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後漢紀 卷286

【後漢紀一】
起強圉協洽正月, 盡四月, 不滿一年。
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上天福十二年(丁未, 公元九四七年)


, 正月, 丁亥朔, 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, 乃易素服紗帽, 迎契丹主, 伏路側請罪。契丹主貂帽、貂裘, 衷甲, 駐馬高阜, 命起, 改服, 撫慰之。左衛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, 契丹主曰:「汝安沒字邪?汝昔鎮邢州, 已累表輸誠, 我不忘也。」叔千拜謝呼躍而退。
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, 契丹主辭不見。
契丹主入門, 民皆驚呼而走。契丹主登城樓, 遣通事諭之曰:「我亦人也, 汝曹勿懼!會當使汝曹蘇息。我無心南來, 漢兵引我至此耳。」至明德門, 下馬拜而後入宮。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。日暮, 契丹主復出, 屯於赤岡。
戊子, 執鄭州防禦使楊承勳至大梁, 責以殺父叛契丹, 命左右臠食之。未幾, 以其弟右羽林將軍承信為平盧節度使, 悉以其父舊兵授之。
高勳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, 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, 並傅住兒鎖之。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, 問:「應死否?」皆言:「應死。」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。己丑, 斬彥澤、住兒於北市, 仍命高勳監刑。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, 皆絰杖號哭, 隨而詬詈, 以杖撲之。勳命斷腕出鎖, 剖其心以祭死者。市人爭破其腦取髓, 臠其肉而食之。
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, 庚寅, 宿陳橋, , 伺守者稍怠, 扼吭而死。
辛卯, 契丹以晉主為負義侯, 置於黃龍府。黃龍府, 即慕容氏和龍城也。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:「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, 可求自便, 勿與俱行。」太后曰:「重貴事妾甚謹。所失者, 違先君之志, 絕兩國之歡耳。今幸蒙大恩, 全生保家, 母不隨子, 欲何所歸!」癸巳, 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, 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勳以兵守之。契丹主數遣使存問, 晉主每聞使至, 舉家憂恐。時雨雪連旬, 外無供億, 上下凍餒。太后使人謂寺僧曰:「吾嘗於此飯僧數萬, 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!」僧辭以「虜意難測, 不敢獻食。」晉主陰祈守者, 乃稍得食。
是日, 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, 都城諸門及宮禁門, 皆以契丹守衛, 晝夜不釋兵仗。磔犬於門, 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。契丹主謂晉群臣曰:「自今不修甲兵, 不市戰馬, 輕賦省役, 天下太平矣。」廢東京, 降開封府為汴州, 尹為防禦使。乙未, 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, 百官起居皆如舊制。趙延壽、張礪共薦李崧之才。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, 契丹主素聞二人名, 皆禮重之。未幾, 以崧為太子太師, 充樞密使, 道守太傅, 於樞密院祗候, 以備顧問。
契丹主分遣使者, 以詔書賜晉之籓鎮。晉之籓鎮爭上表稱臣, 被召者無不奔馳而至。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。匡威, 建瑭之子也。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, 以秦、成、階三州降蜀。
, 杜重威既以晉軍降契丹, 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, 驅馬數萬歸其國, 遣重威將其眾從己而南。及河, 契丹主以晉兵之眾, 恐其為變, 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。或諫曰:「晉兵在他所者尚多, 彼聞降者盡死, 必皆拒命為患。不若且撫之, 徐思其策。」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眾屯陳橋。會久雪, 官無所給, 士卒凍餒, 咸怨重威, 相聚而泣。重威每出, 道旁人皆罵之。
