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唐紀 卷211

【唐紀二十七】
起閼逢攝提格, 盡強圉大荒落, 凡四年。
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中開元二年(甲寅, 公元七一四年)

, 正月, 壬申, 制:「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、刺史, 都督、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, 使出入常均, 永為恆式。」
己卯, 以盧懷慎檢校黃門監。
舊制, 雅俗之樂, 皆隸太常。上精曉音律, 乙太常禮樂之司, 不應典倡優雜伎;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樂, 命右驍衛將軍範及為之使。又選樂工數百人, 自教法曲於梨園, 謂之「皇帝梨園弟子」。又教宮女使習之。又選伎女, 置宜春院, 給賜其家。禮部侍郎張廷珪、酸棗尉袁楚客皆上疏, 以為:「上春秋鼎盛, 宜崇經術, 邇端士, 尚樸素, 深以悅鄭聲、好遊獵為戒。」上雖不能用, 欲開言路, 咸嘉賞之。
中宗以來, 貴戚爭營佛寺, 奏度人為僧, 兼以偽妄;富戶強丁多削髮以避徭役, 所在充滿。姚崇上言:「佛圖澄不能存趙, 鳩摩羅什不能存秦, 齊襄、梁武, 未免禍殃。但使蒼生安樂, 即是佛身;何用妄度奸人, 使壞正法!」上從之。丙寅, 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, 以偽妄還俗者萬二千餘人。
, 營州都督治柳城以鎮撫奚、契丹, 則天之世, 都督趙文翽失政, 奚、契丹攻陷之, 是後寄治於幽州東漁陽城。或言:「靺鞨、奚、□大欲降唐, 正以唐不建營州, 無所依投, 為默啜所侵擾, 故且附之;若唐復建營州, 則相帥歸化矣。」並州長史、和戎大武等軍州節度大使薛訥信之, 奏請擊契丹, 復置營州;上亦以冷陘之役, 欲討契丹。群臣姚崇等多諫。甲申, 以訥同紫微黃門三品, 將兵擊契丹, 群臣乃不敢言。
薛王業之舅王仙童, 侵暴百姓, 禦史彈奏;業為之請, 敕紫微、黃門覆按。姚崇、盧懷慎等奏:「仙童罪狀明白, 禦史所言無所枉, 不可縱捨。」上從之。由是貴戚束手。
二月, 庚寅朔, 太史奏太陽應虧不虧。姚崇表賀, 請書之史冊;從之。
乙末, 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頡利發、石阿失畢將兵圍北庭都護府, 都護郭虔瓘擊敗之。同俄單騎逼城下, 虔瓘伏壯士於道側, 突起斬之。突厥請悉軍中資糧以贖同俄, 聞其已死, 慟哭而去。
丁未, 敕:「自今所在毋得創建佛寺;舊寺頹壞應葺者, 詣有司陳牒檢視, 然後聽之。」
閏月, 以鴻臚少卿、朔方軍副大總管王晙兼安北大都護、朔方道行軍大總管, 令豐安、定遠、三受降城及旁側諸軍皆受晙節度。徙大都護府於中受降城, 置兵屯田。
丁卯, 復置十道按察使, 以益州長史陸象先等為之。
上思徐有功用法平直, 乙亥, 以其子大理司直惀為恭陵令。竇孝諶之子光祿卿豳公希瑊等, 請以己官爵讓惀以報其德, 由是惀累遷申王府司馬。
丙子, 申王成義請以其府錄事閻楚珪為其府參軍, 上許之。姚崇、盧懷慎上言:「先嘗得旨, 云王公、駙馬有所奏請, 非墨敕皆勿行。臣竊以量材授官, 當歸有司;若緣親故之恩, 得以官爵為惠, 踵習近事, 實紊紀綱。」事遂寢。由是請謁不行。
突厥石阿失畢既失同俄, 不敢歸, 癸未, 與其妻來奔;以為右衛大將軍, 封燕北郡王, 命其妻曰金山公主。
或告太子少保劉幽求、太子詹事鐘紹京有怨望語, 下紫微省按問, 幽求等不服。姚崇、盧懷慎、薛訥言於上曰:「幽求等皆功臣, 乍就閒職, 微有沮喪, 人情或然。功業既大, 榮寵亦深, 一朝下獄, 慮驚遠聽。」戊子, 貶幽求為睦州刺史, 紹京為果州刺史, 紫微侍郎王琚行邊軍未還, 亦坐幽求黨貶澤州刺史。
敕:「涪州刺史周利貞等十三人, 皆天後時酷吏, 比周興等情狀差輕, 宜放歸草澤, 終身勿齒。」西突厥十姓酋長都擔叛。三月, 己亥, 磧西節度使阿史那獻克碎葉等鎮, 擒斬都擔, 降其部落二萬餘帳。
