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梁紀 卷146

【梁紀二】
起旃蒙作噩, 盡強圉大淵獻, 凡三年。
高祖武皇帝二天監四年(乙酉, 公元五零五年)

, 正月, 癸卯朔, 詔曰:「二漢登賢, 莫非經術, 服膺雅道, 名立行成。魏、晉浮蕩, 儒教淪歇, 風節罔樹, 抑此之由。可置《五經》博士各一人, 廣開館宇, 招內後進。」於是以賀瑒及平原明山賓、吳興沈峻、建平嚴植之補博士, 各主一館, 館有數百生, 給其餼廩, 其射策通明者即除為吏, 期年之間, 懷經負笈者云會。瑒, 循之玄孫也。又選學生, 往會稽云門山從何胤受業, 命胤選門徒中經明行修者, 具以名聞。分遣博士祭酒巡州郡立學。
, 譙國夏侯道遷以輔國將軍從裴叔業鎮壽陽, 為南譙太守, 與叔業有隙, 單騎奔魏。魏以道遷為驍騎將軍, 從王肅鎮壽陽, 使道遷守合肥。肅卒, 道遷棄戍來奔, 從梁、秦二州刺史莊丘黑鎮南鄭;以道遷為長史, 領漢中太守。黑卒, 詔以都官尚書王珍國為刺史, 未至, 道遷陰與軍主考城江忱之等謀降魏。
先是, 魏仇池鎮將楊靈珍叛魏來奔, 朝延以為征虜將軍、假武都王, 助戍漢中, 有部曲六百餘人, 道遷憚之。上遣左右吳公之等使南鄭。道遷遂殺使者, 發兵擊靈珍父子、斬之, 並使者首送於魏。白馬戍主君天寶聞之, 引兵擊道遷, 敗其將龐樹, 遂圍南鄭。道遷求救於氐王楊紹先、楊集起、楊集義, 皆不應, 集義弟集郎獨引兵救道遷, 擊天寶, 殺之。魏以道遷為平南將軍、豫州刺史、豐縣侯。又以尚書刑巒為鎮西將軍、都督征梁、漢諸軍事, 將兵赴之。道遷受平南, 辭豫州, 且求公爵, 魏主不許。
辛亥, 上祀南郊, 大赦。
乙丑, 魏以驃騎大將軍高陽王雍為司空, 加尚書令廣陽王嘉儀同三司。
二月, 丙子, 魏以宕昌世子梁彌博為宕昌王。
上謀伐魏, 壬午, 遣衛尉卿楊公則將宿衛兵塞洛口。
壬辰, 交州刺史李凱據州反, 長史李畟討平之。
魏邢巒至漢中, 擊諸城戍, 所向摧破。晉壽太守王景胤據石亭, 巒遣統軍李義珍擊走之。魏以巒為梁、秦二州刺史。巴西太守龐景民據郡不下, 郡民嚴玄思聚眾自稱巴州刺史, 附於魏, 攻景民, 斬之。楊集起、集義聞魏克漢中而懼, 閏月, 帥群氐叛魏, 斷漢中糧道, 巒屢遣軍擊破之。
, 四月, 丁巳, 以行宕昌王梁彌博為河、涼二州刺史、宕昌王。
冠軍將軍孔陵等將兵二萬戍深杭, 魯方達戍南安, 任僧褒等戍石同, 以拒魏。刑巒遣統軍王足將兵擊之, 所至皆捷, 遂入劍閣。陵等退保梓潼, 足又進擊破之。梁州十四郡地, 東西七百里, 南北千里, 皆入於魏。
, 益州刺史當陽侯鄧元起以母老乞歸, 詔征為右衛將軍, 以西昌侯淵藻代之。淵藻, 懿之子也。夏侯道遷之叛也, 尹天寶馳使報元起。及魏寇晉壽, 王景胤等並遣告急, 眾勸元起急救之, 元起曰:「朝廷萬里, 軍不猝至, 若寇賊侵淫, 方須撲討, 董督之任, 非我而誰, 何事匆匆救之!」詔假元起都督征討諸軍事, 救漢中, 而晉壽已陷。
蕭淵藻將至, 元起營還裝, 糧儲器械, 取之無遺。淵藻入城, 恨之;又救其良馬, 元起曰:「年少郎子, 何用馬為!」淵藻恚, 因醉, 殺之, 元起麾下圍城, , 且問故, 淵藻曰:「天子有詔。」眾乃散。遂誣以反, 上疑焉。元起故吏廣漢羅研詣闕訟之, 上曰:「果如我所量也!」使讓淵藻曰:「元起為汝報仇, 汝為仇報仇, 忠孝之道如何!」乃貶淵藻號為冠軍將軍;贈元起征西將軍, 謚曰忠侯。
李延壽論曰:元起勤乃胥附, 功惟闢土, 勞之不圖, 禍機先陷。冠軍之貶, 於罰已輕。梁之政刑, 於斯為失。私戚之端, 自斯而啟。年之不永, 不亦宜乎!
