、宦豎, 請托不行, 意氣不滿, 立能陷人於不測之禍, 惡可得彈正者哉!曩者任之重而責之輕, 今者任之輕而責之重。光武奪三公之重, 至今而加甚;不假後黨以權, 數世而不行;蓋親疏之勢異也!今人主誠專委三公, 分任責成, 而在位病民, 舉用失賢, 百姓不安, 爭訟不息, 天地多變, 人物多妖, 然後可以分此罪矣!
壬午, 詔:太僕、少府減黃門鼓吹以補羽林士;廄馬非乘輿常所御者, 皆減半食;諸所造作, 非供宗廟園陵之用, 皆且止。
庚寅, 以太傅張禹為太尉, 太常周章為司空。
大長秋鄭眾、中常侍蔡倫等皆秉勢豫政, 周章數進直言, 太后不能用。初, 太后以平原王勝有痼疾, 而貪殤帝孩抱, 養為己子, 故立焉。及殤帝崩, 群臣以勝疾非痼, 意咸歸之;太后以前不立勝, 恐後為怨, 乃迎帝而立之。周章以眾心不附, 密謀閉宮門, 誅鄧騭兄弟及鄭眾、蔡倫, 劫尚書, 廢太后於南宮, 封帝為遠國王而立平原王。事覺, , 十一月, 丁亥, 章自殺。
戊子, 敕司隸校尉、冀、並二州刺史, 「民訛言相驚, 棄捐舊居, 老弱相攜, 窮困道路。其各敕所部長吏躬親曉喻:若欲歸本郡, 在所為封長檄;不欲, 勿強。」
十二月, 乙卯, 以穎川太守張敏為司空。
詔車騎將軍鄧騭、征西校尉任尚將五營及諸郡兵五萬人, 屯漢陽以備羌。
是歲, 郡國十八地震, 四十一大水, 二十八大風, 雨雹。
鮮卑大人燕荔陽詣闕朝賀。太后賜燕荔陽王印綬、赤車、參駕, 令止烏桓校尉所居寧城下, 通胡市, 因築南、北兩部質館。鮮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遺入質。
孝殤皇帝永初二年(戊申, 公元一零八年)
, 正月, 鄧騭至漢陽;諸郡兵未至, 鐘羌數千人擊敗騭軍於冀西, 殺千餘人。梁慬還, 至敦煌, 逆詔慬留為諸軍援。慬至張掖, 破諸羌萬餘人, 其能脫者十二三;進至姑臧, 羌大豪三百餘人詣慬降, 並慰譬, 遣還故地。
御史中丞樊准以郡國連年水旱, 民多饑困, 上疏:「請令太官、尚方、考功、上林池御諸官, 實減無事之物;五府調省中都官吏、京師作者。又, 被災之郡, 百姓凋殘, 恐非賑給所能勝贍, 雖有其名, 終無其實。可依征和元年故事, 遣使持節慰安, 尤睏乏者徙置荊、揚孰郡。今雖有西屯之役, 宜先東州之急。」太后從之。悉以公田賦與貧民, 即擢准與議郎呂倉並守光祿大夫。二月, 乙丑, 遺准使冀州、倉使兗州稟貸, 流民咸得蘇息。夏, 旱。五月, 丙寅, 皇太后幸洛陽寺及若盧獄錄囚徒。洛陽有囚, 實不殺人而被考自誣, 羸困輿見, 畏吏不敢言, 將去, 舉頭若欲自訴。太后察視覺之, 即呼還問狀, 具得枉實。即時收洛陽令下獄抵罪。行未還宮, 澍雨大降。
六月, 京師及郡國四十大水, 大風, 雨雹。秋, 七月, 太白入北斗。閏月, 辛丑, 廣川王常保薨。無子, 國除。
癸未, 蜀郡徼外羌舉士內屬。