禦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遺詔, 青州刺史韋安石、太子賓客韋嗣立、刑部尚書趙彥昭、特進致仕李嶠, 於時同為宰相, 不能匡正, 令監察禦史郭震彈之;且言彥昭拜巫趙氏為姑, 蒙婦人服, 與妻乘車詣其家。甲辰, 貶安石為沔州別駕, 嗣立為嶽州別駕, 彥昭為袁州別駕, 嶠為滁州別駕。安石至沔州, 晦又奏安石嘗檢校定陵, 盜隱官物, 下州征贓。安石歎曰:「此只應須我死耳。」憤恚而卒。晦, 皎之弟也。
毀天樞, 發匠熔其銅鐵, 歷月不盡。先是, 韋後亦於天街作石台, 高數丈, 以頌功德, 至是並毀之。
, 四月, 辛巳, 突厥可汗默啜復遣使求昏, 自稱「乾和永清太駙馬、天上得果報天男、突厥聖天骨咄祿可汗」。
五月, 己醜, 以歲饑, 悉罷員外、試、檢校官, 自今非戰功及別敕, 毋得注擬。
己酉, 吐蕃相坌達延遺宰相書, 請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國封疆, 然後結盟。琬嘗為朔方大總管, 故吐蕃請之。前此琬以金紫光祿大夫致仕, 復召拜左散騎常侍而遣之。又命宰相復坌達延書, 招懷之。琬上言:「吐蕃必陰懷叛計, 請預屯兵十萬於秦、渭等州以備之。」
黃門監魏知古, 本起小吏, 因姚崇引薦, 以至同為相。崇意輕之, 請知古攝吏部尚書、知東都選事, 遣吏部尚書宋璟於門下過官;知古銜之。崇二子分司東都, 恃其父有德於知古, 頗招權請托;知古歸, 悉以聞。他日, 上從容問崇:「卿子才性何如?今何官也?」崇揣知上意, 對曰:「臣有三子, 兩在東都, 為人多欲而不謹, 是必以事幹魏知古, 臣未及問之耳。」上始以崇必為其子隱, 及聞崇奏, 喜問:「卿安從知之?」對曰:「知古微時, 臣卵而翼之。臣子愚, 以為知古必德臣, 容其為非, 故敢幹之耳。」上於是以崇為無私, 而薄知古負崇, 欲斥之。崇固請曰:「臣子無狀, 撓陛下法, 陛下赦其罪, 已幸矣;苟因臣逐知古, 天下必以陛下為私於臣, 累聖政矣。」上久乃許之。辛亥, 知古罷為工部尚書。
宋王成器, 申王成義, 上之兄也;岐王范, 薛王業, 上之弟也;豳王守禮, 上之從兄也。上素友愛, 近世帝王莫能及。初即位, 為長枕大被, 與兄弟同寢。諸王每旦朝於側門, 退則相從宴飲、鬥雞、擊球, 或獵於近郊, 遊賞別墅, 中使存問相望於道。上聽朝罷, 多從諸王遊, 在禁中, 拜跪如家人禮, 飲食起居, 相與同之。於殿中設五幄, 與諸王更處其中, 謂之五王帳。或講論賦詩, 間以飲酒、博弈、遊獵, 或自執絲竹;成器善笛, 範善琵琶, 與上共奏之。諸王或有疾, 上為之終日不食, 終夜不寢。業嘗疾, 上方臨朝, 須臾之間, 使者十返。上親為業煮藥, 回飆吹火, 誤爇上須, 左右驚救之。上曰:「但使王飲此藥而愈, 須何足惜!」成器尤恭慎, 未嘗議及時政, 與人交結;上愈信重之, 故讒間之言無自而入。然專以衣食聲色畜養娛樂之, 不任以職事。群臣以成器等地逼, 請循故事出刺外州。六月, 丁巳, 以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, 申王成義兼幽州刺史, 幽王守禮兼虢州刺史, 令到官但領大綱, 自餘州務, 皆委上佐主之。是後諸王為都護、都督、刺史者並准此。
丙寅, 吐蕃使其宰相尚欽藏來獻盟書。
上以風俗奢靡, , 七月, 乙未, 制:「乘輿服禦、金銀器玩, 宜令有司銷毀, 以供軍國之用;其珠玉、錦繡, 焚於殿前;後妃以下, 皆毋得服珠玉錦繡。」戊戌, 敕:「百官所服帶及酒器、馬銜、鐙, 三品以上, 聽飾以玉, 四品以金, 五品以銀, 自餘皆禁之;婦人服飾從其夫、子。其舊成錦繡, 聽染為皁。自今天下更毋得採珠玉, 織錦繡等物, 違者杖一百, 工人減一等。」罷兩京織錦坊。
臣光曰:明皇之始欲為治, 能自刻厲節儉如此, 晚節猶以奢敗。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也!《詩》云:「靡不有初, 鮮克有終。」可不慎哉!