益州民焦僧護聚眾數萬作亂, 蕭淵藻年未弱冠, 集僚佐議自擊之;或陳不可, 淵藻大怒, 斬於階側。乃乘平肩輿巡行賊壘。賊弓亂射, 矢下如雨, 從者舉楯御矢, 淵藻命去之。由是人心大安, 擊僧護等, 皆平之。
六月, 庚戌, 初立孔子廟。
豫州刺史王超宗將兵圍魏小峴。丁卯, 魏揚州刺史薛真度遣兼統軍李叔仁等擊之, 超宗兵大敗。
冠軍將軍王景胤、李畎、輔國將軍魯方達等與魏王足戰, 屢敗。秋, 七月, 足進逼涪城。
八月, 壬寅, 魏中山王英寇雍州。
庚戌, 秦、梁二州刺史魯方達與魏王足統軍紀洪雅、盧祖遷戰, , 方達等十五將皆死。壬子, 王景胤等又與祖遷城, , 景胤等二十四將皆死。
楊公則至洛口, 與魏豫州長史石榮戰, 斬之。甲寅, 將軍姜慶真與魏戰於羊石, 不利, 公則退屯馬頭。
雍州蠻沔東太守田青喜叛降魏。
魏有芝生於太極殿之西序, 魏主以示侍中崔光。光上表, 以為:「此《莊子》所謂『氣蒸成菌』者也。柔脆之物, 生於墟落穢溫之地, 不當生於殿堂高華之處;今忽有之, 厥狀扶疏, 誠足異也。夫野木生朝, 野鳥入廟, 古人皆以為敗亡之象, 故太戊、中宗懼災修德, 殷道以昌, 所謂『家利而怪先, 國興而妖豫』者也。今西南二方, 兵革未息, 郊甸之內, 大旱逾時, 民勞物悴, 菲此之甚, 承天育民者所宜矜恤。伏願陛下側躬聳意, 惟新聖道, 節夜飲之樂, 養方富之年, 則魏祚可以永隆, 皇壽等於山嶽矣。」於是魏主好宴樂, 故光言及之。
九月, 己巳, 楊公則等與魏揚州刺史元嵩戰, 公則敗績。
, 十月, 丙午, 上大舉伐魏, 以揚州刺史臨川王宏都督北討諸軍事, 尚書右僕射柳惔為副, 王公以下各上國租及田谷以助軍。宏軍於洛口。
楊集起、集義立楊紹先為帝, 自皆稱王。十一月, 戊辰朔, 魏遣光祿大夫楊椿將兵討之。
魏王足圍涪城, 蜀人震恐, 益州城戍降魏者什二三, 民自上名籍者五萬餘戶。刑巒表於魏主, 請乘勝取蜀, 以為:「建康、成都, 相去萬里, 陸行既絕, 惟資水路。水軍西上, 非同年不達, 益州外無軍援, 一可圖也。頃經劉季連反, 鄧元起攻圍, 資儲空竭, 吏民無復固守之志, 二可圖也。蕭淵藻裙屐少年, 未洽治務, 宿昔名將, 多見囚戮, 今之所任, 皆左右少年, 三可圖也。蜀之所恃, 唯在劍閣, 今既克南安, 已奪其險, 據彼竟內, 三分已一;自南安向涪, 方軌無礙, 前軍累敗, 後眾喪魄, 四可圖也。淵藻是蕭衍骨肉至親, 必無處理, 若克涪城, 淵藻安青城中坐而受困, 必將望風逃去;若其出鬥, 庸、蜀士卒駑怯, 弓矢寡弱, 五可圖也。臣內省文吏, 不習軍旅, 賴將士竭力, 頻有薄捷。既克重阻, 民心懷服, 瞻望涪、益, 旦夕可屠。正以兵少糧匱, 未宜前出, 今若不取, 後圖便難。況益州殷實。戶口十萬, 比壽春、義陽, 其利三倍。朝廷若欲進取, 時不可失;若欲保境寧民, 則臣居此無事, 乞歸侍養。」魏主詔以「平蜀之舉, 當更聽後敕。寇難未夷, 何得以養親為辭!」巒又表稱:「昔鄧艾、鐘會帥十八萬眾, 傾中國資儲, 僅能平蜀, 所以然者, 斗實力也。況臣才非古人, 何宜以二萬之眾而希平蜀!所以敢者, 正以據得要險, 士民慕義。此往則易, 彼來則難, 任力而行, 理有可克。今王足已逼涪城, 脫得涪, 則益州乃成擒之物, 但得之有早晚耳。且梓潼已附民戶數萬, 朝廷豈可不守!又, 劍閣天險, 得而棄之, 良可惜矣!