, 鄧騭使任尚及從事中郎河內司馬鈞率諸郡兵, 與滇零等數萬人戰於平襄, 尚軍大敗, 死者八千餘人, 羌眾遂大盛, 朝廷不能制。湟中諸縣, 粟石萬錢, 百姓死亡不可勝數, 而轉運難劇。故左校令河南龐參先坐法輸作若盧, 使其子俊上書曰:「方今西州流民擾動, 而征發不絕, 水潦不沐, 地力不復, 重之以大軍, 疲之以遠戍, 農功消於轉運, 資財竭於征發, 田疇不得墾闢, 禾稼不得收入, 搏手困窮, 無望來秋, 百姓力屈, 不復堪命。臣愚以為萬里運糧, 遠就羌戎, 不若總兵養眾, 以待其疲。車騎將軍騭宜且振旅, 留征西校尉任尚, 使督涼州士民轉居三輔, 休徭役以助其時, 止煩賦以益其財, 令男得耕種, 女得織紝, 然後畜精銳, 乘懈沮, 出其不意, 攻其不備, 則邊民之仇報, 奔北之恥雪矣。」書奏, 會樊准上疏薦參, 太后即擢參於徒中, 召拜謁者, 使西督三輔諸軍屯。十一月, 辛酉, 詔鄧騭還師, 留任尚屯漢陽為諸軍節度。遣使迎拜騭為大將軍。既至, 使大鴻臚親迎, 中常侍郊勞, 王、主以下候望於道, 寵靈顯赫, 光震都鄙。
滇零自稱天子, 於北地招集武都參狼、上郡、西河諸雜種羌斷隴道, 寇鈔三輔, 南入益州, 殺漢中太守董炳。梁慬受詔當屯金城, 聞羌寇三輔, 即引兵赴擊, 轉戰武功、美陽間, 連破走之, 羌稍退散。
十二月, 廣漢塞外參狼羌降。
是歲, 郡國十二地震。
孝殤皇帝永初三年(己酉, 公元一零九年)
, 正月, 庚子, 皇帝加元服, 赦天下。
遣騎都尉任仁督諸郡屯兵救三輔。仁戰數不利, 當煎、勒姐羌攻沒破羌縣, 鍾羌攻沒臨洮縣, 執隴西南部都尉。
三月, 京師大饑, 民相食。壬辰, 公卿詣闕謝;詔「務思變復, 以助不逮。」
壬寅, 司徒魯恭罷。恭再在公位, 選辟高第至列卿、郡守者數十人, 而門下耆舊或不蒙薦舉, 至有怨望者。恭聞之, 曰:「學之不講, 是吾憂也, 諸生不有鄉舉者乎!」終無所言, 亦不借之議論。學者受業, 必窮核問難, 道成, 然後謝遣之。學者曰:「魯公謝與議論, 不可虛得。」
, 四月, 丙寅, 以大鴻臚九江夏勤為司徒。
三公以國用未足, 奏令吏民入錢谷得為關內侯、虎賁、羽林郎、五官、大夫、官府吏、緹騎、營士各有差。
甲申, 清河愍王虎威薨, 無子。五月, 丙申, 封樂安王寵子延平為清河王, 奉孝王后。
六月, 漁陽烏恆與右北平胡千餘寇代郡、上谷。
漢人韓琮隨匈奴南單于入朝, 既還, 說南單于云:「關東水潦, 人民飢餓死盡, 可擊也。」單于信其言, 遂反。
, 七月, 海賊張伯路等寇濱海九郡, 殺二千石、令、長;遣侍御史巴郡龐雄督州郡兵擊之, 伯路等乞降, 尋復屯聚。
九月, 雁門烏桓率眾王無何允與鮮卑大人丘倫等, 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騎寇五原, 與太守戰於高渠谷, 漢兵大敗。
南單于圍中郎將耿種於美稷。冬, 十一月, 以大司農陳國何熙行車騎將軍事, 中郎將龐雄為副, 將五營及邊郡兵二萬餘人, 又詔遼東太守耿夔率鮮卑及諸郡兵共擊之。以梁慬行度遼將軍事。雄、夔擊南匈奴薁鞬日逐王, 破之。
十二月, 辛酉, 郡國九地震。
乙亥, 有星孛於天苑。
是歲, 京師及郡國四十一雨水, 並、涼二州大饑, 人相食。
太后以陰陽不和, 軍旅數興, 詔歲終饗遣衛士勿設戲作樂, 減逐疫侲子之半。
孝殤皇帝永初四年(庚戌, 公元一一零年)
, 正月, 元會, 徹樂, 不陳充庭車。