契丹主猶欲誅晉兵。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:「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, 欲自有之乎, 將為他人取之乎?」契丹主變色曰:「朕舉國南征, 五年不解甲, 僅能得之, 豈為他人乎!」延壽曰:「晉國南有唐, 西有蜀, 常為仇敵, 皇帝亦知之乎?」曰:「知之。」延壽曰:「晉國東自沂、密, 西及秦、鳳, 延袤數千里, 邊於吳、蜀, 常以兵戍之。南方暑濕, 上國之人不能居也。他日車駕北歸, 以晉國如此之大, 無兵守之, 吳、蜀必相與乘虛入寇, 如此, 豈非為他人取之乎?」契丹主曰:「我不知也。然則奈何?」延壽曰:「陳橋降卒, 可分以戍南邊, 則吳、蜀不能為患矣。」契丹主曰:「吾昔在上黨, 失於斷割, 悉以唐兵授晉。既而返為仇讎, 北向與吾戰, 辛勤累年, 僅能勝之。今幸入吾手, 不因此時悉除之, 豈可復留以為後患乎?」延壽曰:「曏留晉兵於河南, 不質其妻子, 故有此憂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、定、雲、朔之間, 每歲分番使戍南邊, 何憂其為變哉!此上策也。」契丹主悅曰:「善!惟大王所以處之。」由是陳橋兵始得免, 分遣還營。
契丹主殺右金吾衛大將軍李彥紳、宦者秦繼旻, 以其為唐潞王殺東丹王故也。以其家族貲財賜東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。兀欲眇一目, 為人雄健好施。
癸卯, 晉主與李太后、安太妃、馮后及弟睿、子延煦、延寶俱北遷, 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。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, 又遣晉中書令趙瑩、樞密使馮玉、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。晉主在塗, 供饋不繼, 或時與太后俱絕食, 舊臣無敢進謁者。獨磁州刺史李穀迎謁於路, 相對泣下。穀曰:「臣無狀, 負陛下。」因傾貲以獻。晉主至中度橋, 見杜重威寨, 歎曰:「天乎!我家何負, 為此賊所破!」慟哭而去。
癸丑, 蜀主以左千牛衛上將軍李繼勳為秦州宣慰使。
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晞為西京留守, 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為義成節度使, 族人郎五為鎮寧節度使, 兀欲姊婿潘聿撚為橫海節度使, 趙延壽之子匡贊為護國節度使, 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, 史佺為彰義節度使, 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, 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, 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勳為保大節度使。晞, 涿州人也。既而何重建附蜀, 史匡威不受代, 契丹勢稍沮。
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入朝, 其裨將留長安者作亂, 節度副使建人李肅討誅之, 軍府以安。
晉主之絕契丹也, 匡國節度使劉繼勳為宣徽北院使, 頗預其謀。契丹主入汴, 繼勳入朝, 契丹主責之。時馮道在殿上, 繼勳急指道曰:「馮道為首相, 與景延廣實為此謀。臣位卑, 何敢發言!」契丹主曰:「此叟非多事者, 勿妄引之!」命鎖繼勳, 將送黃龍府。趙在禮至洛陽, 謂人曰:「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。我此行良可憂。」契丹主遣契丹將述軋、奚王拽刺、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, 在禮入謁, 拜於庭下, 拽刺等皆踞坐受之。乙卯, 在禮至鄭州, 聞繼勳被鎖, 大驚, , 自經於馬櫪間。契丹主聞在禮死, 乃釋繼勳, 繼勳憂憤而卒。劉晞在契丹嘗為樞密使、同平章事, 至洛陽, 詬奚王曰:「趙在禮漢家大臣, 爾北方一酋長耳, 安得慢之如此!」立於庭下以挫之。由是洛人稍安。
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, 大縱酒作樂, 每謂晉臣曰:「中國事, 我皆知之;吾國事, 汝曹弗知也。」
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, 契丹主曰:「吾國無此法。」乃縱胡騎四出, 以牧馬為名, 分番剽掠, 謂之「打草谷」。丁壯斃於鋒刃, 老弱委以溝壑, 自東、西南畿及鄭、滑、曹、濮, 數百里間, 財畜殆盡。
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旬曰:「契丹兵三十萬, 既平晉國, 應有優賜, 速宜營辦。」時府庫空竭, □旬不知所出, 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, 自將相以下皆不免。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, 皆迫以嚴誅, 人不聊生。其實無所頒給, 皆蓄之內庫, 欲輦歸其國。於是內外怨憤, 始患苦契丹, 皆思逐之矣。
, 晉主與河東節度使、中書令、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, 雖以為北面行營都統, 徒尊以虛名, 而諸軍進止, 實不得預聞。知遠因之廣募士卒。陽城之戰, 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, 又得吐谷渾財畜, 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, 步騎至五萬人。