臣誠知戰伐危事, 未易可為。自軍度劍閣以來, 鬢髮中白, 日夜戰懼, 何可為心!所以勉強者, 既得此地而自退不守, 恐負陛下之爵祿故也。且臣之意算, 正欲先取部城, 以漸而進。若得涪城, 則中分益州之地, 斷水陸之沖。彼外無援軍, 孤城自守, 何能復持久哉!臣今欲使軍軍相次, 聲勢連接, 先為萬全之計, 然後圖功;得之則大利, 不得則自全。又, 巴西、南鄭, 相距千四百里, 去州迢遰, 恆多擾動。昔在南之日, 以其統綰勢難, 曾立巴州, 鎮靜夷、獠, 梁州藉利, 因而表罷。彼土民望, 嚴、蒲、何、楊, 非唯一族, 雖率居山谷, 而豪右甚多, 文學風流, 亦為不少, 但以去州既遠, 不獲仕進。至於州綱, 無由廁跡, 是以郁怏, 多生異圖。比道遷建義之始, 嚴玄思自號巴州刺史, 克城以來, 仍使行事。巴西廣袤千里, 戶餘四萬, 若於彼立州, 鎮攝華、獠, 則大貼民情, 從墊江已還, 不勞征伐, 自為國有。」魏主不從。
先是, 魏主以王足行益州刺史。上遣天門太守張齊將兵救益州, 未至, 魏主更以梁州軍司泰山羊祉為益州刺史。王足聞之, 不悅, 輒引兵還, 遂不能定蜀。久之, 足自魏來奔。刑巒在梁州, 接豪右以禮, 撫小民以惠, 州人悅之。巒之克巴西也, 使軍主李仲遷守之。仲遷溺於酒色, 費散兵儲, 公事諮承, 無能見者。巒忿之切齒, 仲遷懼, 謀叛, 城人斬其首, 以城來降。
十二月, 庚申, 魏遣驃騎大將軍源懷討武興氐, 刑巒等並受節度。
司徒、尚書令謝朏以母憂去職。
是歲, 大穰, 米斛三十錢。
高祖武皇帝二天監五年(丙戌, 公元五零六年)

, 正月, 丁卯朔, 魏於後生子昌, 大赦。
楊集義圍魏關城, 刑巒使建武將軍傅豎眼討之, 集義逆戰, 豎眼擊破之。乘勝逐北, 壬申, 克武興, 執楊紹先, 送洛陽。楊集起、楊集義亡走。遂滅其國, 以為武興鎮, 又改為東益州。
乙亥, 以前司徒謝朏為中書監、司徒。
冀州刺史桓和擊魏南青州, 不克。
魏秦州屠各王灋智聚眾二千, 推秦州主簿呂苟兒為主, 改元建明, 置百官, 攻逼州郡。涇州民陳瞻亦聚眾稱王, 改元聖明。
己卯, 楊集起兄弟相帥降魏。
甲申, 封皇子綱為晉安王。
二月, 丙辰, 魏主詔王公以上直言忠諫。治書侍御史陽固上表, 以為:「當今之務, 宜親宗室, 勤庶政, 貴農桑, 賤工賈, 絕談虛窮微之論, 簡桑門無用之費, 以救饑寒之苦。」時魏主委任高肇, 疏薄宗室, 好桑門之法, 不親政事, 故固言及之。
戊午, 魏遣右衛將軍元麗都督諸軍討呂苟兒。麗, 小新成之子也。
乙丑, 徐州刺史歷陽昌義之與魏平南將軍陳伯之戰於梁城, 義之敗績。
將軍蕭昺將兵擊魏徐州, 圍淮陽。
三月, 丙寅朔, 日有食之。
己卯, 魏荊州刺史趙怡、平南將軍奚康生救淮陽。
魏咸陽王禧之子翼, 遇赦, 求葬其父。屢泣請於魏主, 魏主不許。癸未, 翼與其弟昌、曄來奔。上以翼為咸陽王, 翼以曄嫡母李妃之子也, 請以爵讓之, 上不許。
輔國將軍劉思效敗魏青州刺史元繫於膠水。
臨川王宏使記室吳興丘遲為書遺陳伯之曰:「尋君去就之際, 非有它故, 直以不能內審諸己, 外受流言, 沈迷猖蹶, 以至於此。主上屈法申恩, 吞舟是漏, 將軍松柏不翦, 親戚安居, 高台未傾, 愛妾尚在。而將軍魚游於沸鼎之中, 燕巢于飛幕之上, 不亦惑乎!想早勵良圖, 自求多福。」庚寅, 伯之自壽陽梁城擁眾八千來降, 魏人殺其子虎牙。詔復以伯之為西豫州刺史;未之任, 復以為通直散騎常侍。久之, 卒於家。