鄧騭在位, 頗能推進賢士, 薦何熙、李郃等列於朝廷, 又辟弘農楊震、巴郡陳禪等置之幕府, 天下稱之。震孤貧好學, 明歐陽《尚書》, 通達博覽, 諸儒為之語曰:「關西孔子楊伯起。」教授二十餘年, 不答州郡禮命, 眾人謂之晚暮, 而震志愈篤。騭聞而辟之, 時震年已五十餘, 累遷荊州刺史、東萊太守。當之郡, 道經昌邑, 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, 夜懷金十斤以遺震。震曰:「故人知君, 君不知故人, 何也?」密曰:「暮夜無知者。」震曰:「天知, 地知, 我知, 子知, 何謂無知者!」密愧而出。後轉涿郡太守。性公廉, 子孫常蔬食、步行;故舊或欲令為開產業, 震不肯, 曰:「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, 以此遺之, 不亦厚乎!」張伯路復攻郡縣, 殺吏, 黨眾浸盛。詔遣御史中丞王宗持節發幽、冀諸郡兵合數萬人, 征宛陵令扶風法雄為青州刺史, 與宗並力討之。
南單于圍耿種數月, 梁慬、耿夔擊斬其別將於屬國故城, 單于自將迎戰, 慬等復破之, 單于遂引還虎澤。
丙午, 詔減百官及州郡縣奉各有差。二月, 南匈奴寇常山。
滇零遣兵寇褒中, 漢中太守鄭勤移屯褒中。任尚軍久出無功, 民廢農桑, 乃詔尚將吏兵還屯長安, 罷遣南陽、穎川、汝南吏士。乙丑, 初置京兆虎牙都尉於長安, 扶風都尉於雍, 如西京三輔都尉故事。
謁者龐參說鄧騭徙邊郡不能自存者入居三輔, 騭然之, 欲棄涼州, 並力北邊。乃會公卿集議, 騭曰:「譬若衣敗壞, 一以相補, 猶有所完, 若不如此, 將兩無所保。」公卿皆以為然。郎中陳國虞詡言於太尉張禹曰:「若大將軍之策, 不可者三:先帝開拓土宇, 劬勞後定, 而今憚小費, 舉而棄之, 此不可一也。涼州既棄, 即以三輔為塞, 則園陵單外, 此不可二也。喭曰:『關西出將, 關東出相。』烈士武臣, 多出涼州, 士風壯猛, 便習兵事。今羌、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為心腹之害者, 以涼州在後故也。涼州士民所以推鋒執銳, 蒙矢石於行陳, 父死於前, 子戰於後, 無反顧之心者, 為臣屬於漢故也。今推而捐之, 割而棄之, 民庶安土重還, 必引領而怨曰:『中國棄我於夷狄!』雖赴義從善之人, 不能無恨。如卒然起謀, 因天下之饑敝, 乘海內之虛弱, 豪雄相聚, 量材立帥, 驅氏、羌以為前鋒, 席捲而東, 雖賁、育為卒, 太公為將, 猶恐不足當御;如此, 則函谷以西, 園陵舊京非復漢有, 此不可三也。議者喻以補衣猶有所完, 詡恐其疽食侵淫而無限極也!」禹曰:「吾意不及此, 微子之言, 幾敗國事!」詡因說禹:「收羅涼土豪傑, 引其牧守子弟於朝, 令諸府各闢數人, 外以勸厲答其功勤, 內以拘致防其邪計。」禹善其言, 更集四府, 皆從詡議。於是辟西州豪桀為掾屬, 拜牧守、長吏子弟為郎, 以安慰之。鄧騭由是惡詡, 欲以吏法中傷之。會朝歌賊寧季等數千人攻殺長吏, 屯聚連年, 州郡不能禁, 乃以詡為朝歌長。故舊皆吊之, 詡笑曰:「事不避難, 臣之職也。不遇槃根錯節, 無以別利器, 此乃吾立功之秋也。」始到, 謁河內太守馬稜。