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唐紀 卷197

【唐紀十三】
趣昭陽單閼四月, 盡旃蒙大荒落五月, 凡二年有奇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下貞觀十七年(癸卯, 公元六四三年)

, 四月, 庚辰朔, 承基上變, 告太子謀反。敕長孫無忌、房玄齡、蕭瑀、李世勣與大理、中書、門下參鞫之, 反形已具。上謂侍臣:「將何以處承乾?」群臣莫敢對, 通事舍人來濟進曰:「陛下不失為慈父, 太子得盡天年, 則善矣!」上從之。濟, 護兒之子也。
乙酉, 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, 幽於右領軍府。上欲免漢王元昌死, 群臣固爭, 乃賜自盡於家, 而宥其母、妻、子。侯君集、李安儼、趙節、杜荷等皆伏誅。左庶子張玄素、右庶子趙弘智、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諫爭, 皆坐免為庶人。餘當連坐者, 悉赦之。詹事於志寧以數諫, 獨蒙勞勉。以紇干承基為祐川府折衝都尉, 爵平棘縣公。
侯君集被收, 賀蘭楚石復詣闕告其事, 上引君集謂曰:「朕不欲令刀筆吏辱公, 故自鞫公耳。」君集初不承。引楚石具陳始未, 又以所與承乾往來啟示之, 君集辭窮, 乃服。上謂侍臣曰:「君集有功, 欲乞其生, 可乎?」群臣以為不可。上乃謂君集曰:「與公長訣矣!」因泣下, 君集亦自投於地;遂斬之於市。君集臨刑, 謂監刑將軍曰:「君集蹉跌至此!然事陛下於籓邸, 擊取二國, 乞全一子以奉祭祀。」上乃原其妻及子, 徙嶺南。籍沒其家, 得二美人, 自幼飲人乳而不食。
, 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, 君集言於上曰:「李靖將反矣。」上問其故, 對曰:「靖獨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, 以是知之。」上以問靖, 靖對曰:「此乃君集欲反耳。今諸夏已定, 臣之所教, 足以制四夷, 而君集固求盡臣之術, 非反而何!」江夏王道宗嘗從容言於上曰:「君集志大而智小, 自負微功, 恥在房玄齡、李靖之下, 雖為吏部尚書, 未滿其志。以臣觀之, 必將為亂。」上曰:「君集材器, 亦何施不可!朕豈惜重位, 但次第未至耳, 豈可億度, 妄生猜貳邪!」及君集反誅, 上乃謝道宗曰:「果如卿言!」
李安儼父, 年九十餘, 上愍之, 賜奴婢以養之。
太子承乾既獲罪, 魏王泰日入侍奉, 上面許立為太子, 岑文本、劉洎亦勸之;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。上謂侍臣曰:「昨青雀投我懷云:『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, 乃更生之日也。臣有一子, 臣死之日, 當為陛下殺之, 傳位晉王。』人誰不愛其子, 朕見其如此, 甚憐之。」諫議大夫褚遂良曰:「陛下言大失。願審思, 勿誤也!安有陛下萬歲後, 魏王據天下, 肯殺其愛子, 傳位晉王者乎!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, 復寵魏王, 禮秩過於承乾, 以成今日之禍。前事不遠, 足以為鑒。陛下今立魏王, 願先措置晉王, 始得安全耳。」上流涕曰:「我不能爾!」因起, 入宮。魏王泰恐上立晉王治, 謂之曰:「汝與元昌善, 元昌今敗, 得無憂乎?」治由是憂形於色, 上怪, 屢問其故, 治乃以狀告;上憮然, 始悔立泰之言矣。上面責承乾, 承乾曰:「臣為太子, 復何所求!但為泰所圖, 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, 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。今若泰為太子, 所謂落其度內。」
承乾既廢, 上御兩儀殿, 群臣俱出, 獨留長孫無忌、房玄齡、李世勣、褚遂良, 謂曰:「我三子一弟, 所為如是, 我心誠無聊賴!」因自投於床, 無忌等爭前扶抱;上又抽佩刀欲自刺, 遂良奪刀以授晉王治。無忌等請上所欲, 上曰:「我欲立晉王。」無忌曰:「謹奉詔;有異議者, 臣請斬之!」上謂治曰:「汝舅許汝矣, 宜拜謝。」治因拜之。上謂無忌等曰:「公等已同我意, 未知外議何如?」對曰:「晉王仁孝, 天下屬心久矣, 乞陛下試召問百官, 有不同者, 臣負陛下萬死。」上乃御太極殿, 召文武六品以上, 謂曰:「承乾悖逆, 泰亦凶險, 皆不可立。朕欲選諸子為嗣, 誰可者?卿輩明言之。」眾皆歡呼曰:「晉王仁孝, 當為嗣。」上悅, 是日, 泰從百餘騎至永安門;敕門司盡辟其騎, 引泰入肅章門, 幽於北苑。丙戌, 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, 御承天門樓, 赦天下, 酺三日。上謂侍臣曰:「我若立泰, 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。自今太子失道, 籓王窺伺者, 皆兩棄之, 傳諸子孫, 永為後法。且泰立, 則承乾與治皆不全;治立, 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。」
臣光曰: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, 以杜禍亂之原, 可謂能遠謀矣!
