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唐紀 卷185

【唐紀一】
起著雍攝提格正月, 盡七月, 不滿一年。
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上之上武德元年(戊寅, 公元六一八年)


, 正月, 丁未朔, 隋恭帝詔唐王劍履上殿, 贊拜不名。唐王既克長安, 以書諭諸郡縣, 於是東自商洛, 南盡巴、蜀, 郡縣長吏及盜賊渠帥、氐羌酋長, 爭遣子弟入見請降, 有司復書, 日以百數。
王世充既得東都兵, 進擊李密於洛北, 敗之, 遂屯鞏北。辛酉, 世充命諸軍各造浮橋渡洛擊密, 橋先成者先進, 前後不一。虎賁郎將王辯破密外柵, 密營中驚擾, 將潰;世充不知, 鳴角收眾, 密因帥敢死士乘之, 世充大敗, 爭橋溺死者萬餘人。王辯死, 世充僅自免, 洛北諸軍皆潰。世充不敢入東都, 北趣河陽。是夜, 疾風寒雨, 軍士涉水沾濕, 道路凍死者又以萬數。世充獨與數千人至河陽, 自系獄請罪, 越王侗遣使赦之, 召還東都, 賜金帛、美女以安其意。世充收合亡散, 得萬餘人, 屯含嘉城, 不敢復出。
密乘勝進據金墉城, 修其門堞、廬舍而居之, 鉦鼓之聲, 聞於東都;未幾, 擁兵三十餘萬, 陳於北邙, 南逼上春門。乙丑, 金紫光祿大夫段達、民部尚書韋津出兵拒之。達望見密兵盛, 懼而先還。密縱兵乘之, 軍遂潰, 韋津死。於是偃師、柏谷及河陽都尉獨孤武都、檢校河內郡丞柳燮、職方郎柳續等各舉所部降於密。竇建德、硃粲、孟海公、徐圓朗等並遣使奉表勸進, 密官屬裴仁基等亦上表請正位號, 密曰:「東都未平, 不可議此。」
戊辰, 唐王以世子建成為左元帥, 秦公世民為右元帥, 督諸軍十餘萬人救東都。
東都乏食, 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糧者進散官二品, 於是商賈執象而朝者, 不可勝數。
二月, 己卯, 唐王遣太常卿鄭元將兵出商洛, 徇南陽, 左領軍府司馬安陸馬元規徇安陸及荊、襄。
李密遣房彥藻、鄭頲等東出黎陽, 分道招慰州縣。以梁郡太守楊汪為上柱國、宋州總管, 又以手書與之曰:「昔在雍丘, 曾相追捕, 射鉤斬袂, 不敢庶幾。」汪遣使往來通意, 密亦羈縻待之。彥藻以書招竇建德, 使來見密。建德復書, 卑辭厚禮, 托以羅藝南侵, 請捍御北垂。彥藻還, 至衛州, 賊帥王德仁邀殺之。德仁有眾數萬, 據林慮山, 四出抄掠, 為數州之患。
三月, 己酉, 以齊公元吉為鎮北將軍、太原道行軍元帥、都督十五郡諸軍事, 聽以便宜從事。
隋煬帝至江都, 荒淫益甚, 宮中為百餘房, 各盛供張, 實以美人, 日令一房為主人。江都郡丞趙元楷掌供酒饌, 帝與蕭後及幸姬歷就宴飲, 酒卮不離口, 從姬千餘人亦常醉。然帝見天下危亂, 意亦擾擾不自安, 退朝則幅巾短衣, 策杖步游, 遍歷台館, 非夜不止, 汲汲顧景, 唯恐不足。
帝自曉占候卜相, 好為吳語;常夜置酒, 仰視天文, 謂蕭後曰:「外間大有人圖儂, 然儂不失為長城公, 卿不失為沈後, 且共樂飲耳!」因引滿沉醉。又嘗引鏡自照, 顧謂蕭後曰:「好頭頸, 誰當斫之?」後驚問故, 帝笑曰:「貴賤苦樂, 更迭為之, 亦復何傷!」