薛訥與左臨門衛將軍杜賓客、定州刺史崔宣道等將兵六萬出檀州擊契丹。賓客以為「士卒盛夏負戈甲, 繼資糧, 深入寇境, 難以成功。」訥曰:「盛夏草肥, 羔犢孳息, 因糧於敵, 正得天時, 一舉滅虜, 不可失也。」行至灤水山峽中, 契丹伏兵遮其前後, 從山上擊之。唐兵大敗, 死者什八九。訥與數十騎突圍得免, 虜中嗤之, 謂之「薛婆。」崔宣道將後軍, 聞訥敗, 亦走。訥歸罪於宣道及胡將李思敬等八人, 制悉斬之於幽州。庚子, 敕免訥死, 削除其官爵;獨赦杜賓客之罪。
壬寅, 以北庭都護郭虔瓘為涼州刺史、河西諸軍州節度使。
果州刺史鐘紹京心怨望, 數上疏妄陳休咎;乙巳, 貶溱州刺史。
丁未, 房州刺史襄王重茂薨。輟朝三日, 追謚曰殤皇帝。
戊申, 禁百官家毋得與僧、尼、道士往還。壬子, 禁人間鑄佛、寫經。
宋王成器等請獻興慶坊宅為離宮;甲寅, 制許之, 始作興慶宮, 仍各賜成器等宅, 環於宮側。又於宮西南置樓, 題其西曰「花萼相輝之樓」, 南曰「勤政務本之樓」。上或登樓, 聞王奏樂, 則召升樓同宴, 或幸其所居盡歡, 賞賚優渥。
乙卯, 以岐王範兼絳州刺史, 薛王業兼同州刺史。仍敕宋王以下每季二人入朝, 週而復始。民間訛言上采擇女子以充掖庭。上聞之, 八月, 乙丑, 令有司具車牛於崇明門, 自選後宮無用者載還其家;敕曰:「燕寢之內, 尚令罷遣;閭閻之間, 足可知悉。」
乙亥, 吐蕃將坌達延、乞力徐帥眾十萬寇臨洮, 軍蘭州, 至於渭源, 掠取牧馬。命薛訥白衣攝左羽林將軍, 為隴右防禦使。以右驍衛將軍常樂郭知運為副使, 與太僕少卿王晙帥兵擊之。辛巳, 大募勇士, 詣河、隴就訥教習。
, 鄯州都督楊矩以九曲之地與吐蕃, 其地肥饒。吐蕃就之畜牧, 因以入寇, 矩悔懼自殺。
乙酉, 太子賓客薛謙光獻武後所制《豫州鼎銘》, 其末云:「上玄降鑒, 方建隆基。」以為上受命之符。姚崇表賀, 且請宣示史官, 頒告中外。
臣光曰:日食不驗, 太史之過也;而君臣相賀, 是誣天也。采偶然之文以為符命, 小臣之諂也;而宰相因而實之, 是侮其君也。上誣於天, 下侮其君, 以明皇之明, 姚崇之賢, 猶不免於是, 豈不惜哉!
九月, 戊申, 上幸驪山溫湯。
敕以歲稔傷農, 令諸州修常平倉法;江、嶺、淮、浙、劍南地下濕, 不堪貯積, 不在此例。
突厥可汗默啜衰老, 昏虐愈甚;壬子, 葛邏祿等部落詣涼州降。
, 十月, 吐蕃復寇渭源。丙辰, 上下詔欲親征, 發兵十餘萬人, 馬四萬匹。
戊午, 上還宮。
甲子, 薛訥與吐蕃戰於武街, 大破之。時太僕少卿隴右群牧使王晙帥所部二千人與訥會擊吐蕃。坌達延將吐蕃十萬屯大來谷, 選勇士七百, 衣胡服, 夜襲之, 多置鼓角於其後五裏, 前軍遇敵大呼, 後人鳴鼓角以應之。虜以為大軍至, 驚懼, 自相殺傷, 死者萬計。訥時在武街, 去大來穀二十裏, 虜軍塞其中間;晙復夜出兵襲之, 虜大潰, 始得與訥軍合。同追奔至洮水, 復戰於長城堡, 又敗之, 前後殺獲數萬人。豐安軍使王海賓戰死。乙丑, 敕罷親征。
戊辰, 姚崇、盧懷慎等奏:「頃者吐蕃以河為境, 神龍中尚公主, 遂逾河築城, 置獨山、九曲兩軍, 去積石三百里, 又於河上造橋。今吐蕃既叛, 宜毀橋拔城。」從之。
以王海賓之子忠嗣為朝散大夫、尚輦奉禦, 養之宮中。
己巳, 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昏, 上許以來歲迎公主。
突厥十姓胡祿屋等諸部詣北庭請降, 命都護郭虔瓘撫存之。
乙酉, 命左驍衛郎將尉遲瑰使於吐蕃, 宣慰金城公主。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矛至洮水請和, 用敵國禮;上不許。自是連歲犯邊。
十一月, 辛卯, 葬殤皇帝。
丙申, 遣左散騎常侍解琬詣北庭宣慰突厥降者, 隨便宜區處。
十二月, 壬戌, 沙陀金山入朝。
甲子, 置隴右節度大使, 領鄯、奉、河、渭、蘭、臨、武、洮、岷、郭、疊、宕十二州, 以隴右防禦副使郭知運為之。
乙丑, 立皇子嗣真為鄫王, 嗣初為鄂王, 嗣玄為鄄王。辛巳, 立郢王嗣謙為皇太子。嗣真, 上之長子, 母曰劉華妃。嗣謙, 次子也, 母曰趙麗妃;麗妃以倡進, 有寵於上, 故立之。
是歲, 置幽州節度、經略、鎮守大使, 領幽、易、平、檀、媯、燕六州。