晉主與契丹結怨, 知遠知其必危, 而未嘗論諫。契丹屢深入, 知遠初無邀遮、入援之志。及聞契丹入汴, 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。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:一, 賀入汴;二, 以太原夷、夏雜居, 戍兵所聚, 未敢離鎮;三, 以應有貢物, 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, 城中憂懼, 俟召還此軍, 道路始通, 可以入貢。契丹主賜詔褒美, 及進書, 親加「兒」字於知遠姓名之上, 仍賜以木柺。胡法, 優禮大臣則賜之, 如漢賜幾仗之比, 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。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, 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, 及文珂還, 使謂知遠曰:「汝不事南朝, 又不事北朝, 意欲何所俟邪?」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:「虜恨我深矣!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, 必不能久有中國。」或勸知遠舉兵進取。知遠曰:「用兵有緩有急, 當隨時制宜。今契丹新降晉軍十萬, 虎據京邑, 未有他變, 豈可輕動哉!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, 貨財既足, 必將北去。況冰雪已消, 勢難久留, 宜待其去, 然後取之, 可以萬全。」
昭義節度使張從恩, 以地迫懷、洛, 欲入朝於契丹, 遣使謀於知遠。知遠曰:「我以一隅之地, 安敢抗天下之大!君宜先行, 我當繼往。」從恩以為然。判官高防諫曰:「公晉室懿親, 不可輕變臣節。」從恩不從。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, 與從恩姻家, 時在上黨, 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, 牒守恩權巡檢使, 與高防佐之, 遂行。守恩, 建立之子也。
荊南節度使高從誨遣使入貢於契丹, 契丹遣使以馬賜之。從誨亦遣使詣河東勸進。唐主立齊王景遂為皇太弟。徙燕王景達為齊王, 領諸道兵馬元帥。徙南昌王弘冀為燕王, 為之副。景遂嘗與宮僚燕集, 贊善大夫元城張易有所規諫, 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懷, 弗之顧, 易怒曰:「殿下重寶而輕士。」取杯抵地碎之, 眾皆失色。景遂斂容謝之, 待易益厚。景達性剛直, 唐主與宗室近臣飲, 馮延己、延魯、魏岑、陳覺輩, 極傾諂之態, 或乘酒喧笑。景達屢訶責之, 復極言諫唐主, 以不宜親近佞臣。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, 欲以虛言德之。嘗宴東宮, 陽醉, 撫景達背曰:「爾不可忘我!」景達大怒, 拂衣入禁中白唐主, 請斬之。唐主諭解, 乃止。張易謂景達曰:「群小交構, 禍福所繫。殿下力未能去, 數面折之, 使彼懼而為備, 何所不至!」自是每游宴, 景達多辭疾不預。
唐主遣使賀契丹滅晉, 且請詣長安修復唐室諸陵。契丹不許, 而遣使報之。
晉密州刺史皇甫暉, 棣州刺史王建, 皆避契丹, 帥眾奔唐。淮北賊帥多請命於唐。
唐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, 以為:「陛下恢復祖業, 今也其時。若虜主北歸, 中原有主, 則未易圖也。」時方連兵福州, 未暇北顧。唐人皆以為恨, 唐主亦悔之。
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, 問曰:「吾國廣大, 方數萬里, 有君長二十七人。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, 吾欲擇一人君之, 如何?」皆曰:「天無二日。夷、夏之心, 皆願推戴皇帝。」如是者再。契丹主乃曰:「汝曹既欲君我, 今茲所行, 何事為先?」對曰:「王者初有天下, 應大赦。」二月, 丁巳朔, 契丹主服通天冠、絳紗袍, 登正殿, 設樂懸、儀衛於庭。百官朝賀, 華人皆法服, 胡人仍胡服, 立於文武班中間。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, 大赦。仍云:「自今節度使、刺史, 毋得置牙兵, 市戰馬。」
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, 心怏怏, 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:「漢天子所不敢望, 乞為皇太子。」崧不得已為言之。契丹主曰:「我於燕王, 雖割吾肉, 有用於燕王, 吾無所愛。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, 豈燕王所可為也!」因令為燕王遷官。時契丹以恆州為中京, 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、大丞相、錄尚書事、都督中外諸軍事, 樞密使如故。契丹主取筆塗去「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」而行之。