帝見中原已亂, 無心北歸, 欲都丹楊, 保據江東, 命群臣廷議之。內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為善;右候衛大將軍李才極陳不可, 請車駕還長安, 與世基忿爭而出。門下錄事衡水李桐客曰:「江東卑濕, 土地險狹, 內奉萬乘, 外給三軍, 民不堪命, 恐亦將散亂耳。」御史劾桐客謗毀朝政。於是公卿皆阿意言:「江東之民望幸已久, 陛下過江, 撫而臨之, 此大禹之事也。」乃命治丹楊宮, 將徙都之。
時江都糧盡, 從駕驍果多關中人, 久客思鄉里, 見帝無西意, 多謀叛歸。郎將竇賢遂帥所部西走, 帝遣騎追斬之, 而亡者猶不止, 帝患之。虎賁郎將扶風司馬德戡素有寵於帝, 帝使領驍果屯於東城, 德戡與所善虎賁郎將元禮、直閣裴虔通謀曰:「今驍果人人欲亡, 我欲言之, 恐先事受誅;不言, 於後事發, 亦不免族滅, 奈何?又聞關內淪沒, 李孝常以華陰叛, 上囚其二弟, 欲殺之。我輩家屬皆在西, 能無此慮乎?」二人皆懼, 曰:「然計將安出?」德戡曰:「驍果若亡, 不若與之俱去。」二人皆曰:「善!」因轉相招引, 內史舍人元敏、虎牙郎將趙行樞、鷹揚郎將孟秉、符璽郎李覆、牛方裕、直長許弘仁、薛世良、城門郎唐奉義、醫正張愷、勳士楊士覽等皆與之同謀, 日夜相結約, 於廣座明論叛計, 無所畏避。有宮人白蕭後曰:「外間人人欲反。」後曰:「任汝奏之。」宮人言於帝, 帝大怒, 以為非所宜言, 斬之。其後宮人復白後, 後曰:「天下事一朝至此, 無可救者, 何用言之!徒令帝憂耳!」自是無復言者。
趙行樞與將作少監宇文智及素厚, 楊士覽, 智及之甥也, 二人以謀告智及, 智及大喜。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結黨西遁, 智及曰:「主上雖無道, 威令尚行, 卿等亡去, 正如竇賢取死耳。今天實喪隋, 英雄並起, 同心叛者已數萬人, 因行大事, 此帝王之業也。」德戡等然之。行樞、薛世良請以智及兄右屯衛將軍許公化及為主, 結約既定, 乃告化及。化及性駑怯, 聞之, 變色流汗, 既而從之。
德戡使許弘仁、張愷入備身府, 告所識者云:「陛下聞驍果欲叛, 多醞毒酒, 欲因享會, 盡鴆殺之, 獨與南人留此。」驍果皆懼, 轉相告語, 反謀益急。乙卯, 德戡悉召驍果軍吏, 諭以所為, 皆曰:「唯將軍命!」是日, 風霾晝昏。晡後, 德戡盜御廄馬, 潛厲兵刃。是夕, 元禮、裴虔通直閣下, 專主殿內;唐奉義主閉城門, 與虔通相知, 諸門皆不下鍵。至三更, 德戡於東城集兵得數萬人, 舉火與城外相應。帝望見火, 且聞外喧囂, 問何事。虔通對曰:「草坊失火, 外人共救之耳。」時內外隔絕, 帝以為然。智及與孟秉於城外集千餘人, 劫候衛虎賁馮普樂佈兵分守衢巷。燕王倓覺有變, , 穿芳林門側水竇而入, 至玄武門, 詭奏曰:「臣猝中風, 命懸俄頃, 請得面辭。」裴虔通等不以聞, 執囚之。丙辰, 天未明, 德戡授虔通兵, 以代諸門衛士。虔通自門將數百騎至成象殿, 宿衛者傳呼有賊;虔通乃還, 閉諸門, 獨開東門, 驅殿內宿衛者令出, 皆投仗而走。右屯衛將軍獨孤盛謂虔通曰:「何物兵, 形勢太異!」虔通曰:「事勢已然, 不預將軍事;將軍慎毋動!」盛大罵曰:「老賊, 是何物語!」不及被甲, 與左右十餘人拒戰, 為亂兵所殺。盛, 楷之弟也。千牛獨孤開遠帥殿內兵數百人詣玄武門, 叩閣請曰:「兵仗尚全, 猶堪破賊。陛下若出臨戰, 人情自定;不然, 禍今至矣!」竟無應者, 軍士稍散。賊執開遠, 義而釋之。先是, 帝選驍健官奴數百人置玄武門, 謂之給使, 以備非常, 待遇優厚, 至以宮人賜之。司宮魏氏為帝所信, 化及等結之使為內應。是日, 魏氏矯詔悉聽給使出外, 倉猝之際, 無一人在者。