突騎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於其兄, 遂叛入突厥, 請為鄉導, 以伐守忠。默啜遣兵二萬擊守忠, 虜之而還。謂遮弩曰:「汝叛其兄, 何有於我!」遂並殺之。
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中開元三年(乙卯, 公元七一五年)

, 正月, 癸卯, 以盧懷慎檢校吏部尚書兼黃門監。懷慎清謹儉素, 不營資產, 雖貴為卿相, 所得俸賜, 隨散親舊。妻子不免饑寒, 所居不蔽風雨。
姚崇嘗有子喪, 謁告十餘日, 政事委積。懷慎不能決, 惶恐入謝於上。上曰:「朕以天下事委姚崇, 以卿坐鎮雅俗耳。」崇既出, 須臾, 裁決俱盡, 頗有得色, 顧謂紫微舍人齊澣曰:「餘為相, 可比何人?」澣未對, 崇曰:「何如管、晏?」澣曰:「管、晏之法雖不能施於後, 猶能沒身。公所為法, 隨復更之, 似不及也。」崇曰:「然則竟如何?」澣曰:「公可謂救時之相耳。」崇喜, 投筆曰:「救時之相, 豈易得乎!」
懷慎與崇同為相, 自以才不及崇, 每事推之, 時人謂之「伴食宰相。」
臣光曰:昔鮑叔之於管仲, 子皮之於子產, 皆位居其上, 能知其賢而下之, 授以國政;孔子美之。曹參自謂不及蕭何, 一遵其法, 無所變更;漢業以成。夫不肖用事, 為其僚者, 愛身保祿而從之, 不顧國家之安危, 是誠罪人也。賢智用事, 為其僚者, 愚惑以亂其治, 專固以分其權, 媢嫉以毀其功, 愎戾以竊其名, 是亦罪人也。崇, 唐之賢相, 懷慎與之同心戮力, 以濟明皇太平之政, 夫何罪哉!《秦誓》曰:「如有一介臣, 斷斷猗, 無它技;其心休休焉, 其如有容;人之有技, 若己有之, 人之彥聖, 其心好之, 不啻如自其口出, 是能容之, 以保我子孫黎民, 亦職有利哉。」懷慎之謂矣。御史大夫宋璟坐監朝堂杖人杖輕, 貶睦州刺史。
突厥十勝降者前後萬餘帳。高麗莫離支文簡, 十姓之婿也, 二月, 與□夾跌都督思泰等亦自突厥帥眾來降;制皆以河南地處之。
三月, 胡祿屋酋長支匐忌等入朝。上以十姓降者浸多, , 四月, 庚申, 以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大總管, 赤水等軍並受節度, 居涼州;左衛大將軍郭虔瓘為朔州鎮大總管, 和戎等軍並受節度, 居並州, 勒兵以備默啜。
默啜發兵擊葛邏祿、胡祿屋、鼠尼施等, 屢破之;敕北庭都護湯嘉惠、左散騎常侍解琬等發兵救之。五月, 壬辰, 敕嘉惠等與葛邏祿、胡祿屋、鼠尼施及定邊道十總管阿史那獻互相應援。
山東大蝗, 民或於田旁焚香膜拜設祭而不敢殺, 姚崇奏遣禦史督州縣捕而瘞之。議者以為蝗眾多, 除不可盡;上亦疑之。崇曰:「今蝗滿山東, 河南、北之人, 流亡殆盡, 豈可坐視食苗, 曾不救乎!借使除之不盡, 猶勝養以成災。」以乃從之。盧懷慎以為殺蝗太多, 恐傷和氣。崇曰:「昔楚莊吞蛭而愈疾, 孫叔殺蛇而致福, 奈何不忍於蝗, 而忍人之饑死乎?若使殺蝗有禍, 崇請當之!」
, 七月, 庚辰朔, 日有食之。
上謂宰相曰:「朕每讀書有所疑滯, 無從質問;可選儒學之士, 日使入內侍讀。」盧懷慎薦太常卿馬懷素。九月, 戊寅, 以懷素為左散騎常侍, 使與右散騎常侍褚無量更日侍讀。每至閣門, 令乘肩輿以進;或在別館道遠, 聽於宮中乘馬。親送迎之, 待以師傅之禮。以無量羸老, 特為之造腰輿, 在內殿令內侍舁之。
九姓思結都督磨散等來降;己未, 悉除官遣還。
西南蠻寇邊, 遣右驍衛將軍李玄道發戎、瀘、夔、巴、梁、鳳等州兵三萬人並舊屯兵討之。
壬戌, 以涼州大總管薛訥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, 太僕卿呂延祚、靈州刺史杜賓客副之, 以討突厥。
甲子, 上幸鳳泉湯;十一月, 己卯, 還京師。
劉幽求自杭州剌史徙郴州剌史, 憤恚, 甲申, 卒於道。