丁亥, 以中書令楊師道為吏部尚書。初, 長廣公主適趙慈景, 生節;慈景死, 更適師道。師道與長孫無忌等共鞫承乾獄, 陰為趙節道地, 由是獲譴。上至公主所, 公主以首擊地, 泣謝子罪, 上亦拜泣曰:「賞不避仇讎, 罰不阿親戚, 此天下至公之道, 不敢違也, 以是負姊。」
己丑, 詔以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, 房玄齡為太傅, 蕭瑀為太保, 李世勣為詹事, 瑀、世勣並同中書門下三品。同中書門下三品自此始。又以左衛大將軍李大亮領右衛率, 前詹事於志寧、中書侍郎馬周為左庶子, 吏部侍郎蘇勖、中書舍人高季輔為右庶子, 刑部侍郎張行成為少詹事, 諫議大夫褚遂良為賓客。
李世勣嘗得暴疾, 方云「須灰可療」;上自剪須, 為之和藥。世勣頓首出血泣謝。上曰:「為社稷, 非為卿也, 何謝之有!」世勣嘗侍宴, 上從容謂曰:「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, 無以逾公, 公往不負李密, 豈負朕哉!」世勣流涕辭謝, 嚙指出血, 因飲沉醉;上解御服以覆之。
癸巳, 詔解魏王泰雍州牧、相州都督、左武侯大將軍, 降爵為東萊郡王。泰府僚屬為泰所親狎者, 皆遷嶺表;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, 免死, 廢為庶子。給事中崔仁師嘗密請立魏王泰為太子, 左遷鴻臚少卿。
庚子, 定太子見三師儀:迎於殿門外, 先拜, 三師答拜;每門讓於三師。三師坐, 太子乃坐。其與三師書, 前後稱名、「惶恐」。
五月, 癸酉, 太子上表, 以「承乾、泰衣服不過隨身, 飲食不能適口, 幽憂可愍, 乞敕有司, 優加供給。」上從之。
黃門侍郎劉洎上言, 以「太子宜勤學問, 親師友。今入侍宮闈, 動逾旬朔, 師保以下, 接對甚希, 伏願少抑下流之愛, 弘遠大之規, 則海內幸甚!」上乃命洎與岑文本、褚遂良、馬周更日詣東宮, 與太子游處談論。
六月, 己卯朔, 日有食之。
丁亥, 太常丞鄧素使高麗還, 請於懷遠鎮增戍兵以逼高麗。上曰:「『遠人不服, 則修文德以來之』。未聞一二百戍兵能威絕域者也!」丁酉, 右僕射高士廉遜位, 許之, 其開府儀同三司、勳封如故, 仍同門下中書三品, 知政事。閏月, 辛亥, 上謂侍臣曰:「朕自立太子, 遇物則誨之, 見其飯, 則曰:『汝知稼穡之艱難, 則常有斯飯矣。』見其乘馬, 則曰:『汝知其勞逸, 不竭其力, 則常得乘之矣。』見其乘舟, 則曰:『水所以載舟, 亦所以覆舟, 民猶水也, 君猶舟也。』見其息於木下, 則曰:『木從繩則正, 後從諫則聖。』」
丁巳, 詔太子知左、右屯營兵馬事, 其大將軍以下並受處分。
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設來納幣, 獻馬五萬匹, 牛、橐駝萬頭, 羊十萬口。庚申, 突利設獻饌, 上御相思殿, 大饗群臣, 設十部樂, 突利設再拜上壽, 賜賚甚厚。
契苾何力上言:「薛延陀不可與昏。」上曰:「吾已許之矣, 豈可為天子而食言乎!」何力對曰:「臣非欲陛下遽絕之也, 願且遷延其事。臣聞古有親迎之禮, 若敕夷男使親迎, 雖不至京師, 亦應至靈州;彼必不敢來, 則絕之有名矣。夷男性剛戾, 既不成昏, 其下復攜貳, 不過一二年必病死, 二爭立, 則可以坐制之矣!」上從之, 乃征真珠可汁使親迎, 仍發詔將幸靈州與之會。真珠大喜, 欲詣靈州, 其臣諫曰:「脫為所留, 悔之無及!」真珠曰:「吾聞唐天子有聖德, 我得身往見之, 死無所恨, 且漠北必當有主。我行決矣, 勿復多言!」上發使三道, 受其所獻雜蓄。薛延陀先天庫廄, 真珠調斂諸部, 往返萬里, 道涉沙磧, 無水草, 耗死將半, 失期不至。議者或以為聘財未備而與為昏, 將使戎狄輕中國, 上乃下詔絕其昏, 停幸靈州, 追還三使。