壬戌, 蜀李繼勳與興州刺史劉景攻固鎮, 拔之。乙丑, 何重建請出蜀兵與階成兵共扼散關以取鳳州, 丙寅, 蜀主發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。
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, 歎曰:「戎狄憑陵, 中原無主, 令籓鎮外附, 吾為方伯, 良可愧也!」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, 以號令四方, 觀諸侯去就。知遠不許。聞晉主北還, 聲言欲出兵井陘, 迎歸晉陽。丁卯, 命武節都指揮使滎澤史弘肇集諸軍於球場, 告以出師之期。軍士皆曰:「今契丹陷京城, 執天子, 天下無主。主天下者, 非我王而誰!宜先正位號, 然後出師。」爭呼萬歲不已。知遠曰:「虜勢尚強, 吾軍威未振, 當且建功業。士卒何知!」命左右遏止之。
己巳, 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箋勸進, 知遠疑未決。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邠入說知遠曰:「今遠近之心, 不謀而同, 此天意也。王不乘此際取之, 謙讓不居, 恐人心且移, 移則反受其咎矣。」知遠從之。
契丹以其將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, 陝人苦其暴虐。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、都頭侯章謀曰:「今胡虜亂華, 乃吾屬奮發之秋。河東劉公, 威德遠著, 吾輩若殺願, 舉陝城歸之, 為天下唱, 取富貴如反掌耳。」暉等然之。晏與壯士數人, 夜逾牙城入府, 出庫兵以給眾。庚午旦, 斬願首, 懸諸府門, 又殺契丹監軍, 奉暉為留後。晏, 徐州;暉, 澶州;章, 太原人也。
辛未, 劉知遠即皇帝位。自言未忍改晉國, 又惡開運之名, 乃更稱天福十二年。壬申, 詔:「諸道為契丹括錢率帛者, 皆罷之。其晉臣被迫脅為使者勿問, 令詣行在。自餘契丹, 所在誅之。」
何重建遣宮苑使崔延琛將兵攻鳳州, 不克, 退保固鎮。
甲戌, 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。至壽陽, 聞已過恆州數日, 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。
晉主既出寨, 契丹無復供給, 從官、宮女, 皆自采木實、草葉而食之。至錦州, 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。晉主不勝屈辱, 泣曰:「薛超誤我!」馮后陰令左右求毒藥, 欲與晉主俱自殺, 不果。
契丹主聞帝即位, 以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, 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, 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, 以控扼要害。
, 晉置鄉兵, 號天威軍。教習歲餘, 村民不閒軍旅, 竟不可用。悉罷之, 但令七戶輸錢十千, 其鎧仗悉輸官。而無賴子弟, 不復肯復農業, 山林之盜, 自是而繁。及契丹入汴, 縱胡騎打草谷。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、刺史, 不通政事, 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, 教之妄作威福, 掊斂貨財, 民不堪命。於是所在相聚為盜, 多者數萬人, 少者不減千百, 攻陷州縣, 殺掠吏民。滏陽賊帥梁暉, 有眾數百, 送款晉陽求效用, 帝許之。磁州刺史李穀密通表於帝, 令暉襲相州。暉偵知高唐英未至, 相州積兵器, 無守備。丁丑夜, 遣壯士逾城入, 啟關納其眾, 殺契丹數百, 其守將突圍走, 暉據州自稱留後, 表言其狀。
戊寅, 帝還至晉陽, 議率民財以賞將士, 夫人李氏諫曰:「陛下因河東創大業, 未有以惠澤其民, 而先奪其生生之資, 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。今宮中所有, 請悉出之以勞軍, 雖復不厚, 人無怨言。」帝曰:「善!」即罷率民, 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, 中外聞之, 大悅。李氏, 晉陽人也。
吳越內都監程昭悅, 多聚賓客, 畜兵器, 與術士游。吳越王弘佐欲誅之, 謂水丘昭券曰:「汝今夕帥甲士千人圍昭悅第。」昭券曰:「昭悅, 家臣也, 有罪當顯戮, 不宜夜興兵。」弘佐曰:「善!」命內牙指揮使儲溫伺昭悅歸第, 執送東府, 己卯, 斬之。釋錢仁俊之囚。
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攻代州, 拔之, 斬王暉。
建雄留後劉在明朝於契丹, 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。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, 諭以己即帝位, 從朗皆囚之。大將藥可儔殺從朗, 推晏洪權留後, 庚辰, 遣使以聞。
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, 括率錢帛, 征督甚急。從朗既死, 民相帥共殺熙。契丹主賜趙暉詔, 即以為保義留後。暉斬契丹使者, 焚其詔, 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。契丹遣其將高模翰攻暉, 不克。帝見矩, 甚喜, 曰:「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, 天下不足定也!」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, 帝善之。