, 魏御史中尉甄琛表稱:「《周禮》, 山林川澤有虞、衡之官, 為之厲禁, 蓋取之以時, 不使戕賊而已, 故雖置有司, 實為民守之也。夫一家之長, 必惠養子孫, 天下之君, 必惠養兆民, 未有為人父母而吝其醯醢, 富有群生而榷其一物者也。今縣官鄣護河東鹽池而收其利, 是專奉口腹而不及四體也。蓋天子富有四海, 何患於貧!乞弛鹽禁, 與民共之。」錄尚書事勰、尚書邢巒奏, 以為:「琛之所陳, 坐談則理高, 行之則事闕。竊惟古之善治民者, 必污隆隨時, 豐儉稱事, 役養消息以成其性命。若任其自生, 隨其飲啄, 乃是芻狗萬物, 何以君為!是故聖人斂山澤之貨, 以寬田疇之賦;收關市之稅, 以助什一之儲。取此與彼, 皆非為身, 所謂資天地之產, 惠天地之民也。今鹽池之禁, 為日已久, 積而散之, 以濟軍國, 非專為供太官之膳羞, 給後宮之服玩。既利不在己, 則彼我一也。然自禁鹽以來, 有司多慢, 出納之間, 或不如法。是使細民嗟怨, 負販輕議, 此乃用之者無方, 非作之者有失也。一旦罷之, 恐乖本旨。一行一改, 法若弈棋, 參論理要, 宜如舊式。」魏主卒從琛議, , 四月, 乙未, 罷鹽池禁。
庚戌, 魏以中山王英為征南將軍、都督揚、徐二州諸軍事, 帥眾十餘萬以拒梁軍, 指授諸節度, 所至以便宜從事。
江州刺史王茂將兵數萬侵魏荊州, 誘魏邊民及諸蠻更立宛州, 遣其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等襲取魏河南城。魏遣平南將軍楊大眼都督諸軍擊茂, 辛酉, 茂戰敗, 失亡二千餘人。大眼進攻河南城, 茂逃還;大眼追至漢水, 攻拔五城。
魏徵虜將軍宇文福寇司州, 俘千餘口而去。
五月, 辛未, 太子右衛率張惠紹等侵魏徐州, 拔宿預, 執城主馬成龍。乙亥, 北徐州刺史昌義之拔梁城。
豫州刺史韋睿遣長史王超等攻小峴, 未拔。睿行圍柵, 魏出數百人陳於門外, 睿欲擊之, 諸將皆曰:「向者輕來, 未有戰備, 徐還授甲, 乃可進耳。」睿曰:「不然。魏城中二千餘人, 足以固守, 今無故出人於外, 必其驍勇者也。苟能挫之, 其城自拔。」眾猶遲疑, 睿指其節曰:』朝廷授此, 非以為飾, 韋睿法不可犯也!」遂進擊之, 士皆殊死戰, 魏兵敗走, 因急攻之, 中宿而拔, 遂至合肥。
先是, 右軍司馬胡景略等攻合肥, 久未下, 睿按山川, , 帥眾堰肥水, 頃之, 堰成水通, 舟艦繼至。魏築東、西小城夾合肥, 睿先攻二城, 魏將楊靈胤帥眾五萬奄至。眾懼不敵, 請奏益兵, 睿笑曰:「賊至城下, 方求益兵, 將何所及!且吾求益兵, 彼亦益兵。兵貴用奇, 豈在眾也!」遂擊靈胤, 破之。睿使軍主王懷靜築城於岸以守堰, 魏攻拔之, 城中千餘人皆沒。魏人乘勝至堤下, 兵勢甚盛, 諸將欲退還漅湖, 或欲保三叉, 睿怒曰:「寧有此邪!」命取傘扇麾幢, 樹之堤下, 示無動志。魏人來鑿堤, 睿親與之爭, 魏兵卻, 因築壘於堤以自固。睿起鬥艦, 高與合肥城等, 四面臨之, 城中人皆哭, 守將社元倫登城督戰, 中弩死。辛巳, 城潰, 俘斬萬餘級, 獲牛馬以萬數。
睿體素羸, 未嘗跨馬, 每戰, 常乘板輿督厲將士, 勇氣無敵;晝接賓旅, 夜半起, 算軍書, 張燈達曙。撫扦其眾, 常如不及, 故投募之士爭歸之。所至頓捨, 館宇籓牆, 皆應準繩。