丁酉, 以左羽林大將軍郭虔瓘兼安西大都護、四鎮經略大使。虔瓘請募關中兵萬人詣安西討擊, 皆給遞馱及熟食;敕許之。將作大匠韋湊上疏, 以為:「今西域服從, 雖或時有小盜竊, 舊鎮兵足以制之。關中常宜充實, 以強幹弱枝。自頃西北二虜寇邊, 凡在丁壯, 征行略盡, 豈宜更募驍勇, 遠資荒服!又, 一萬徵人行六千餘裏, 咸給遞馱熟食, 道次州縣, 將何以供!秦、隴之西, 戶口漸少, 涼州已往, 沙磧悠然, 遣彼居人, 如何取濟?縱令必克, 其獲幾何?儻稽天誅, 無乃甚損!請計所用、所得, 校其多少, 則知利害。昔唐堯之代, 兼愛夷、夏, 中外乂安;漢武窮兵遠征, 雖多克獲, 而中國疲耗。今論帝王之盛德者, 皆歸唐堯, 不歸漢武;況邀功不成者, 復何足比議乎!」時姚崇亦以虔瓘之策為不然。既而虔瓘卒無功。
, 監察禦史張孝嵩奉使廓州還, 陳磧西利害, 請往察其形勢;上許之, 聽以便宜從事。
枝汗那者, 古烏孫也, 內附歲久。吐蕃與大食共立阿了達為王, 發兵攻之, 枝汗那王兵敗, 奔安西求救。孝嵩謂都護呂休璟曰:「不救則無以號令西域。」遂帥旁側戎落兵萬餘人, 出龜茲西數千里, 下數百城, 長驅而進。是月, 攻阿了達於連城。孝嵩自擐甲督士卒急攻, 自巳至酉, 屠其三城, 俘斬千餘級, 阿了達與數騎逃入山谷。孝嵩傳檄諸國, 威振西域, 大食、康居、大宛、罽賓等八國皆遣使請降。勒石紀功而還。會有言其贓汙者, 坐系涼州獄, 貶靈州兵曹參軍。
京兆尹崔日知貪暴不法, 御史大夫李傑將糾之, 日知反構傑罪。十二月, 侍御史楊瑒廷奏曰:「若糾彈之司, 使奸人得而恐愒, 則禦史台可廢矣。」上遽命傑視事如故, 貶日知為歙縣丞。
或上言:「按察使徒煩擾公私, 請精簡刺史、縣令, 停按察使。」上命召尚書省官議之。姚崇以為:「今止擇十使, 猶患未盡得人, 況天下三百餘州, 縣多數倍, 安得刺史、縣令皆稱其職乎!」乃止。
尚書左丞韋玢奏:「郎官多不舉職, 請沙汰, 改授他官。」玢尋出為刺史, 宰相奏擬冀州, 敕改小州。姚崇奏言:「台郎寬怠及不稱職, 玢請沙汰, 乃是奉公。台郎甫爾改官, 玢即貶黜於外, 議者皆謂郎官謗傷。臣恐後來左右丞指以為戒, 則省事何從而舉矣!伏望聖慈祥察, 使當官者無所疑懼。」乃除冀州刺史。
突騎施守忠既死, 默啜兵還, 守忠部將蘇祿鳩集餘眾, 為之酋長。蘇祿頗善綏撫, 十姓部落稍稍歸之, 有眾二十萬, 遂據有西方, 尋遣使入見。是歲, 以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、金方道經略大使。
皇后妹夫尚衣奉禦長孫昕以細故與御史大夫李傑不協。
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中開元四年(丙辰, 公元七一六年)

, 正月, 昕與其妹夫楊仙玉於裏巷伺傑而毆之。傑上表自訴曰:「髮膚見毀, 雖則育心, 冠冕被陵, 誠為辱國。」上大怒, 命於朝堂杖殺, 以謝百僚, 仍以敕書慰傑曰:「昕等朕之密戚, 不能訓導, 使陵犯衣冠, 雖置以極刑, 未足謝罪。卿宜以剛腸疾惡, 勿以凶人介意。」
丁亥, 宋王成器更名憲, 申王成義更為名摠。
乙酉, 隴右節度使郭虔瓘奏, 奴石良才等八人皆有戰功, 請除遊擊將軍。敕下, 盧懷慎等奏曰:「郭虔瓘恃其微效, 輒侮彝章, 為奴請五品, 實亂綱紀, 不可許。」上從之。
丙午, 以鄫王嗣真為安北大都護、安撫河東、關內、隴右諸蕃大使, 以安北大都護張知運為之副。陝王嗣升為安西大都護、安撫河西四鎮諸蕃大使, 以安西都護郭虔瓘為之副。二王皆不出閣。諸王遙領節度自此始。
二月, 丙辰, 上幸驪山溫湯。
吐蕃圍松州。
丁卯, 上還宮。
辛未, 以尚書右丞倪若水為汴州刺史兼河南採訪使。
上雖欲重都督、刺史, 選京官才望者為之, 然當時士大夫猶輕外任。揚州採訪使班景倩入為大理少卿, 過大樑, 若水餞之行, 立望其行塵, 久之乃返, 謂官屬曰:「班生此行, 何異登仙!」
癸西, 松州都督孫仁獻襲擊吐蕃於城下, 大破之。
上嘗遣宦官詣江南取□鶄、鸂鶒等, 欲置苑中, 使者所至煩擾。道過汴州, 倪若水上言:「今農桑方急, 而羅捕禽鳥以供園池之玩, 遠自江、嶺, 水陸傳送, 食為粱肉。道路觀者, 豈不以陛下為賤人而貴鳥乎?陛下方當以鳳凰為凡鳥, 麒麟為凡獸, 況□鶄、鸂鶒, 曷足貴也!」上手敕謝若水, 賜帛四十段, 縱散其鳥。
山東蝗復大起, 姚崇又命捕之。倪若水謂:「蝗乃天災, 非人力所及, 宜修德以禳之。劉聰時, 常捕埋之, 為害益甚。」拒禦史, 不從其命。崇牒若水曰:「劉聰偽主, 德不勝妖;今日聖朝, 妖不勝德。古之良守, 蝗不入境。若其修德可免, 彼豈無德致然?」若水乃不敢違。夏, 五月, 甲辰, 敕委使者詳察州縣捕蝗勤惰者, 各以名聞。由是連歲蝗災, 不至大饑。