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門入, 帝聞亂, 易服逃西閣。虔通與元禮進兵排左閣, 魏氏啟之, 遂入永巷, 問:「陛下安在?」有美人出, 指之。校尉令狐行達拔刀直進, 帝映窗扉謂行達曰:「汝欲殺我邪?」對曰:「臣不敢, 但欲奉陛下西還耳。」因扶帝下閣。虔通, 本帝為晉王時親信左右也, 帝見之, 謂曰:「卿非我敵人乎!何恨而反?」對曰:「臣不敢反, 但將士思歸, 欲奉陛下還京師耳。」帝曰:「朕方欲歸, 正為上江米船未至, 今與汝歸耳!」虔通因勒兵守之。
至旦, 孟秉以甲騎迎化及, 化及戰慄不能言, 人有來謁之者, 但俯首據鞍稱罪過。化及至城門, 德戡迎謁, 引入朝堂, 號為丞相。裴虔通謂帝曰:「百官悉在朝堂, 陛下須親出慰勞。」進其從騎, 逼帝乘之;帝嫌其鞍勒弊, 更易新者, 乃乘之。虔通執轡挾刀出宮門, 賊徒喜噪動地。化及揚言曰:「何用持此物出, 亟還與手。」帝問:「世基何在?」賊黨馬文舉曰:「已梟首矣!」於是引帝還至寢殿, 虔通、德戡等拔白刃侍立。帝歎曰:「我何罪至此?」文舉曰:「陛下違棄宗廟, 巡遊不息, 外勤征討, 內極奢淫, 使丁壯盡於矢刃, 女弱填於溝壑, 四民喪業, 盜賊蜂起;專任佞諛, 飾非拒諫;何謂無罪!」帝曰:「我實負百姓;至於爾輩, 榮祿兼極, 何乃如是!今日之事, 孰為首邪?」德戡曰:「溥天同怨, 何止一人!」化及又使封德彝數帝罪, 帝曰:「卿乃士人, 何為亦爾!」德彝赧然而退。帝愛子趙王杲, 年十二, 在帝側, 號慟不已, 虔通斬之, 血濺御服。賊欲弒帝, 帝曰:「天子死自有法, 何得加以鋒刃!取鴆酒來!」文舉等不許, 使令狐行達頓帝令坐。帝自解練巾授行達, 縊殺之。初, 帝自知必及於難, 常以罌貯毒藥自隨, 謂所幸諸姬曰:「若賊至, 汝曹當先飲之, 然後我飲。」及亂, 顧索藥, 左右皆逃散, 竟不能得。蕭後與宮人撤漆床板為小棺, 與趙王杲同殯於西院流珠堂。
帝每巡幸, 常以蜀王秀自隨, 囚於驍果營。化及弒帝, 欲奉秀立之, 眾議不可, 乃殺秀及其七男。又殺齊王暕及其二子並燕王倓, 隋氏宗室、外戚, 無少長皆死。唯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, 且以計全之。齊王暕素失愛於帝, 恆相猜忌。帝聞亂, 顧蕭後曰:「得非阿孩邪?」化及使人就第誅暕, 暕謂帝使收之, 曰:「詔使且緩兒, 兒不負國家!」賊曳至街中, 斬之, 暕竟不知殺者為誰, 父子至死不相明。又殺內史待郎虞世基、御史大夫裴蘊、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、秘書監袁充、右翊衛將軍宇文協、千牛宇文皛、梁公蕭鉅等及其子。鉅, 琮之弟子也。