諸軍進至東陵, 有詔班師。去魏城既近, 諸將恐其追躡, 睿悉遣輜重居前, 身乘小輿殿後, 魏人服睿威名, 望之不敢逼, 全軍而還。於是遷豫州治合肥。
壬午, 魏遣尚書元遙南拒梁兵。
癸未, 魏遣征西將軍於勁節度秦、隴諸軍。
丁亥, 廬江太守聞喜裴邃克魏羊石城, 庚寅, 又克霍丘城。
六月, 庚子, 青、冀二州刺史桓和克朐山城。
乙巳, 魏安西將軍元麗擊王灋智, 破之, 斬首六千級。
張惠紹與假徐州刺史宋黑水陸俱進, 趣彭城, 圍高塚戍, 魏武衛將軍奚康生將兵救之, 丁未, 惠紹兵不利, 黑戰死。
太子統生五歲, 能遍誦《五經》;庚戌, 始自禁中山居東宮。
丁巳, 魏以度支尚書邢巒都督東討諸軍事。
魏驃騎大將軍馮翊惠公源懷卒。懷性寬簡, 不喜煩碎, 常曰:「為貴人當舉綱維, 何必事事詳細!譬如為屋, 但外望高顯, 楹棟平正, 基壁完牢, 足矣;斧斤不平, 斫削不密, 非屋之病也。」
, 七月, 丙寅, 桓和擊魏兗州, 拔固城。
呂苟兒率眾十餘萬屯孤山, 圍逼秦州, 元麗進擊, 大破之。行秦州事李韶掩擊孤山, 獲其父母妻子, 庚辰, 苟兒帥其徒詣麗降。
兼太僕卿楊椿別討陳瞻, 瞻據險拒守。諸將或請伏兵山蹊, 斷其出入, 待糧盡而攻之, 或欲斬木焚山, 然後進討。椿曰:「皆非計也。自官軍之至, 所向輒克, 賊所以深竄, 正避死耳。今約勒諸軍, 勿更侵掠, 賊必謂我見險不前;待其無備, 然後奮擊, 可一舉平也。」乃止屯不進。賊果出抄掠, 椿復以馬畜餌之, 不加討逐。久之, 陰簡精卒, 銜枚夜襲之, 斬瞻, 傳首。秦、涇二州皆平。
戊子, 徐州刺史王伯敖與魏中山王英戰於陰陵, 伯敖兵敗, 失亡五千餘人。
己丑, 魏發定、冀、瀛、相、並、肆六州十萬人以益南行之兵。上遣將軍角念將兵一萬屯蒙山, 招納兗州之民, 降者甚眾。是時, 將軍蕭及屯固城, 桓和屯孤山。魏邢巒遣統軍樊魯攻和, 別將元恆攻及, 統軍畢祖朽攻念。壬寅, 魯大破和於孤山, 恆拔固城, 祖配擊念, 走之。
己酉, 魏詔平南將軍安樂王詮督後發諸軍赴淮南。詮, 長樂之子也。將軍藍懷恭與魏邢蠻戰於睢口, 懷恭敗績, 巒進圍宿預。懷恭復於清南築城, 巒與平南將軍楊大眼合攻之, 九月, 癸酉, 拔之, 斬懷恭, 殺獲萬計。張惠紹棄宿預, 蕭昺棄淮陽, 遁還。
臨川王宏以帝弟將兵, 器械精新, 軍容甚盛, 北人以為百數十年所未之有。軍次洛口, 前軍克梁城, 諸將欲乘勝深入, 宏性懦怯, 部分乖方。魏詔邢巒引兵渡淮, 與中山王英合攻梁城。宏聞之, , 召諸將議旋師。呂僧珍曰:「知難而退, 不亦善乎!」宏曰:「我亦以為然。」柳惔曰:「自我大眾所臨, 何城不服, 何謂難乎!」裴邃曰:「是行也, 固敵是求, 何難之避!」馬仙玭曰:「王安得亡國之言!天子掃境內以屬王, 有前死一尺, 無卻生一寸!」昌義之怒, 鬚髮盡磔, 曰:「呂僧珍可斬也!豈有百萬之師出未逢敵, 望風遽退!何而目得見聖主乎!」硃僧勇、胡辛生拔劍而退, 曰:「欲退自退, 下官當前向取死。」議者罷出, 僧珍謝諸將曰:「殿下昨來風動, 意不在軍, 深恐大致沮喪, 故欲全師而返耳。」宏不敢遽違群議, 停軍不前。魏人知其不武, 遺以巾幗, 且歌之曰:「不畏蕭娘與呂姥, 但畏合肥有韋虎。」虎, 謂韋睿也。僧珍歎曰:「使始興、吳平為帥而佐之, 豈有為敵人所侮如是乎!」欲遣裴邃分軍取壽陽, 大眾停洛口, 宏固執不聽, 令軍中曰:「人馬有前行者斬!」於是將士人懷憤怒。魏奚康生馳遣楊大眼謂中山王英曰:「梁人自克梁城已後, 久不進軍, 其勢可見, 必畏我也。王若進據洛水, 彼自奔敗。」英曰:「蕭臨川雖騃, 其下有良將韋、裴之屬, 未可輕也。宜且觀形勢, 勿與交鋒。