褚遂良上疏, 以為:「薛延陀本一俟斤, 陛下蕩平沙塞, 萬里蕭條, 餘寇奔波, 須有酋長, 璽書鼓纛, 立為可汗。比者復降鴻私, 許其姻媾, 西告吐蕃, 北諭思摩, 中國童幼, 靡不知之。御幸北門, 受其獻食, 群臣四夷, 宴樂終日。咸言陛下欲安百姓, 不愛一女, 凡在含生, 孰不懷德。今一朝生進退之意, 有改悔之心, 臣為國家惜茲聲聽;所顧甚少, 所失殊多, 嫌隙既生, 必構邊患。彼國蓄見欺之怒, 此民懷負約之慚, 恐非所以服遠人、訓戎士也。陛下君臨天下十有七載, 以仁恩結庶類, 以信義撫戎夷, 莫不欣然, 負之無力, 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!夫龍沙以北, 部落無算, 中國誅之, 終不能盡, 當懷之以德, 使為惡者在夷不在華, 失信者在彼不在此, 則堯、舜、禹、湯不及陛下遠矣!」上不聽。
是時, 群臣多言:「國家既許其昏, 受其聘幣, 不可失信戎狄, 更生邊患。」上曰:「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。昔漢初匈奴強, 中國弱, 故飾子女、捐金絮以餌之, 得事之宜。今中國強, 戎狄弱, 以我徒兵一千, 可擊胡騎數萬。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顙, 惟我所欲, 不敢驕慢者, 以新為君長, 雜姓非其種族, 欲假中國之勢以威服之耳。彼同羅、僕骨、回紇等十餘部, 兵各數萬, 並力攻之, 立可破滅, 所以不敢發者, 畏中國所立故也。今以女妻之, 彼自恃大國之婿, 雜姓誰敢不服!戎狄人面獸心, 一旦微不得意, 必反噬為害。今吾絕其昏, 殺其禮, 雜姓知我棄之, 不日將瓜剖之矣, 卿曹第志之。」
臣光曰:孔子稱去食、去兵, 不可去信。唐太宗審知薛延陀不可妻, 則初勿許其昏可也;既許之矣, 乃復恃強棄信而絕之, 雖滅薛延陀, 猶可羞也。王者發言出令, 可不慎哉!」
上曰:「蓋蘇文弒其君而專國政, 誠不可忍。以今日兵力, 取之不難, 但不欲勞百姓, 吾欲且使契丹、靺鞨擾之, 何如?」長孫無忌曰:「蓋蘇文自知罪大, 畏大國之討, 必嚴設守備, 陛下姑為之隱忍, 彼得以自安, 必更驕惰, 愈肆其惡, 然後討之, 未晚也。」上曰:「善!」戊辰, 詔以高麗王藏為上柱國、遼東郡王、高麗王, 遣使持節冊命。
丙子, 徙東萊王泰為順陽王。
, 太子承乾失德, 上密謂中書侍郎兼左庶子杜正倫曰:「吾兒足疾乃可耳, 但疏遠賢良, 狎暱群小, 卿可察之。果不可教示, 當來告我。」正倫屢諫, 不聽, 乃以上語告之。太子抗表以聞, 上責正倫漏洩, 對曰:「臣以此恐之, 冀其遷善耳。」上怒, 出正倫為穀州刺史。及承乾敗, , 七月, 辛卯, 復左遷正倫為交州都督。初, 魏徵嘗薦正倫及侯君集有宰相材, 請以君集為僕射, 且曰:「國家安不忘危, 不可無大將, 諸衛兵馬宜委君集專知。」上以君集好夸誕, 不用。及正倫以罪黜, 君集謀反誅, 上始疑征阿黨。又有言征自錄前後諫辭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, 上愈不悅, 乃罷叔玉尚主, 而踣所撰碑。
, 上謂監修國史房玄齡曰:「前世史官所記, 皆不令人主見之, 何也?」對曰:「史官不虛美, 不隱惡, 若人主見之必怒, 故不敢獻也。」上曰:「朕之為心, 異於前世帝王。欲自觀國史, 知前日之惡, 為後來之戒, 公可撰次以聞。」諫議大夫硃子奢上言:「陛下聖德在躬, 舉無過事, 史官所述, 義歸盡善。陛下獨覽《起居》, 於事無失, 若以此法傳示子孫, 竊恐曾、玄之後或非上智, 飾非護短, 史官必不免刑誅。如此, 則莫不希風順旨, 全身遠害, 悠悠千載, 何所信乎!所以前代不觀, 蓋為此也。」上不從。玄齡乃與給事中許敬宗等刪為《高祖》、《今上實錄》;癸巳, 書成, 上之。上見書六月四日事, 語多微隱, 謂玄齡曰:「昔周公誅管、蔡以安周, 季友鴆叔牙以存魯。朕之所以, 亦類是耳, 史官何諱焉!」即命削去浮詞, 直書其事。