辛巳, 以暉為保義節度使, 侯章為鎮國節度使、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, 王晏為絳州防禦使、保義軍馬步副指揮使。
高防與王守恩謀, 遣指揮使李萬超白晝帥眾大噪入府, 斬趙行遷, 推守恩權知昭義留後。守恩殺契丹使者, 舉鎮來降。
鎮寧節度使耶律郎五, 性殘虐, 澶州人苦之。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, 夜襲據南城, 北度浮航, 縱兵大掠, 圍郎五於牙城。契丹主聞之, 甚懼, 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、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, 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。遣兵救澶州, 瓊退屯近郊, 遣其弟超奉表來求救。癸未, 帝厚賜超, 遣還。瓊兵敗, 為契丹所殺。
蜀主加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。
延州錄事參軍高允權, 萬金之子也。彰武節度使周密, 暗而貪, 將士作亂, 攻之。密敗, 保東城。眾以允權家世延帥, 推為留後, 據西城。密, 應州人也。
丹州都指揮使高彥珣殺契丹所署刺史, 自領州事。
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, 賀平晉國。契丹主與群臣宴於永福殿, 每舉酒, 立而飲之, 曰:「太后所賜, 不敢坐飲。」
唐王淑妃與郇公從益居洛陽。趙延壽娶明宗女為夫人, 淑妃詣大梁會禮。契丹主見而拜之曰:「吾嫂也。」統軍劉遂凝因淑妃求節鉞, 契丹主以從益為許王、威信節度使, 遂凝為安遠節度使。淑妃以從益幼, 辭不赴鎮, 復歸於洛。契丹主以張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, 左僕射和凝兼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司空兼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劉昫, 以目疾辭位, 罷為太保。
東方群盜大起, 陷宋、亳、密三州。契丹主謂左右曰:「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!」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、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, 仍以契丹兵送之。彥卿至埇橋, 賊帥李仁恕帥眾數萬急攻徐州。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, 揚鞭欲招諭之, 仁恕控彥卿馬, 請從相公入城。彥卿子昭序, 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, 呼於賊中曰:「相公已陷虎口, 聽相公助賊攻城, 城不可得也。」賊知不可劫, 乃相帥羅拜於彥卿馬前, 乞赦其罪。彥卿與之誓, 乃解去。
三月, 丙戌朔, 契丹主服赭袍, 坐崇元殿, 百官行入閣禮。
戊子, 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。
辛卯, 高允權奉表來降。帝諭允權聽周密詣行在, 密遂棄東城來奔。
壬辰, 高彥詢以丹州來降。
蜀翰林承旨李昊謂樞密使王處回曰:「敵復據固鎮, 則興州道絕, 不復能救秦州矣。請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將兵急攻鳳州。」癸巳, 蜀主命漢韶詣鳳州行營。
契丹主復召晉百官, 諭之曰:「天時向暑, 吾難久留, 欲暫至上國省太后。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為節度使。」百官請迎太后。契丹主曰:「太后族大, 如古柏根, 不可移也。」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。或曰:「舉國北遷, 恐搖人心, 不如稍稍遷之。」乃詔有職事者從行, 餘留大梁。復以汴州為宣武軍, 以蕭翰為節度使。翰, 述律太后之兄子, 其妹復為契丹主後。翰始以蕭為姓, 自是契丹後族皆稱蕭氏。
吳越復發水軍, 遣其將余安將之, 自海道救福州。己亥, 至白蝦浦。海岸泥淖, 須布竹簀乃可行, 唐之諸軍在城南者, 聚而射之, 簀不得施。馮延魯曰:「城所以不降者, 恃此救也。今相持不戰, 徒老我師, 不若縱其登岸盡殺之, 則城不攻自降矣。」裨將孟堅曰:「浙兵至此已久, 不能進退, 求一戰而死不可得。若聽其登岸, 彼必致死於我, 其鋒不可當, 安能盡殺乎!」延魯不聽, 曰:「吾自擊之。」吳越兵既登岸, 大呼奮擊, 延魯不能御, 棄眾而走, 孟堅戰死。吳越兵乘勝而進, 城中兵亦出, 夾擊唐兵, 大破之。唐城南諸軍皆遁, 吳越兵追之。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, 諸軍陳於崇文之後, 追者乃還。
或言浙兵欲棄福州, 拔李達之眾歸錢唐。東南守將劉洪進等白王建封, 請縱其盡出而取其城。留從效不欲福州之平, 建封亦忿陳覺等專橫, 乃曰:「吾軍敗矣, 安能與人爭城!」是夕, 燒營而遁, 城北諸軍亦相顧而潰。馮延魯引佩刀自刺, 親吏救之, 不死。唐兵死者二萬餘人, 委棄軍資器械數十萬, 府庫為之耗竭。余安引兵入福州, 李達舉所部授之。