或言於上曰:「今歲選敘大濫, 縣令非才。」及入謝, 上悉召縣令於宣政殿庭, 試以理人策。惟鄄城令韋濟詞理第一, 擢為醴泉令。餘二百餘人不入第, 且令之官;四十五人放歸學問。吏部侍郎盧從願左遷豫州剌史, 李朝隱左遷滑州刺史。從願典選六年, 與朝隱皆名稱職。初, 高宗之世, 馬載、裴行檢在吏部, 最有名, 時人稱吏部前有馬、裴, 後有盧、李。濟, 嗣立之子也。
有胡人上言海南多珠翠奇寶, 可往營致, 因言市舶之利;又欲往師子國求靈藥及善醫之嫗, 置之宮掖。上命監察禦史楊范臣與胡人偕往求之, 范臣從容奏曰:「陛下前年焚珠玉、錦繡, 示不復用。今所求者何以異於所焚者乎!彼市舶與商賈爭利, 殆非王者之體。胡藥之性, 中國多不能知;況於胡嫗, 豈宜置之宮掖!夫禦史, 天子耳目之官, 必有軍國大事, 臣雖觸冒炎瘴, 死不敢辭。此特胡人眩惑求媚, 無益聖德, 竊恐非陛下之意, 願熟思之。」上遽自引咎, 慰諭而罷之。
六月, 癸亥, 上皇崩於百福殿。己巳, 以上女萬安公主為女官, 欲以追福。
癸酉, 拔曳固斬突厥可汗默啜首來獻。時默啜北擊拔曳固, 大破之於獨樂水, 恃勝輕歸, 不復設備, 遇拔曳固迸卒頡質略, 自柳林突出, 斬之。時大武軍子將郝靈荃奉使在突厥, 頡質略以其首歸之, 與偕詣闕, 懸其首於廣街。拔曳固、回紇、同羅、□、僕固五部皆來降, 置於大武軍北。
默啜之子小可汗立, 骨咄祿之子闕特勒擊殺之, 及默啜諸子、親信略盡;立其兄左賢王默棘連, 是為毘伽可汗, 國人謂之「小殺」。毘伽以國固讓闕特勒, 闕特勒不受;乃以為左賢王, 專典兵馬。
, 七月, 壬辰, 太常博士陳貞節、蘇獻乙太廟七室已滿, 請遷中宗神主於別廟, 奉睿宗神主祔太廟;從之。又奏遷昭成皇后祔睿宗室, 肅明皇后留祀於儀坤廟。八月, 乙巳, 立中宗廟於太廟之西。
辛未, 契丹李失活、奚李大酺帥所部來降。制以失活為松漠郡王、行左金吾大將軍兼松漠都督, 因其八部落酋長, 拜為刺史;又以將軍薛泰督軍鎮撫之。大酺為饒樂郡王、行右金吾大將軍兼饒樂都督。失活, 盡忠之從父弟也。
吐蕃復請和, 上許之。
突厥默啜既死, 奚、契丹、拔曳固等諸部皆內附, 突騎施蘇祿復自立為可汗。突厥部落多離散, 毘伽可汗患之, 乃召默啜時牙官暾欲穀, 以為謀主。暾欲穀年七十餘, 多智略, 國人信服之, 突厥降戶處河曲者, 聞毘伽立, 多復叛歸之。
並州長史王晙上言:「此屬徒以其國喪亂, 故相帥來降;若彼安寧, 必復叛去。今置之河曲, 此屬桀黠, 實難制禦, 往往不受軍州約束, 興兵剽掠;聞其逃者已多與虜聲問往來, 通傳委曲。乃是畜養此屬使為間諜, 日月滋久, 奸詐愈深, 窺伺邊隙, 將成大患。虜騎南牧, 必為內應, 來逼軍州, 表裡受敵, 雖有韓、彭, 不能取勝矣。願以秋、冬之交, 大集兵眾, 諭以利害, 給其資糧, 徙之內地。二十年外, 漸變舊俗, 皆成勁兵;雖一時暫勞, 然永久安靖。比者守邊將吏及出境使人, 多為諛辭, 皆非事實, 或云北虜破滅, 或云降戶妥貼, 皆欲自衒其功, 非能盡忠徇國。願察斯利口, 忽忘遠慮。議者必曰:『國家向時已嘗置降戶於河曲, 皆獲安寧, 今何所疑!』此則事同時異, 不可不察。向者頡利既亡, 降者無復異心, 故得久安無變。今北虜尚存, 此屬或畏其威, 或懷其惠, 或其親屬, 豈樂南來!較之彼時, 固不侔矣。以臣愚慮, 徙之內地, 上也;多屯士馬, 大為之備, 華、夷相參, 人勞費廣, 次也;正如今日, 下也。願審茲三策, 擇利而行, 縱使因徙逃亡, 得者皆為唐有;若留至河冰, 恐必有變。」
疏奏, 未報;降戶□夾跌思泰、阿悉爛等果叛。冬, 十月, 甲辰, 命朔方大總管薛訥發兵追討之。王晙引並州兵西濟河, 晝夜兼行, 追擊叛者, 破之, 斬獲三千級。
先是, 單於副都護張知運悉收降戶兵仗, 令渡河而南, 降戶怨怒。禦史中丞薑晦為巡邊使, 降戶訴無弓矢, 不得射獵, 晦悉還之;降戶得之, 遂叛。張知運不設備, 與之戰於青剛嶺, 為虜所擒, 欲送突厥;至綏州境, 將軍郭知運以朔方兵邀擊之, 大破其眾於黑山呼延穀, 虜釋張知運而去。上以張知運喪師, 斬之以徇。毘伽可汗既得思泰等, 欲南入為寇。暾欲穀曰:「唐主英武, 民和年豐, 未有間隙, 不可動也。我眾新集, 力尚疲羸, 且當息養數年, 始可觀變而舉。」毘伽又欲築城, 並立寺觀, 暾欲穀曰:「不可。突厥人徒稀少, 不及唐家百分之一, 所以能與為敵者, 正以逐水草, 居處無常, 射獵為業, 人皆習武, 強則進兵抄掠, 弱則竄伏山林。唐兵雖多, 無所施用。若築城而居, 變更舊俗, 一朝失利, 必為所滅。釋、老之法, 教人仁弱, 非用武爭勝之術, 不可崇也。」毘伽乃止。