稜曰:「君儒者, 當謀謨廟堂, 乃在朝歌, 甚為君憂之。」詡曰:「此賊犬羊相聚, 以求溫飽耳, 願明府不以為憂。」稜曰:「何以言之?」詡曰:「朝歌者, 韓、魏之郊, 背太行, 臨黃河, 去敖倉不過百里, 而青、冀之民流亡萬數, 賊不知開倉招眾, 劫庫兵, 守成皋, 斷天下右臂, 此不足憂也。今其眾新盛, 難與爭鋒;兵不厭權, 願寬假轡策, 勿令有所拘閡而已。」及到官, 設三科以募求壯士, 自掾史以下各舉所知, 其攻劫者為上, 傷人偷盜者次之, 不事家業者為下, 收得百餘人, 詡為饗會, 悉貰其罪, 使入賊中誘令劫掠, 乃伏兵以待之, 遂殺賊數百人。又潛遣貧人能縫者傭作賊衣, 以采線縫其裾, 有出市裡者, 吏輒禽之。賊由是駭散, 咸稱神明, 縣境皆平。
三月, 何熙軍到五原曼柏, 暴疾, 不能進;遣龐雄與梁慬、耿種將步騎萬六千人攻虎澤, 連營稍前。單于見諸軍並進, 大恐怖, 顧讓韓琮曰:「汝言漢人死盡, 今是何等人也!」乃遣使乞降, 許之。單于脫帽徒跣, 對龐雄等拜陳, 道死罪。於是赦之, 遇待如初, 乃還所鈔漢民男女及羌所略轉賣入匈奴中者合萬餘人。會熙卒, 即拜梁慬度遼將軍。龐雄還, 為大鴻臚。
先零羌復寇褒中, 鄭勤欲擊之, 主簿段崇諫, 以為「虜乘勝, 鋒不可當, 宜堅守待之。」勤不從, 出戰, 大敗, 死者三千餘人, 段崇及門下吏王宗、原展以身扞刃, 與勤俱死。
徙金城郡居襄武。
戊子, 杜陵園火。
癸巳, 郡國九地震。
, 四月, 六州蝗。
丁丑, 赦天下。
王宗、法雄與張伯路連戰, 破走之, 會赦到, 賊以軍未解甲, 不敢歸降。王宗召刺史太守共議, 皆以為當遂擊之, 法雄曰:「不然。兵兇器, 戰危事, 勇不可恃, 勝不可必。賊若乘船浮海, 深入遠島, 攻之未易也。及有赦令, 可且罷兵以慰誘其心, 勢必解散, 然後圖之, 可不戰而定也。」宗善其言, 即罷兵。賊聞, 大喜, 乃還所略人;而東萊郡兵獨未爭甲, 賊復驚恐, 遁走遼東, 止海島上。
, 七月, 乙酉, 三郡大水。
騎都尉任仁與羌戰累敗, 而兵士放縱, 檻車征詣延尉, 死。護羌校尉段禧卒, 復以前校尉侯霸代之, 移居張掖。
九月, 甲申, 益州郡地震。
皇太后母新野君病, 太后幸其第, 連日宿止;三公上表固爭, 乃還宮。冬, 十月, 甲戌, 新野君薨, 使司空護喪事, 儀比東海恭王。鄧騭等乞身行服, 太后欲不許, 以問曹大家, 大家上疏曰:「妾聞謙讓之風, 德莫大焉。今四舅深執忠孝, 引身自退, 而以方垂未靜, 拒而不許, 如後有豪毛加於今日, 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。」太后乃許之。乃服除, 詔騭復還輔朝政, 更授前封, 騭等叩頭固讓, 乃止。於是並奉朝請, 位次三公下, 特進、侯上, 其有大議, 乃詣朝堂, 與公卿參謀。
太后詔陰後家屬皆歸故郡, 還其資財五百餘萬。
孝殤皇帝永初五年(辛亥, 公元一一一年)
, 正月, 庚辰朔, 日有食之。
丙戌, 郡國十地震。
己丑, 太尉張禹免。甲申, 以光祿勳穎川李修為太尉。