張惠紹號令嚴明, 所至獨克, 軍於下邳, 下邳人多欲降者, 惠紹諭之曰:「我若得城, 諸卿皆是國人, 若不能克, 徒使諸卿失鄉里, 非朝廷弔民之意也。今且安堵復業, 勿妄自辛苦。」降人咸悅。
己丑, , 洛口暴風雨, 軍中驚, 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。將士求宏不得, 皆散歸, 棄甲投戈, 填滿水陸, 捐棄病者及羸老, 死者近五萬人。宏乘小船濟江, 夜至白石壘, 叩城門求入。臨汝侯淵猷登城謂曰:「百萬之師, 一朝鳥散, 國之存亡, 未可知也。恐奸人乘間為變, 城不可夜開。」宏無以對, 乃縋食饋之。淵猷, 淵藻之弟。時昌義之軍梁城, 聞洛口敗, 與張惠紹皆引兵退。
魏主詔中山王英乘勝平蕩東南, 遂北至馬頭, 攻拔之, 城中糧儲, 魏悉遷之歸北。議者咸曰:「魏運米北歸, 當不復南向。」上曰:「不然, 此必欲進兵, 為詐計耳。」乃命修鐘離城, 敕昌義之為戰守之備。
, 十月, 英進圍鐘離, 魏主詔邢巒引兵會之。巒上表, 以為:「南軍雖野戰非敵, 而城守有餘, 今盡銳攻鐘離, 得之則所利無幾, 不得則虧損甚大。且介在淮外, 借使束手歸順, 猶恐無糧難守, 況殺士卒以攻之乎!又, 征南士卒從戎二時, 疲弊死傷, 不問可知。雖有乘勝之資, 懼無可用之力。若臣愚見, 謂宜修復舊戍, 撫循諸州, 以俟後舉, 江東之釁, 不患其無。」詔曰:「濟淮掎角, 事如前敕, 何容猶爾盤桓, 方有此請!可速進軍!」巒又表, 以為:「今中山進軍鐘離, 實所未解。若為得失之計, 不顧萬全, 直襲廣陵, 出其不備, 或未可知。若正欲以八十日糧取鐘離城者, 臣未之前聞也。彼堅城自守。不與人戰, 城塹水深, 非可填塞, 空坐至春, 士卒自弊。若遣臣赴彼, 從何致糧!夏來之兵, 不繼冬服, 脫遇冰雪, 何方取濟!臣寧荷怯懦不進之責, 不受敗損空行之罪。鐘離天險, 朝貴所具, 若有內應, 則所不知;如其無也, 必無克狀。若信臣言, 願賜臣停, 若謂臣憚行求還, 臣所領兵盡付中山, 任其處分, 臣止以單騎隨之東西。臣屢更為將, 頗知可否, 臣既謂難, 何容強遣!」乃召巒還, 更命鎮東將軍蕭寶寅與英同圍鐘離。
侍中盧昶素惡巒, 與侍中、領右衛將軍元暉共譖之, 使御史中尉崔亮彈巒在漢中掠人為奴婢。巒以漢中所得美女賂暉, 暉言於魏主曰:「巒新有大功, 不當以赦前小事案之。」魏主以為然, 遂不問。
暉與盧昶皆有寵於魏主, 而貪縱, 時人謂之「餓虎將軍」、「饑鷹侍中」。暉尋遷吏部尚書, 用官皆有定價, 大郡二千匹, 次郡、下郡遞減其半, 餘官各有等差, 選者謂之「市曹」。
丁酉, 梁兵圍義陽者夜遁, 魏郢州刺史婁悅追擊, 破之。
柔然庫者可汗卒, 子伏圖立, 號佗汗可汗, 改元始平。戊申, 佗汗遣使者紇奚勿六跋如魏請和。魏主不報其使, 謂勿六跋曰:「蠕蠕遠祖社侖, 乃魏之叛臣, 往者包容, 暫聽通使。今蠕蠕衰微, 不及疇昔, 大魏之德, 方隆周、漢, 正以江南未平, 少寬北略, 通和之事, 未容相許。若修籓禮, 款誠昭著者, 當不爾孤也。」