庚午, 葬大聖皇帝於橋陵, 廟號睿宗。御史大夫李傑護橋陵作, 判官王旭犯贓, 傑按之, 反為所構, 左遷衢州刺史。
十一月, 己卯, 黃門監盧懷慎疾亟, 上表薦宋璟、李傑、李朝隱、盧從願並明時重器, 所坐者小, 所棄者大, 望垂矜錄;上深納之。乙未, 薨。家無餘蓄, 惟一老蒼頭, 請自鬻以辦喪事。
丙申, 以尚書左丞源乾曜為黃門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姚崇無居第, 寓居罔極寺, 以病痁謁告。上遣使問飲食起居狀, 日數十輩。源乾曜奏事或稱旨, 上輒曰:「此必姚宗之謀也。」或不稱旨, 輒曰:「何不與姚崇議之!」乾曜常謝實然。每有大事, 上常令乾曜就寺問崇。癸卯, 乾曜請遷崇於四方館, 仍聽家人入侍疾;上許之。崇以四方館有簿書, 非病者所宜外, 固辭。上曰:「設四方館, 為官吏也;使卿居之, 為社稷也。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, 此何足辭!」崇子光祿少卿彝、宗正少卿異, 廣通賓客, 頗受饋遺, 為時所譏。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, 受胡人賂, 事覺, 上親鞫問, 下獄當死。崇復營救, 上由是不悅。會曲赦京城, 敕特標誨名, 杖之一百, 流嶺南。崇由是憂懼, 數請避相位, 薦廣州都督宋璟自代。
十二月, 上將幸東都, 以璟為刑部尚書、西京留守, 令馳驛詣闕, 遣內侍、將軍楊思勖迎之。璟風度凝遠, 人莫測其際, 在塗竟不與思勖交言。思勖素貴幸, , 訴於上, 上嗟歎良久, 益重璟。
丙辰, 上幸驪山溫湯;乙丑, 還宮。
閏月, 己亥, 姚崇罷為開府儀同三司, 源乾曜罷為京兆尹、西京留守, 以刑部尚書宋璟守吏部尚書兼黃門監, 紫微侍郎蘇頲同平章事。
璟為相, 務在擇人, 隨材授任, 使百官各稱其積;刑賞無私, 敢犯顏正諫。上甚敬憚之, 雖不合意, 亦曲從之。
突厥默啜自則天世為中國患, 朝廷旰食, 傾天下之力不能克;郝靈荃得其首, 自謂不世之功。璟以天子好武功, 恐好事者競生心徼倖, 痛抑其賞, 逾年始授郎將;靈荃慟哭而死。
璟與蘇頲相得甚厚, 頲遇事多讓於璟, 頲每論事則頲為之助。璟嘗謂人曰:「吾與蘇氏父子皆同居相府, 僕射寬厚, 誠為國器, 然獻可替否, 吏事精敏, 則黃門過其父矣。」
姚、宋相繼為相, 崇善應變成務, 璟善守法持正;二人志操不同, 然協心輔佐, 使賦役寬平, 刑罰清省, 百姓富遮。唐世賢相, 前稱房、杜, 後稱姚、宋, 他人莫得比焉。二人每進見, 上輒為之起, 去則臨軒送之。及李林甫為相, 雖寵任過於姚、宋, 然禮遇殊卑薄矣。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, 齊澣練習時務, 姚、宋每坐二人以質所疑, 既而歎曰:「欲知古, 問高群, 欲知今, 問齊君, 可以無缺政矣。」
辛醜, 罷十道按察使。
舊制, 六品以下官皆委尚書省奏擬。是歲, 始制員外郎、禦史、起居、遺、補不擬。
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中開元五年(丁巳, 公元七一七年)


, 正月, 癸卯, 太廟四室壞, 上素服避正殿。時上將幸東都, 以問宋璟、蘇頲, 對曰:「陛下三年之制未終, 遽爾行幸, 恐未契天心, 災異為戒;願且停車駕。」又問姚崇, 對曰:「太廟屋材, 皆苻堅時物, 歲久朽腐而壞, 適與行期相會, 何足異也!且王者以四海為家, 陛下以關中不稔幸東都, 百司供擬已備, 不可失信;但應遷神主於太極殿, 更修太廟, 如期自行耳。」上大喜, 從之, 賜崇絹二百匹。己酉, 上行享禮於太極殿, 命姚崇五日一朝, 仍入閣供奉, 恩禮更厚, 有大政輒訪焉。右散騎常侍褚無量上言:「隋文帝富有天下, 遷都之日, 豈取苻氏舊材以立太廟乎?此特諛臣之言耳。願陛下克謹天戒, 訥忠諫, 遠諂諛。」上弗聽。