先零羌寇河東, 至河內, 百姓相驚, 多南奔渡河, 使北軍中候硃寵將五營士屯孟津, 詔魏郡、趙國、常山、中山繕作塢候六百一十六所。羌既轉盛, 而緣邊二千石、令、長多內郡人, 並無守戰意, 皆爭上徙郡縣以避寇難。三月, 詔隴西徒襄武, 安定徙美陽, 北地徙池陽, 上郡徙衙。百姓戀土, 不樂去舊, 遂乃刈其禾稼, 發徹室屋, 夷營壁, 破積聚。時連旱蝗饑荒, 而驅蹙劫掠, 流離分散, 隨道死亡, 或棄捐老弱, 或為人僕妾, 喪其太半。復以任尚為侍御史, 擊羌於上黨羊頭山, 破之, 乃罷孟津屯。
夫餘王寇樂浪。
高句驪王宮與濊貊寇玄菟。
, 閏四月, 丁酉, 赦涼州、河西四郡。
海郡張伯路復寇東萊, 青州刺史法雄擊破之;賊逃還遼東, 遼東人李久等共斬之, 於是州界清靜。
, 九月, 漢陽人杜琦及弟季貢、同郡王信等與羌通謀, 聚眾據上邽城。冬, 十二月, 漢陽太守趙博遣客杜習刺殺琦;封習討奸侯。杜季貢、王信等將其眾據樗泉營。
是歲, 九州蝗, 郡國八雨水。
孝殤皇帝永初六年(壬子, 公元一一二年)
, 正月, 甲寅, 詔曰:「凡供薦新味, 多非其節, 或郁養強孰, 或穿掘萌牙, 味無所至而夭折生長, 豈所以順時育物乎!《傳》曰:『非其時不食。』自今當奉祠陵廟及給御者, 皆須時乃上。」凡所省二十三種。
三月, 十州蝗。
, 四月, 乙丑, 司空張敏罷。己卯, 以太常劉愷為司空。
詔建武元功二十八將皆紹封。
五月, 旱。
丙寅, 詔令中二千石下至黃綬, 一切復秩。六月, 壬辰, 豫章員谿原山崩。
辛巳, 赦天下。
侍御史唐喜討漢陽賊王信, 破斬之。杜季貢亡, 從滇零。是歲, 滇零死, 子零昌立, 年尚少, 同種狼莫為其計策, 以季貢為將軍, 別居丁奚城。
孝殤皇帝永初七年(癸丑, 公元一一三年)
, 二月, 丙午, 郡國十八地震。
, 四月, 乙未, 平原懷王勝薨, 無子;太后立樂安夷王寵子得為平原王。
丙申晦, 日有食之。
, 護羌校尉侯霸、騎都尉馬賢擊先零別部牢羌於安定, 獲首虜千人。
蝗。
孝殤皇帝元初元年(甲寅, 公元一一四年)
, 正月, 甲子, 改元。
二月, 乙卯, 日南地坼, 長百餘里。
三月, 癸亥, 日有食之。
詔遣兵屯河內通谷衝要三十三所, 皆為塢壁, 設鳴鼓, 以備羌寇。
, 四月, 丁酉, 赦天下。
京師及郡國五旱, 蝗。
五月, 先零羌寇雍城。
, 七月, 蜀郡夷寇蠶陵, 殺縣令。
九月, 乙丑, 太尉李修罷。
羌豪號多與諸種鈔掠武都、漢中、巴郡, 板楯蠻救之, 漢中五官掾程信率郡兵與蠻共擊破之。號多走還, 斷隴道, 與零昌合, 侯霸、馬賢與戰於枹罕, 破之。
辛未, 以大司農山陽司馬苞為太尉。
, 十月, 戊子朔, 日有食之。
涼州刺史皮楊擊羌於狄道, 大敗, 死者八百餘人。
是歲, 郡國十五地震。
孝殤皇帝元初二年(乙卯, 公元一一五年)
, 護羌校尉龐參以恩信招誘諸羌, 號多等帥眾降;參遣詣闕, 賜號多侯印, 遣之。參始還治令居, 通河西道。
零昌分兵寇益州, 遣中郎將尹就討之。夏, 四月, 丙午, 立貴人滎陽閻氏為皇后。後性妒忌, 後宮李氏生皇子保, 後鴆殺李氏。
五月, 京師旱, 河南及郡國十九蝗。
六月, 丙戌, 太尉司馬苞薨。
, 七月, 辛巳, 以太僕泰山馬英為太尉。
八月, 遼東鮮卑圍無慮;九月, 又攻夫犁營, 殺縣令。