留從效引兵還泉州, 謂唐戍將曰:「泉州與福州世為仇敵, 南接嶺海瘴癘之鄉, 地險土瘠。比年軍旅屢興, 農桑廢業, 冬征夏斂, 僅能自贍, 豈勞大軍久戍於此!」置酒餞之, 戍將不得已引兵歸。唐主不能制, 加從效檢校太傅。
壬寅, 契丹主發大梁, 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, 諸軍吏卒又數千人, 宮女、宦官數百人, 盡載府庫之實以行, 所留樂器儀仗而已。夕宿赤岡, 契丹主見村落皆空, 命有司發榜數百通, 所在招撫百姓, 然竟不禁胡騎剽掠。丙午, 契丹〔主〕自白馬渡河, 謂宣徽使高勳曰:「吾在上國, 以射獵為樂, 至此令人悒悒。今得歸, 死無恨矣。」
蜀孫漢韶將兵二萬攻鳳州, 軍於固鎮, 分兵扼散關以絕援路。
張筠、余安皆還錢唐, 吳越王弘佐遣東南安撫使鮑修讓將兵戍福州, 以東府安撫使錢弘倧為丞相。
庚戌, 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, 知府事。
辛亥, 契丹主將攻相州, 梁暉請降, 契丹主赦之, 許以為防禦使。暉疑其詐, 復乘城拒守。夏, 四月, 己未, 未明, 契丹主命蕃、漢諸軍急攻相州, 食時克之, 悉殺城中男子, 驅其婦女而北, 胡人擲嬰孩於空中, 舉刃接之以為樂。留高唐英守相州。唐英閱城中, 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。其後節度使王繼弘斂城中髑髏瘞之, 凡得十餘萬。或告磁州刺史李穀謀舉州應漢, 契丹主執而詰之, 谷不服, 契丹主引手於車中, 若取所獲文書者。谷知其詐, 因請曰:「必有其驗, 乞顯示之。」凡六詰, 谷辭氣不屈, 乃釋之。
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, 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, 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領忠武節度使, 充步軍都指揮使, 右都押牙楊邠權樞密使, 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, 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。
癸亥, 立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。
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, 謂蕃、漢群臣曰:「致中國如此, 皆燕王之罪也。」顧張礪曰:「爾亦有力焉。」
甲子, 帝以河東節度判官長安蘇逢吉、觀察判官蘇禹珪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禹珪, 密州人也。
振武節度使、府州團練使折從遠入朝, 更名從阮, 置永安軍於府州, 以從阮為節度使。又以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為河陽節度使。銖, 陝人也。
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, 將攻潞州。乙丑, 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。
丙寅, 以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, 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, 又以岢嵐軍使鄭廉為忻州刺史, 領彰國節度使兼忻、代二州義軍都部署。丁卯, 以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, 領振武節度使兼嵐、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。帝聞契丹北歸, 欲經略河南, 故以弘肇為前驅, 又遣謙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。萬進, 并州人也。
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, 將自汴溯河歸其國, 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。至河陰, 行德與將士謀曰:「今為虜所制, 將遠去鄉里。人生會有死, 安能為異域之鬼乎!虜勢不能久留中國, 不若共逐其黨, 堅守河陽, 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, 豈非長策乎!」眾以為然。行德即以鎧仗授之, 相與殺契丹監軍使。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勳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, 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, 眾推行德為河陽都部署。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。