難將作, 江陽長張惠紹馳告裴蘊, 與惠紹謀矯詔發郭下兵收化及等, 扣門援帝。議定, 遣報虞世基;世基疑告反者不實, 抑而不許。須臾, 難作, 蘊歎曰:「謀及播郎, 竟誤人事!」虞世基宗人人及謂世基子符璽郎熙曰:「事勢已然, 吾將濟卿南渡, 同死何益?」熙曰:「棄父背君, 求生何地?感尊之懷, 自此決矣!」世基弟世南抱世基號泣, 請以身代, 化及不許。黃門侍郎裴矩知必將有亂, 雖廝役皆厚遇之, 又建策為驍果娶婦;及亂作, 賊皆曰:「非裴黃門之罪。」既而化及至, 矩迎拜馬首, 故得免。化及以蘇威不預朝政, 亦免之。威名位素重, 往參化及;化及集眾而見之, 曲加殊禮。百官悉詣朝堂賀, 給事郎許善心獨不至。許弘仁馳告之曰:「天子已崩, 宇文將軍攝政, 闔朝文武咸集。天道人事自有代終, 何預於叔而低回若此?」善心怒, 不肯行。弘仁反走上馬, 泣而去。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, 既而釋之。善心不舞蹈而出, 化及怒曰:「此人大負氣!」覆命擒還, 殺之。其母範氏, 年九十二, 撫柩不哭, 曰:「能死國難, 吾有子矣!」因臥不食, 十餘日而卒。唐王之入關也, 張季珣之弟仲琰為上洛令, 帥吏民拒守, 部下殺之以降。宇文化及之亂, 仲琰弟琮為千牛左右, 化及殺之, 兄弟三人皆死國難, 時人愧之。
化及自稱大丞相, 總百揆。以皇后令立秦王浩為帝, 居別宮, 令發詔畫敕書而已, 仍以兵監守之。化及以弟智及為左僕射, 士及為內史令, 裴矩為右僕射。
乙卯, 徙秦公世民為趙公。
戊辰, 隋恭帝詔以十郡益唐國, 仍以唐王為相國, 總百揆, 唐國置丞相以下官, 又加九錫。王謂僚屬曰:「此諂諛者所為耳。孤秉大政而自加寵錫, 可乎?必若循魏、晉之跡, 彼皆繁文偽飾, 欺天罔人;考其實不及五霸, 而求名欲過三王, 此孤常所非笑, 竊亦恥之。」或曰:「歷代所行, 亦何可廢!」王曰:「堯、舜、湯、武, 各因其時, 取與異道, 皆推其至誠以應天順人, 未聞夏、商之末必效唐、虞之禪也。若使少帝有知, 必不肯為;若其無知, 孤自尊而飾讓, 平生素心所不為也。」但改丞相為相國府, 其九錫殊禮, 皆歸之有司。
宇文化及以左武衛將軍陳稜為江都太守, 綜領留事。壬申, 令內外戒嚴, 云欲還長安。皇后六宮皆依舊式為御宮, 營前別立帳, 化及視事其中, 仗衛部伍, 皆擬乘輿。奪江都人舟楫, 取彭城水路西歸。以折衝郎將沈光驍勇, 使將給使營於禁內。行至顯福宮, 虎賁郎將麥孟才、虎牙郎錢傑與光謀曰:「吾儕受先帝厚恩, 今俯首事仇, 受其驅帥, 何面目視息世間哉!吾必欲殺之, 死無所恨!」光泣曰:「是所望於將軍也!」孟才乃糾合恩舊, 帥所將數千人, 期以晨起將發時襲化及。語洩, 化及夜與腹心走出營外, 留人告司馬德戡等, 使討之。光聞營內喧, 知事覺, 即襲化及營, 空無所獲, 值內史侍郎元敏, 數而斬之。德戡引兵入圍之, 殺光, 其麾下數百人皆斗死, 一無降者, 孟才亦死。孟才, 鐵杖之子也。
武康沈法興, 世為郡著姓, 宗族數千家。法興為吳興太守, 聞宇文化及弒逆, 舉兵, 以討化及為名。比至烏程, 得精卒六萬, 遂攻餘杭、毘陵、丹楊, 皆下之, 據江表十郡。自稱江南道大總管, 承製置百官。
東國公竇抗, 唐王之妃兄也。煬帝使行長城於靈武;聞唐王定關中, 癸酉, 帥靈武、鹽川等數郡來降。