八月, 庚戌, 以洛州都督張亮為刑部尚書, 參預朝政;以左衛大將軍、太子右衛率李大亮為工部尚書。大亮身居三職, 宿衛兩宮, 恭儉忠謹, 每宿直, 必坐寐達旦。房玄齡甚重之, 每稱大亮有王陵、周勃之節, 可當大位。
, 大亮為龐王兵曹, 為李密所獲, 同輩皆死, 賊帥張弼見而釋之, 遂與定交。及大亮貴, 求弼, 欲報其德, 弼時為將作丞, 自匿不言。大亮遇諸途而識之, 持弼而泣, 多推家貲以遣弼, 弼拒不受。大亮言於上, 乞悉以其官爵授弼, 上為之擢弼為中郎將。時人皆賢大亮不負恩, 而多弼之不伐也。
九月, 庚辰, 新羅遣使言百濟攻取其國四十餘城, 復與高麗連兵, 謀絕新羅入朝之路, 乞兵救援。上命司農丞相裡玄獎繼璽書賜高麗曰:「新羅委質國家, 朝貢不乏, 爾與百濟各宜戢兵;若更攻之, 明年發兵擊爾國矣!」
癸未, 徙承乾於黔州。甲午, 徙順陽王泰於均州。上曰:「父子之情, 出於自然。朕今與泰生離, 亦何心自處!然朕為天下主, 但使百姓安寧, 私情亦可割耳。」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:「泰誠為俊才, 朕心念之, 卿曹所知;但以社稷之故, 不得不斷之以義, 使之居外者, 亦所以兩全之耳。」
先是, 諸州長官或上佐歲首親奉貢物入京師, 謂之朝集使, 亦謂之考使;京師無邸, 率僦屋與商賈雜居。上始命有司為之作邸。
, 十一月, 己卯, 上禮圜丘。
, 上與隱太子、巢剌王有隙, 密明公贈司空封德彝陰持兩端。楊文幹之亂, 上皇欲廢隱太子而立上, 德彝固諫而止。其事甚秘, 上不之知, 薨後乃知之。壬辰, 治書侍御史唐臨始追劾其事, 請黜官奪爵。上命百官議之, 尚書唐儉等議:「德彝罪暴身後, 恩結生前, 所歷眾官, 不可追奪, 請降贈改謚。」詔黜其贈官, 改謚曰繆, 削所食實封。
敕選良家女以實東宮;癸巳, 太子遣左庶子於志寧辭之。上曰:「吾不欲使子孫生於微賤耳。今既致辭, 當從其意。」上疑太子仁弱, 密謂長孫無忌曰:「公勸我立雉權, 雉奴懦, 恐不能守社稷, 奈何!吳王恪英果類我, 我欲立之, 何如?」無忌固爭, 以為不可。上曰:「公以恪非己之甥邪?」無忌曰:「太子仁厚, 真守文良主;儲副至重, 豈可數易?願陛下熟思之。」上乃止。十二月, 壬子, 上謂吳王恪曰:「父子雖至親, 及其有罪, 則天下之法不可私也。漢已立昭帝, 燕王旦不服, 陰圖不軌, 霍光折簡誅之。為人臣子, 不可不戒!」
庚申, 車賀幸驪山溫湯;庚午, 還宮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下貞觀十八年(甲辰, 公元六四四年)

, 正月, 乙未, 車駕幸鐘官城;庚子, 幸鄠縣;壬寅, 幸驪山溫湯。
相裡玄獎至平壤, 莫離支已將兵擊新羅, 破其兩城, 高麗王使召之, 乃還。玄獎諭使勿攻新羅, 莫離支曰:「昔隋人入寇, 新羅乘釁侵我地五百里, 自非歸我侵地, 恐兵未能已。」玄獎曰:「既往之事, 焉可追論!至於遼東諸城, 本皆中國郡縣, 中國尚且不言, 高麗豈得必求故地!」莫離支竟不從。
二月, 乙巳朔, 玄獎還, 且言其狀。上曰:「蓋蘇文弒其君, 賊其大臣, 殘虐其民, 今又違我詔命, 侵暴鄰國, 不可以不討。」諫議大夫褚遂良曰:「陛下指麾則中原清晏, 顧眄則四夷讋服, 威望大矣。今乃渡海遠征小夷, 若指期克捷, 猶可也。萬一蹉跌, 傷威損望, 更興忿兵, 則安危難測矣。」李世勣曰:「間者薛延陀入寇, 陛下欲發兵窮討, 魏徵諫而止, 使至今為患。向用陛下之策, 北鄙安矣。」上曰:「然。此誠徵之失, 朕尋悔之而不欲言, 恐塞良謀故也。」