魏京兆王愉、廣平王懷國臣多驕縱, 公行屬請, 魏主詔中尉崔亮究治之, 坐死者三十餘人, 其不死者悉除名為民。惟廣平右常侍楊昱、文學崔楷以忠諫獲免。昱, 椿之子也。
十一月, 乙丑, 大赦。詔右衛將軍曹景宗都督諸軍二十萬救鐘離。上敕景宗頓道人洲, 俟眾軍齊集俱進。景宗固啟求先據邵陽洲尾, 上不許。景宗欲專其功, 違詔而進, 值暴風猝起, 頗有溺者, 復還守先頓。上聞之, 曰:「景宗不進, 蓋天意也。若孤軍獨往, 城不時立, 必致狼狽。今破賊必矣。」初, 漢歸義侯勢之末, 群獠始出, 北自漢中, 南至邛、笮, 佈滿山谷。勢既亡。蜀民多東徙, 山谷空地皆為獠所據。其近郡縣與華民雜居者, 頗輸租賦, 遠在深山者, 郡縣不能制。梁、益二州歲伐獠以自潤, 公私利之。及邢巒為梁州, 獠近者皆安堵樂業, 遠者不敢為寇。巒既罷去, 魏以羊祉為梁州刺史, 傅豎眼為益州刺史。祉性酷虐, 不得物情。獠王趙清荊引梁兵入州境為寇, 祉遣兵擊破之。豎眼施恩布信, 大得獠和。
十二月, 癸卯, 都亭靖侯謝朏卒。
魏人議樂, 久不決。
高祖武皇帝二天監六年(丁亥, 公元五零七年)


, 正月, 公孫崇請委衛軍將軍、尚書右僕射高肇監其事;魏主知肇不學, 詔太常卿劉芳佐之。
魏中山王英與平東將軍楊大眼等眾數十萬攻鐘離。鐘離城北阻淮水, 魏人於邵陽洲兩岸為橋, 樹柵數百步, 跨淮通道。英據南岸攻城, 大眼據北岸立城, 以通糧運。城中眾才三千人, 昌義之督帥將士, 隨方抗禦。魏人以車載土填塹, 使其眾負土隨之, 嚴騎蹙其後。人有未及回者, 因以土迮之。俄而塹滿, 沖車所撞, 城土輒頹, 義之用泥補之, 沖車雖入而不能壞。魏人晝夜苦攻, 分番相代, 墜而復升, 莫有退者。一日戰數十合, 前後殺傷萬計, 魏人死者與城平。
二月, 魏主召英使還, 英表稱:「臣志殄逋寇, 而月初已來, 霖雨不止, 若三月晴霽, 城必可克, 願少賜寬假。」魏主復賜詔曰:「彼土蒸濕, 無宜久淹。勢雖必取, 乃將軍之深計, 兵久力殆, 亦朝廷之所憂也。」英猶表稱必克, 魏主遣步兵校尉范紹詣英議攻取形勢。紹見鐘離城堅, 勸英引還, 英不從。
上命豫州刺史韋睿將兵救鐘離, 受曹景宗節度。睿自合肥取直道, 由陰陵大澤行, 值澗谷, 輒飛橋以濟師。人畏魏兵盛, 多勸睿緩行。睿曰:「鐘離今鑿穴而處, 負戶而汲, 車馳卒奔, 猶恐其後, 而況緩乎!魏人已墮吾腹中, 卿曹勿憂也。」旬日至邵陽。上豫敕曹景宗曰:「韋睿, 卿之鄉望, 宜善敬之!」景宗見睿, 禮甚謹。上聞之, 曰:「二將和, 師必濟矣。」
景宗與睿進頓邵陽洲, 睿於景宗營前二十里夜掘長塹, 樹鹿角, 截洲為城, 去魏城百餘步。南梁太守馮道根, 能走馬步地, 計馬足以賦功, 比曉而營立。魏中山王英大驚, 以杖擊地曰:「是何神也!」景宗等器甲精新, 軍容甚盛, 魏人望之奪氣。景宗慮城中危懼, 募軍士言文達等潛行水底, 繼敕入城, 城中始知有外援, 勇氣百倍。