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, 至鄭州。州有戍兵, 共迫太為鄭王。梁嗣密王硃乙逃禍為僧, 嵩山賊帥張遇得之, 立以為天子, 取嵩岳神袞冕以衣之, 帥眾萬餘襲鄭州, 太擊走之。太以契丹尚強, 恐事不濟, 說諭戍兵, 欲與之俱西, 眾不從, 太自西門逃奔洛陽。戍兵既失太, 反譖太於契丹, 雲脅我為亂。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, 契丹將麻荅殺之, 太無以自明。會群盜攻洛陽, 契丹留守劉晞棄城奔許州, 太乃入府行留守事, 與巡檢使潘環擊群盜卻之, 張遇殺硃乙請降。伊闕賊帥自稱天子, 誓眾於南郊壇, 將入洛陽, 太逆擊, 走之。太欲自歸於晉陽, 武行德使人誘太曰:「我裨校也, 公舊鎮此地, 今虛位相待。」太信之, 至河陽, 為行德所殺。
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晞自許還洛陽, 晞疑潘環構其眾逐己, 使謨翰殺之。
戊辰, 武行友至晉陽。
庚午, 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, 斬首千餘級。時耿崇美, 崔廷勳至澤州, 聞弘肇兵已入潞州, 不敢進, 引眾而南。弘肇遣誨追擊, 破之, 崇美、廷勳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。
辛未, 以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。
契丹主聞河陽亂, 歎曰:「我有三失, 宜天下之叛我也!諸道括錢, 一失也;令上國人打草谷, 二失也;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, 三失也。」
唐主以矯詔敗軍, 皆陳覺、馮延魯之罪, 壬申, 詔赦諸將, 議斬二人以謝中外。御史中丞江文蔚對仗彈馮延己、魏岑曰:「陛下踐阼以來, 所信任者, 延己、延魯、岑、覺四人而已, 皆陰狡弄權, 壅蔽聰明, 排斥忠良, 引用群小, 諫爭者逐, 竊議者刑, 上下相蒙, 道路以目。今覺、延魯雖伏辜, 而延己、岑猶在, 本根未殄, 枝幹復生。同罪異誅, 人心疑惑。」又曰:「上之視聽, 惟在數人, 雖日接群臣, 終成孤立。」又曰:「在外者握兵, 居中者當國。」又曰:「岑、覺、延魯, 更相違戾, 彼前則我卻, 彼東則我西。天生五材, 國之利器, 一旦為小人忿爭妄動之具。」又曰:「征討之柄, 在岑折簡, 帑藏取與, 系岑一言。」唐主以文蔚所言為太過, , 貶江州司士參軍。械送覺、延魯至金陵。宋齊丘以嘗薦覺使福州, 上表待罪。詔流覺於蘄州, 延魯於舒州。知制誥會稽徐鉉、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曰:「覺、延魯罪不容誅, 但齊丘、延己為之陳請, 故陛下赦之。擅興者不罪, 則疆場有生事者矣;喪師者獲存, 則行陳無效死者矣。請行顯戮以重軍威。」不從。
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馮延己罷為太弟少保, 貶魏岑為太子洗馬。
韓熙載屢言宋齊丘黨與必為禍亂。齊丘奏熙載嗜酒猖狂, 貶和州司士參軍。
乙亥, 鳳州防禦使石奉頵舉州降蜀。奉頵, 晉之宗屬也。
契丹主至臨城, 得疾, 及欒城, 病甚, 苦熱, 聚冰於胸腹手足, 且啖之。丙子, 至殺胡林而卒。國人剖其腹, 實鹽數鬥, 載之北去, 晉人謂之「帝」。
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, 謂人曰:「我不復入龍沙矣。」即日, 先引兵入恆州, 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, 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。延壽欲拒之, 恐失大援, 乃納之。
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為主, 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。而延壽不之知, 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, 權知南朝軍國事, 仍下教佈告諸道, 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, 兀欲銜之。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, 兀欲皆自主之。延壽使人請之, 不與。
契丹主喪至國, 述律太后不哭, 曰:「待諸部寧壹如故, 則葬汝矣。」
帝之自壽陽還也, 留兵千人戍承天軍。戍兵聞契丹北還, 不為備。契丹襲擊之, 戍兵驚潰;契丹焚其市邑, 一日狼煙百餘舉。帝曰:「此虜將遁, 張虛勢也。」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。會契丹出剽掠, 仁魯乘虛大破之, 丁丑, 復取承天軍。
冀州人殺契丹刺史何行通, 推牢城指揮使張廷翰知州事。廷翰, 冀州人, 符習之甥也。
或說趙延壽曰:「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, 此必有變。今漢兵不減萬人, 不若先事圖之。」延壽猶豫不決。壬午, 延壽下令, 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, 受文武官賀。其儀:宰相、樞密使拜於階上, 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。李崧以虜意不同, 事理難測, 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, 乃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