上欲自征高麗, 褚遂良上疏, 以為:「天下譬猶一身:兩京, 心腹也;州縣, 四支也;四夷, 身外之物也。高麗罪大, 誠當致討, 但命二、三猛將將四五萬眾, 仗陛下威靈, 取之如反掌耳。今太子新立, 年尚幼稚, 自餘籓屏, 陛下所知, 一旦棄金湯之全, 逾遼海之險, 以天下之君, 輕行遠舉, 皆愚臣之所甚憂也。」上不聽。時群臣多諫征高麗者, 上曰:「八堯、九舜, 不能冬種, 野夫、童子, 春種而生, 得時故也。夫天有其時, 人有其功。蓋蘇文陵上虐下, 民延頸待救, 此正高麗可亡之時也。議者紛紜, 但不見此耳。」
己酉, 上幸靈口;乙卯, 還宮。
三月, 辛卯, 以左衛將軍薛萬徹守石衛大將軍。上嘗謂侍臣曰:「於今名將, 惟世勣、道宗、萬徹三人而已, 世勣、道宗不能大勝, 亦不大敗, 萬徹非大勝則大敗。」
, 四月, 上御兩儀殿, 皇太子侍。上謂群臣曰:「太子性行, 外人亦聞之乎?」司徒無忌曰:「太子雖不出宮門, 天下無不欽仰聖德。」上曰:「吾如治年時, 頗不能御常度。治自幼寬厚, 諺曰:『生子如狼, 猶恐如羊。』冀其稍壯, 自不同耳。」無忌對曰:「陛下神武, 乃撥亂之才, 太子仁恕, 實守文之德;趣尚雖異, 各當其分, 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蒼生者也。
辛亥, 上幸九成宮。壬子, 至太平宮, 謂侍臣曰:「人臣順旨者多, 犯顏則少, 今朕欲自聞其失, 諸公其直言無隱。」長孫無忌等皆曰:「陛下無失。」劉洎曰:「頃有上書不稱旨者, 陛下皆面加窮詰, 無不慚懼而退, 恐非所以廣言路。馬周曰:「陛下比來賞罰, 微以喜怒有所高下, 此外不見其失。」上皆納之。
上好文學而辯敏, 群臣言事者, 上引古今以折之, 多不能對。劉洎上書諫曰:「帝王之與凡庶, 聖哲之與庸愚, 上下相懸, 擬倫斯絕。是知以至愚而對至聖, 以極卑而對至尊, 徒思自強, 不可得也。陛下降恩旨, 假慈顏, 凝旒以聽其言, 虛襟以納其說, 猶恐群下未敢對揚;況動神機, 縱天辯, 飾辭以折其理, 引古以排其議, 欲令凡庶何階應答!且多記則損心, 多語則損氣, 心氣內損, 形神外勞, 初雖不覺, 後必為累。須為社稷自愛, 豈為性好自傷乎!至如秦政強辯, 失人心於自矜;魏文宏才, 虧從望於虛說。此才辯之累, 較然可知矣。」上飛白答之曰:「非慮無以臨下, 非言無以述慮, 比有談論, 遂致煩多, 輕物驕人, 恐由茲道, 形神心氣, 非此為勞。今聞讜言, 虛懷以改。」己未, 至顯仁宮。
上將征高麗, , 七月, 辛卯, 敕將作大監閻立德等詣洪、饒、江三州, 造船四百艘以載軍糧。甲午, 下詔遣營州都督張儉等帥幽、營二都督兵及契丹、奚、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勢。以太常卿韋挺為饋運使, 以民部侍郎崔仁師副之, 自河北諸州皆受挺節度, 聽以便宜從事。又命太僕卿蕭銳運河南諸州糧入海。銳, 瑀之子也。
八月, 壬子, 上謂司徒無忌等曰:「人若不自知其過, 卿可為朕明言之。」對曰:「陛下武功文德, 臣等將順之不暇, 又何過之可言!」上曰:「朕問公以己過, 公等乃曲相諛悅, 朕欲面舉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, 何如?」皆拜謝。上曰:「長孫無忌善避嫌疑, 應物敏速, 決斷事理, 古人不過;而總兵攻戰, 非其所長。高士廉涉獵古今, 必術明達, 臨難不改節, 當官無朋黨;所乏者骨鯁規諫耳。唐儉言辭辯捷, 善和解人;事朕三十年, 遂無言及於獻替。楊師道性行純和, 自無愆違;而情實怯懦, 緩急不可得力。岑文本性質敦厚, 文章華贍;而持論恆據經遠, 自當不負於物。劉洎性最堅貞, 有利益;然其意尚然諾, 私於朋友。馬周見事敏速, 性甚貞正, 論量人物, 直道而言, 朕比任使, 多能稱意。褚遂良學問稍長, 性亦堅正, 每寫忠誠, 親附於朕, 譬如飛鳥依人, 人自憐之。」