壬午晦, 日有食之。
尹就擊羌黨呂叔都等, 蜀人陳省、羅橫應募刺殺叔都, 皆封侯, 賜錢。
詔屯騎校尉班雄屯三輔。雄, 超之子也。以左馮翊司馬鈞行征西將軍, 督關中諸郡兵八千餘人。龐參將羌、胡兵七千餘人, 與鈞分道並擊零昌。參兵至勇士東, 為杜季貢所敗, 引退。鈞等獨進, 攻拔丁奚城, 杜季貢率眾偽逃。鈞令右扶風仲光等收羌禾稼, 光等違鈞節度, 散兵深入, 羌乃設伏要擊之, 鈞在城中, 怒而不救。冬, 十月, 乙未, 光等兵敗, 並沒, 死者三千餘人, 鈞乃遁還。龐參既失期, 稱病引還。皆坐征, 下獄, 鈞自殺。時度遼將軍梁慬亦坐事抵罪。校書郎中扶風馬融上書稱參、慬智能, 宜宥過責效。詔赦參等, 以馬賢代參領護羌校尉, 復以任尚為中郎將, 代班雄屯三輔。
懷令虞詡說尚曰:「兵法:弱不攻強, 走不逐飛, 自然之勢也。今虜皆馬騎, 日行數百里, 來如風雨, 去如絕弦, 以步追之, 勢不相及, 所以雖屯兵二十餘萬, 曠日而無功也。為使君計, 莫如罷諸郡兵, 各令出錢數千, 二十人共市一馬, 以萬騎之眾, 逐數千之虜, 追尾掩截, 其道自究。便民利事, 大功立矣。」尚即上言, 用其計, 遣輕騎擊杜季貢於丁奚城, 破之。
太后聞虞詡有將帥之略, 以為武都太守, 羌眾數千遮詡於陳倉崤谷, 詡即停軍不進, 而宣言:「上書請兵, 須到當發。」羌聞之, 乃分鈔傍縣。詡因其兵散, 日夜進道, 兼行百餘里, 令吏士各作兩灶, 日增倍之, 羌不敢逼。或問曰:「孫臏減灶而君增之, 兵法日行不過三十里, 以戒不虞, 而今日且二百里, 何也?」詡曰:「虜眾多, 吾兵少, 徐行則易為所及, 速進則彼所不測。虜見吾灶日增, 必謂郡兵來迎, 眾多行速, 必憚追我。孫臏見弱, 吾今示強, 勢有不同故也。」既到郡, 兵不滿三千, 而羌眾萬餘, 攻圍赤亭數十日。詡乃令軍中, 強弩勿發, 而潛發小弩;羌以為矢力弱, 不能至, 並兵急攻。詡於是使二十強弩共射一人, 發無不中, 羌大震, 退。詡因出城奮擊, 多所傷殺。明日, 悉陳其兵眾, 令從東郭門出, 北郭門入, 貿易衣服, 回轉數周;羌不知其數, 更相恐動。詡計賊當退, 乃潛遣五百餘人於淺水設伏, 候其走路;虜果大奔, 因掩擊, 大破之, 斬獲甚眾。賊由是敗散。詡乃占相地勢, 築營壁百八十所, 招還流亡, 假賑貧民, 開通水運。詡始到郡, 谷石千, 鹽石八千, 見戶萬三千;視事三年, 米石八十, 鹽石四百, 民增至四萬餘戶, 人足家給, 一郡遂安。
十一月, 庚申, 郡國十地震。
十二月, 武陵澧中蠻反, 州郡討平之。
己酉, 司徒夏勤罷, 庚戌, 以司空劉愷為司徒, 光祿勳袁敞為司空。敞, 安之子也。
前虎賁中郎將鄧弘卒。弘性儉素, 治歐陽《尚書》, 授帝禁中。有司奏贈弘驃騎將軍, 位特進, 封西平侯。太后追弘雅意, 不加贈位、衣服, 但賜錢千萬, 布萬匹;兄騭等復辭不受。詔封弘子廣德為西平侯。將葬, 有司復奏發五營輕車騎士, 禮儀如霍光故事。太后皆不聽, 但白蓋雙騎, 門生輓送。後以帝師之重, 分西平之都鄉, 封廣德弟甫德為都鄉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