楊大眼勇冠軍中, 將萬餘騎來戰, 所向皆靡。睿結車為陳, 大眼聚騎圍之, 睿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, 洞甲穿中, 殺傷甚眾。矢貫大眼右臂, 大眼退走。明旦, 英自帥眾來戰, 睿乘素木輿, 執白角如意以麾軍。一日數合, 英乃退。魏師復夜來攻城, 飛矢雨集。睿子黯請下城以避箭, 睿不許。軍中驚, 睿於城上厲聲呵之, 乃定。牧人過淮北伐芻稿者, 皆為楊大眼所略, 曹景宗募勇敢士千餘人, 於大眼城南數里築壘, 大眼來攻, 景宗擊卻之。壘成, 使別將趙草守之, 有抄掠者, 皆為草所獲, 是後始得縱芻牧。
上命景宗等豫裝高艦, 使與魏橋等, 為火攻之計。令景宗與睿各攻一橋:睿攻其南, 景宗攻其北。三月, 淮水瀑漲六七尺。睿使馮道根與廬江太守裴邃、秦郡太守李文釗等乘鬥艦競發, 擊魏洲上軍盡殪。別以小船載草, 灌之以膏, 從而焚其橋。風怒火盛, 煙塵晦冥, 敢死之士, 拔柵斫橋, 水又漂疾, 倏忽之間, 橋柵俱盡。道根等皆身自搏戰, 軍人奮勇, 呼聲動天地, 無不一當百, 魏軍大潰。英見橋絕, 脫身棄城走, 大眼亦燒營去, 諸壘相次土崩, 悉棄其器甲爭投水, 死者十餘萬, 斬首亦如之。睿遣報昌義之, 義之悲喜, 不暇答語, 但叫曰:「更生!更生!」諸軍逐北至濊水上, 英單騎入梁城, 緣淮百餘里, 屍相枕藉, 生擒五萬人, 收其資糧、器械山積, 牛馬驢騾不可勝計。
義之德景宗及睿, 請二人共會, 設錢二十萬, 官賭之。景宗擲得雉;睿徐擲得盧, 遽取一子反之, 曰:「異事!」遂作塞。景宗與群帥爭先告捷, 睿獨居後, 世尤以此賢之。詔增景宗、睿爵邑, 義之等受賞各有差。
, 四月, 己酉, 以江州刺史王茂為尚書右僕射, 安成王秀為江州刺史。秀將發, 主者求堅船以為齋舫, 秀曰:「吾豈愛財而不愛士乎!」乃以堅者給參佐, 下者載齋物。既而遭風, 齋舫遂破。
丁巳, 以臨川王宏為驃騎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 建安王偉為揚州刺史, 右光祿大夫沈約為尚書左僕射, 左僕射王瑩為中軍將軍。
六月, 丙午, 馮翊等七郡叛, 降魏。
, 七月, 丁亥, 以尚書右僕射王茂為中軍將軍。
八月, 戊子, 大赦。
魏有司奏:「中山王英經算失圖, 齊王蕭寶寅等守橋不固, 皆處以極法。」己亥, 詔英、寶寅免死, 除名為民, 楊大眼徙營州為兵。以中護軍李崇為征南將軍、揚州刺史。崇多事產業。征南長史狄道辛琛屢諫不從, 遂相糾舉。詔並不問。崇因置酒謂琛曰:「長史後必為刺史, 但不知得上佐何如人耳。」琛曰:「若萬一叨忝, 得一方正長史, 朝夕聞過, 是所願也。」崇有慚色。
九月, 己亥, 魏以司空高陽王雍為太尉, 尚書令廣陽王嘉為司空。甲子, 魏開斜谷舊道。
, 十月, 壬寅, 以五兵尚書徐勉為吏部尚書。勉精力過人, 雖文案填積, 坐客充滿, 應對如流, 手不停筆。又該綜百氏, 皆為避諱。嘗與門人夜集, 客虞暠求詹事五官, 勉正色曰:「今夕止可談風月, 不可及公事。」時人咸服其無私。
閏月, 乙丑, 以臨川王宏為司徒、行太子太傅, 尚書左僕射沈約為尚書令、行太子少傅, 吏部尚書昂昂為右僕射。
丁卯, 魏皇后于氏殂。是時高貴嬪有寵而妒, 高肇勢傾中外, 後暴疾而殂, 人皆歸咎高氏。宮禁事秘, 莫能詳也。
甲申, 以光祿大夫夏侯詳為尚書左僕射。
乙酉, 魏葬順皇后於永泰陵。
十二月, 丙辰, 豐城景公夏侯詳卒。
乙丑, 魏淮陽鎮都軍主常邕和以城來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