甲子, 上還京師。
丁卯, 以散騎常侍劉洎為侍中, 行中書侍郎岑文本為中書令, 太子左庶子中書侍郎馬周守中書令。
文本既拜, 還家, 有憂色。母問其故, 文本曰:「非勳非舊, 濫荷寵榮, 位高責重, 所以憂懼。」親賓有來賀者, 文本曰:「今受吊, 不受賀也。」
文本弟文昭為校書郎, 喜賓客, 上聞之不悅;嘗從容謂文本曰:「卿弟過爾交結, 恐為卿累;朕欲出為外官, 何如?」文本泣曰:「臣弟少孤, 老母特所鍾愛, 未嘗信宿離左右。今若出外, 母必愁悴, 倘無元此弟, 亦無老母矣。」因歔欷嗚咽。上愍其意而止, 惟召文昭嚴戒之, 亦卒無過。九月, 以諫議大夫褚遂良為黃門侍郎, 參預朝政。
焉耆貳於西突厥, 西突厥大臣屈利啜為其弟娶焉耆王女, 由是朝貢多闕;安西都護郭孝恪請討之。詔以孝恪為西州道行軍總管, 帥步騎三千出銀山道以擊之。全焉耆王弟頡鼻兄弟三人至西州, 孝恪以頡鼻弟栗婆准為鄉導。焉耆城四面皆水, 恃險而不設備, 孝恪倍道兼行, , 至城下, 命將士浮水而渡, 比曉, 登城, 執其王突騎支, 獲首虜七千級, 留栗婆准攝國事而還。孝恪去三日, 屈利啜引兵救焉耆, 不及, 執栗婆准, 以勁騎五千, 追孝恪至銀山, 孝恪還擊, 破之, 追奔數十里。
辛卯, 上謂侍臣曰:「孝恪近奏稱八月十一日往擊焉耆, 二十日應至, 必以二十二日破之。朕計其道裡, 使者今日至矣!」言未畢, 驛騎至。
西突厥處那啜使其吐屯攝焉耆, 遣使入貢。上數之曰:「我發兵擊得焉耆, 汝何人而據之!」吐屯懼, 返其國。焉耆立栗婆准從父兄薛婆阿那支為王, 仍附於處那啜。
乙未, 鴻臚奏「高麗莫離支貢白金。」褚遂良曰:「莫離支弒其君, 九夷所不容, 今將討之而納其金, 此郜鼎之類也, 臣謂不可受。」上從之。上謂高麗使者曰:「汝曹皆事高武, 有官爵。莫離支弒逆, 汝曹不能復仇, 今更為之遊說以欺大國, 罪孰大焉!」悉以屬大理。
, 十月, 辛丑朔, 日有食之。
甲寅, 車駕行幸洛陽, 以房玄齡留守京師, 右衛大將軍、工部尚書李大亮副之。
郭孝恪鎖焉耆王突騎支及其妻子詣行在, 敕宥之。丁巳, 上謂太子曰:「焉耆王不求賢輔, 不用忠謀, 自取滅亡, 繫頸束手, 漂搖萬里;人以此思懼, 則懼可知矣。」
己巳, 畋於澠池之天池;十一月, 壬申, 至洛陽。
前宜州刺史鄭元□, 已致仕, 上以其嘗從隋煬帝伐高麗, 召詣行在;問之, 對曰:「遼東道遠, 糧運艱阻;東夷善守城, 攻之不可猝下。」上曰:「今日非隋之比, 公但聽之。」
張儉等值遼水漲, 久不得濟, 上以為畏懦, 召儉詣洛陽。至, 具陳山川險易, 水草美惡;上悅。
上聞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, 召問方略, 嘉其才敏, 勞勉之, 曰:「卿有將相之器, 朕方將任使。」名振失不拜謝, 上試責怒, 以觀其所為, 曰:「山東鄙夫, 得一刺史, 以為富貴極邪!敢於天子之側, 言語粗疏;又復不拜!」名振謝曰:「疏野之臣, 未嘗親奉聖問, 適方心思所對, 故忘拜耳。」舉止自若, 應對愈明辯。上乃歎曰:「房玄齡處朕左右二十餘年, 每見朕譴責餘人, 顏色無主。名振平生未嘗見朕, 朕一旦責之, 曾無震懾, 辭理不失, 真奇士也!」即日拜右驍衛將軍。
甲午, 以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, 帥江、淮、嶺、硤兵四萬, 長安、洛陽募士三千, 戰艦五百艘, 自萊州泛海趨平壤;又以太子詹事、左衛率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, 帥步騎六萬及蘭、河二州降胡趣遼東, 兩軍合勢並進。庚子, 諸軍大集於幽州, 遣行軍總管姜行本、少府少監丘行淹先督眾工造梯沖於安蘿山。時遠近勇士應募及獻攻城器械者不可勝數, 上皆親加損益, 取其便易。又手詔諭天下, 以「高麗蓋蘇文弒主虐民, 情何可忍!今欲巡幸幽、薊, 問罪遼、碣, 所過營頓, 無為勞費。」且言:「昔隋煬帝殘暴其下, 高麗王仁愛其民, 以思亂之軍擊安和之眾, 故不能成功。今略言必勝之道有五:一曰以大擊小, 二曰以順討逆, 三曰以治乘亂, 四曰以逸敵勞, 五曰以悅當怨, 何憂不克!佈告元元, 勿為疑懼!」於是凡頓捨供費之縣, 減者太半。