, 四月, 稽胡寇富平, 將軍王師仁擊破之。又五萬餘人寇宜春, 相國府咨議參軍竇軌將兵討之, 戰於黃欽山。稽胡乘高縱火, 官軍小卻;軌斬其部將十四人, 拔隊中小校代之, 勒兵復戰。軌自將數百騎居軍後, 令之曰:「聞鼓聲有不進者, 自後斬之!」既而鼓之, 將士爭先赴敵, 稽胡射之不能止;遂大破之, 虜男女二萬口。
世子建成等至東都, 軍於芒華苑;東都閉門不出, 遣人招諭, 不應。李密出軍爭之, 小戰, 各引去。城中多欲為內應者, 趙公世民曰:「吾新定關中, 根本未固, 懸軍遠來, 雖得東都, 不能守也。」遂不受。戊寅, 引軍還。世民曰:「城中見吾退, 必來追躡。」乃設三伏於三王陵以待之;段達果將萬餘人追之, 遇伏而敗。世民逐北, 抵其城下, 斬四千餘級。遂置新安、宜陽二郡, 使行軍總管史萬寶、盛彥師將兵鎮宜陽, 呂紹宗、任瑰將兵鎮新安而還。
, 五原通守櫟陽張長遜以中原大亂, 舉郡附突厥, 突厥以為割利特勒。郝瑗說薛舉, 與梁師都及突厥連兵以取長安, 舉從之。時啟民可汗之子咄苾, 號莫賀咄設, 建牙直五原之北, 舉遣使與莫賀咄設謀入寇, 莫賀咄設許之。唐王使都水監宇文歆賂莫賀咄設, 且為陳利害, 止其出兵, 又說莫賀咄設遣張長遜入朝, 以五原之地歸之中國, 莫賀咄設並從之。已卯, 武都、宕渠、五原等郡皆降, 王即以長遜為五原太守。長遜又詐為詔書與莫賀咄設, 示知其謀。莫賀咄設乃拒舉、師都等, 不納其使。
戊戌, 世子建成等還長安。
東都號令不出四門, 人無固志, 朝議郎段世弘等謀應西師。會西師已還, 乃遣人招李密, 期以己亥夜納之。事覺, 越王命王世充討誅之。密聞城中已定, 乃還。
宇文化及擁眾十餘萬, 據有六宮, 自奉養一如煬帝。每於帳中南面坐, 人有白事者, 嘿然不對;下牙, 方取啟狀與唐奉義、牛方裕、薛世良、張愷等參決之。以少主浩付尚書省, 令衛士十餘人守之, 遣令史取其畫敕, 百官不復朝參。至彭城, 水路不通, 復奪民車牛得二千兩, 並載宮人珍寶;其戈甲戎器, 悉令軍士負之, 道遠疲劇, 軍士始怨。司馬德戡竊謂趙行樞曰:「君大謬, 誤我!當今撥亂, 必藉英賢;化及庸暗, 群小在側, 事將必敗, 若之何?」行樞曰:「在我等耳, 廢之何難!」初, 化及既得政, 賜司馬德戡爵溫國公, 加光祿大夫;以其專統驍果, 心忌之。後數日, 化及署諸將分配士卒, 以德戡為禮部尚書, 外示美遷, 實奪其兵柄。德戡由是憤怨, 所獲賞賜, 皆以賂智及;智及為之言, 乃使之將後軍萬餘人以從。於是德戡、行樞與諸將李本、尹正卿、宇文導師等謀以後軍襲殺化及, 更立德戡為主;遣人詣孟海公, 結為外助;遷延未發, 待海公報。許弘仁、張愷知之, 以告化及。化及遣宇文士及陽為遊獵, 至後軍, 德戡不知事露, 出營迎謁, 因執之。化及讓之曰:「與公戮力共定海內, 出於萬死。今始事成, 方願共守富貴, 公又何反也?」德戡曰:「本殺昏主, 苦其淫虐;推立足下, 而又甚之;逼於物情, 不獲已也。」化及縊殺之, 並殺其支黨十餘人。孟海公畏化及之強, 帥眾具牛酒迎之。李密據鞏洛以拒化及, 化及不得西, 引兵向東郡, 東郡通守王軌以城降之。
辛丑, 李密將井陘王君廓帥眾來降。君廓本群盜, 有眾數千人, 與賊帥韋寶、鄧豹合軍虞鄉, 唐王與李密俱遣使招之。寶、豹欲從唐王, 君廓偽與之同, 乘其無備, 襲擊, 破之, 奪其輜重, 奔李密;密不禮之, 復來降, 拜上柱國, 假河內太守。