辛亥, 行幸東都。達崤穀, 道隘不治;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官, 宋璟諫曰:「陛下方事巡幸, 今以此罪二臣, 臣恐將來民受其弊。」上遽命釋之。璟曰:「陛下罪之, 以臣言而免之, 是臣代陛下受德也;請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之。」上從之。
二月, 甲戌, 至東都, 赦天下。
奚、契丹既內附, 貝州刺史宋慶禮建議, 請復營州。三月, 庚戌, 制復置營州都督於柳城, 兼平盧軍使, 管內州縣鎮戍皆如其舊;以太子詹事姜師度為營田、支度使, 與慶禮等築之, 三旬而畢。慶禮清勤嚴肅, 開屯田八十餘所, 招安流散, 數年之間, 倉廩充實, 市邑浸繁。
, 四月, 甲戌, 賜奚王李大酺妃辛氏號固安公主。
己醜, 皇子嗣一卒, 追立為夏王, 謚曰悼。嗣一母武惠妃, 攸止之女也。
突騎施酋長左羽林大將軍蘇祿部眾浸強, 雖職貢不乏, 陰有窺邊之志。五月, 十姓可汗阿史那獻欲發葛邏祿兵擊之, 上不許。
, 上微時, 與太常卿薑皎親善。及誅竇懷貞等, 皎預有功。由是寵遇群臣莫及, 常出入臥內, 與後妃連榻宴飲, 賞賜不可勝紀。弟晦, 亦以皎故累遷吏部侍郎。宋璟言皎兄弟權寵太盛, 非所以安之, 上亦以為然。秋, 七月, 庚子, 以晦為宗正卿, 因下制曰:「西漢諸將, 以權貴不全;南陽故人, 以優閒自保。皎宜放歸田園, 散官、勳、封皆如故。」
壬寅, 隴右節度使郭知運大破吐蕃於九曲。
安西副大都護湯嘉惠奏突騎施引大食、吐蕃, 謀取四鎮, 圍缽換及大石城, 已發三姓葛邏祿兵與阿史那獻擊之。
並州長史張嘉貞上言:「突厥九姓新降者, 散居太原以北, 請宿重兵以鎮之。」辛酉, 置天兵軍於並州, 集兵八萬, 以嘉貞為天兵軍大使。
太常少卿王仁惠等奏則天立明堂不合古制;又, 明堂尚質, 而窮極奢侈, 密邇宮掖, 人神雜擾。甲子, 制復以明堂為乾元殿, 冬至、元日受朝賀, 季秋大享, 復就圜丘。
九月, 中書、門下省及侍中皆復舊名。貞觀之制, 中書、門下及三品官入奏事, 必使諫官、史官隨之, 有失則匡正, 美惡必記之;諸司皆於正牙奏事, 禦史彈百官, 服豸冠, 對仗讀彈文;故大臣不得專君而小臣不得為讒慝。及許敬宗、李義府用事, 政多私僻, 奏事官多俟仗下, 於禦坐前屏左右密奏, 監奏禦史及待制官遠立以俟其退;諫官、史官皆隨仗出, 仗下後事, 不復預聞。武後以法制群下, 諫官、禦史得以風聞言事, 自御史大夫至監察得互相彈奏, 率以險詖相傾覆。及宋璟為相, 欲復貞觀之政, 戊申, 制:「自今事非的須秘密者, 皆令對仗奏聞, 史官自依故事。」
, 十月, 癸酉, 伊闕人孫平子上言:「《春秋》譏魯躋僖公;今遷中宗於別廟而祀睿宗, 正與魯同。兄臣於弟, 猶不可躋, 況弟臣于兄, 可躋之于兄上乎!若以兄弟同昭, 則不應出兄置於別廟。願下群臣博議, 遷中宗入廟。」事下禮官, 太常博士陳貞節、馮宗、蘇獻議, 以為:「七代之廟, 不數兄弟。殷代或兄弟四人相繼為君, 若數以為代, 則無祖檷之祭矣。今睿宗之室當亞高宗, 故為中宗特立別廟。中宗既升新廟, 睿宗乃祔高宗, 何嘗躋居中宗之上?而平子引躋僖公為證, 誣罔聖朝, 漸不可長。」時論多是平子, 上亦以為然, 故議久不決。蘇獻, 頲之從祖兄也, 故頲右之。卒從禮官議。平子論之不巳, 謫為康州都城尉。
新廟成。戊寅, 神主祔廟。
上命宋璟、蘇頲為諸皇子制名及國邑之號, 又令別制一佳名及佳號進之。璟等上言:「七子均養, 著於《國風》。今臣等所制名號各三十餘, 輒混同以進, 以彰陛下覆燾無偏之德。」上甚善之。
十一月, 丙申, 契丹王李失活入朝。十二月, 壬午, 以東平王外孫楊氏為永樂公主, 妻之。
秘書監馬懷素奏:「省中書散亂訛缺, 請選學術之士二十人整經校補。」從之。於是搜訪逸書, 選吏繕寫, 命國子博士尹知章、桑泉尉韋述等二十人同刊正, 以左散騎常侍褚無量為之使, 於乾元殿前編校群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