十二月, 辛丑, 武陽懿公李大亮卒於長安, 遺表請罷高麗之師。家餘米五斛, 布三十匹。親戚早孤為大亮所養, 喪之如父者十有五人。
壬寅, 故太子承乾卒於黔州, 上為之廢朝, 葬以國公禮。
甲寅, 詔諸軍及新羅、百濟、奚、契丹分道擊高麗。
, 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, 薛延陀真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動, 意甚惡之, 豫蓄輕騎於漠北, 欲擊之。上遣使戒敕無得相攻。真珠可汗對曰:「至尊有命, 安敢不從!然突厥翻覆難期, 當其未破之時, 歲犯中國, 殺人以千萬計。臣以為至尊克之, 當剪為奴婢, 以賜中國之人;乃反養之如子, 其恩德至矣, 而結社率竟反。此屬獸心, 安可以人理待也!臣荷恩深厚, 請為至尊誅之。」自是數相攻。
俟利苾之北渡也, 有眾十萬, 勝兵四萬人, 俟利苾不能撫御, 眾不愜服。戊午, 悉棄俟利苾南渡河, 請處於勝、夏之間;上許之。群臣皆以為:「陛下方遠征遼左, 而置突厥於河南, 距京師不遠, 豈得不為後慮!願留鎮洛陽, 遣諸將東征。」上曰:「夷狄亦人耳, 其情與中夏不殊。人主患德澤不加, 不必猜忌異類。蓋德澤洽, 則四夷可使如一家;猜忌多, 則骨肉不免為仇亂。煬帝無道, 失人已久, 遼東之役, 人皆斷手足以避征役, 玄感以運卒反於黎陽, 非戎狄為患也。朕今征高麗, 皆取願行者, 募十得百, 募百得千, 其不得從軍者, 皆憤歎鬱邑, 豈比隋之行怨民哉!突厥貧弱, 吾收而養之, 計其感恩, 入於骨髓, 豈肯為患!且彼與薛延陀嗜欲略同, 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歸我, 其情可見矣。」顧謂褚遂良曰:「爾知起居, 為我志之, 自今十五年, 保無突厥之患。」俟利苾既失眾, 輕騎入朝, 上以為右武衛將軍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下貞觀十九年(乙巳, 公元六四五年)


, 正月, 韋挺坐不先行視漕渠, 運米六百餘艘至盧思台側, 淺塞不能進, 械送洛陽;丁酉, 除名, 以將作少監李道裕代之。崔仁師亦坐免官。
滄州刺史席辯坐贓污, 二月, 庚子, 詔朝集使臨觀而戮之。
庚戌, 上自將諸軍發洛陽, 以特進蕭瑀為洛陽宮留守。乙卯, 詔:「朕發定州後, 宜令皇太子監國。」開府儀同三司致仕尉遲敬德上言:「陛下親征遼東, 太子在定州, 長安、洛陽心腹空虛, 恐有玄感之變。且邊隅小夷, 不足以勤萬乘, 願遣偏師征之, 指期可殄。」上不從。以敬德為左一馬軍總管, 使從行。
丁巳, 詔謚殷太師比干曰忠列, 所司封其墓, 春秋祠以少牢, 給隨近五戶供灑掃。
上之發京師也, 命房玄齡得以便宜從事, 不復奏請。或詣留台稱有密, 玄齡問密謀所在, 對曰:「公則是也。」玄齡驛送行在。上聞留守有表送告密人, 上怒, 使人持長刀於前而後見之, 問告者為誰, 曰:「房玄齡。」上曰:「果然。」叱令腰斬。璽書讓玄齡以不能自信, 「更有如是者, 可專決之。」
癸亥, 上至鄴, 自為文祭魏太祖, 曰:「臨危制變, 料敵設奇, 一將之智有餘, 萬乘之才不足。」
是月, 李世勣軍至幽州。
三月, 丁丑, 車駕至定州。丁亥, 上謂侍臣曰:「遼東本中國之地, 隋氏四出師而不能得;朕今東征, 欲為中國報子弟之仇, 高麗雪君父之恥耳。且方隅大定, 惟此未平, 故及朕之未老, 用士大夫餘力以取之。朕自發洛陽, 唯啖肉飯, 雖春蔬亦不之進, 懼其煩憂故也。」上見病卒, 召至御榻前存慰, 付州縣療之, 士卒莫不感悅。有不預征名, 自願以私裝從軍, 動以千討, 皆曰:「不求縣官勳賞, 惟願效死遼東!」上不許。
上將發, 太子悲泣數日, 上曰:「今留汝鎮守, 輔以俊賢, 欲使天下識汝風采。夫為國之要, 在於進賢退不肖, 賞善罰惡, 至公無私, 汝當努力行此, 悲泣何為!」命開府儀同三司高士廉攝太子太傅, 與劉洎、馬周、少詹事張行成、右庶子高季輔同掌機務, 輔太子。長孫無忌、岑文本與吏部尚書楊師道從行。壬辰, 車駕發定州, 親佩弓矢, 手結雨衣於鞍後。命長孫元忌攝侍中, 楊師道攝中書令。
李世勣軍發柳城, 多張形勢, 若出懷遠鎮者, 而潛師北趣甬道, 出高麗不意。夏, 四月, 戊戌朔, 世勣自通定濟遼水, 至玄菟。高麗大駭, 城邑皆閉門自守。壬寅, 遼東道副大總管江夏王道宗將兵數千至新城, 折衝都尉曹三良引十餘騎直壓城門, 城中驚擾, 無敢出者。營州都督張儉將胡兵為前鋒, 進渡遼水, 趨建安城, 破高麗兵, 斬首數千級。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視事, 又令更為士廉設案, 士廉固辭。
丁未, 車駕發幽州。上悉以軍中資糧、器械、簿書委岑文本, 文本鳳夜勤力, 躬自料配, 籌、筆不去手, 精神耗竭, 言辭舉措, 頗異平日。上見而憂之, 謂左右曰:「文本與我同行, 恐不與我同返。」是日, 遇暴疾而薨。其夕, 上聞嚴鼓聲, 曰:「文本殞沒, 所不忍聞, 命撤之。」時右庶子許敬宗在定州, 與高士廉等共知機要, 文本薨, 上召敬宗, 以本官檢校中書侍郎。
壬子, 李世勣、江夏王道宗攻高麗蓋牟城。丁巳, 車駕至北平。癸亥, 李世勣等拔蓋牟城, 獲二萬餘口, 糧十餘萬石。
張亮帥舟師自東萊渡海, 襲卑沙城, 其城四面懸絕, 惟西門可上。程名振引兵夜至, 副總管王大度先登, 五月, 己巳, 拔之, 獲男女八千口。分遣總管丘孝忠等曜兵於鴨綠水。
李世勣進至遼東城下。庚午, 車駕至遼澤, 泥淖二百餘里, 人馬不可通, 將作大匠閻立德布土作橋, 軍不留行。壬申, 渡澤東。乙亥, 高麗步騎四萬救遼東, 江夏王道宗將四千騎逆擊之, 軍中皆以為眾寡懸絕, 不若深溝高壘以俟車駕之至。道宗曰:「賊恃眾, 有輕我心, 遠來疲頓, 擊之必敗。且吾屬為前軍, 當清道以待乘輿, 乃更以賊遺君父乎!」李世勣以為然。果毅都尉馬文舉曰:「不遇勁敵, 何以顯壯士!」策馬趨敵, 所向皆靡, 眾心稍安。既合戰, 行軍總管張君乂退走, 唐兵不利, 道宗收散卒, 登高而望, 見高麗陳亂, 與驍騎數十沖之, 左右出入;李世勣引兵助之, 高麗大敗, 斬首千餘級。
丁丑, 車駕渡遼水, 撤橋, 以堅士卒之心, 軍於馬首山, 勞賜江夏王道宗, 超拜馬文舉中郎將, 斬張君乂。上自將數百騎至遼東城下, 見土卒負土填塹, 上分其尤重者, 於馬上持之, 從官爭負土致城下。李世勣攻遼東城, 晝夜不息, 旬有二日, 上引精兵會之, 圍其城數百重, 鼓噪聲震天地。甲申, 南風急, 上遣銳卒登沖竿之末, 爇其西南樓, 火延燒城中, 因麾將士登城, 高麗力戰不能敵, 遂克之, 所殺萬餘人, 得勝兵萬餘人, 男女四萬口, 以其城為遼州。
乙未, 進軍白巖城。丙申, 右衛大將軍李思摩中弩矢, 上親為之吮血;將士聞之, 莫不感動。烏骨城遣兵萬餘為白巖聲援, 將軍契苾何力以勁騎八百擊之, 何力挺身陷陳, 槊中其腰;尚輦奉御薛萬備單騎往救之, 拔何力於萬眾之中而還。何力氣益憤, 束瘡而戰, 從騎奮擊, 遂破高麗兵, 追奔數十里, 斬首千餘級, 會暝而罷。萬備, 萬徹之弟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