蕭銑即皇帝位, 置百官, 准梁室故事。謚其從父琮為孝靖皇帝, 祖巖為河間忠烈王, 父璿為文憲王, 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為王。遣宋王楊道生擊南郡, 下之, 徒都江陵, 修復園廟。引岑文本為中書侍郎, 使典文翰, 委以機密。又使魯王張繡徇嶺南, 隋將張鎮周、王仁壽等拒之;既而聞煬帝遇弒, 皆降於銑。欽州刺史寧長真亦以鬱林、始安之地附於銑。漢陽太守馮盎以蒼梧、高涼、珠崖、番禺之地附於林士弘。銑、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, 和不從。銑遣寧長真帥嶺南兵自海道攻和, 和欲出迎之, 司法書佐高士廉說和曰:「長真兵數雖多, 懸軍遠至, 不能持久, 城中勝兵足以當之, 奈何望風受制於人!」和從之, 以士廉為軍司馬, 將水陸諸軍逆擊, 破之, 長真僅以身免, 盡俘其眾。既而有驍果自江都至, 得煬帝凶問, 亦以郡附於銑。士廉, 勱之子也。
始安郡丞李襲志, 遷哲之孫也, 隋末, 散家財, 募士得三千人, 以保郡城;蕭銑、林士弘、曹武徹迭來攻之, 皆不克。聞煬帝遇弒, 帥吏民臨三日。或說襲志曰:「公中州貴族, 久臨鄙郡, 華、夷悅服。今隋室無主, 海內鼎沸, 以公威惠, 號令嶺表, 尉佗之業可坐致也。」襲志怒曰:「吾世繼忠貞, 今江都雖覆, 宗社尚存, 尉佗狂僭, 何足慕也!」欲斬說者, 眾乃不敢言。堅守二年, 外無聲援, 城陷, 為銑所虜, 銑以為工部尚書, 檢校桂州總管。於是東自九江, 西抵三峽, 南盡交趾, 北距漢川, 銑皆有之, 勝兵四十餘萬。
煬帝凶問至長安, 唐王哭之慟, 曰:「吾北面事人, 失道不能救, 敢忘哀乎!」
五月, 山南撫慰使馬元規擊硃粲於冠軍, 破之。
王德仁既殺房彥澡, 李密遣徐世勣討之。德仁兵敗, 甲寅, 與武安通守袁子幹皆來降, 詔以德仁為鄴郡太守。
戊午, 隋恭帝禪位於唐, 遜居代邸。甲子, 唐王即皇帝位於太極殿, 遣刑部尚書蕭造告天於南郊, 大赦, 改元。罷郡, 置州, 以太守為剌史。推五運為土德, 色尚黃。
隋煬帝凶問至東都, 戊辰, 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, 大赦, 改元皇泰。是日於朝堂宣旨, 以時鐘金革, 公私皆即日大祥。追謚大行曰明皇帝, 廟號世祖;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, 廟號世宗。尊母劉良娣為皇太后。以段達為納言、陳國公, 王世充為納言、鄭國公, 元文都為內史令、魯國公, 皇甫無逸為兵部尚書、杞國公, 又以盧楚為內史令, 郭文懿為內史侍郎, 趙長文為黃門侍郎, 共掌朝政, 時人號「七貴」。皇泰主眉目如畫, 溫厚仁愛, 風格儼然。
辛未, 突厥始畢可汗遣骨咄祿特勒來, 宴之於太極殿, 奏九部樂。時中國人避亂者多入突厥, 突厥強盛, 東自契丹、室韋, 西盡吐谷渾、高昌, 諸國皆臣之, 控弦百餘萬。帝以初起資其兵馬, 前後餉遺, 不可勝紀。突厥恃功驕倨, 每遣使者至長安, 多暴橫, 帝優容之。
壬申, 命裴寂、劉文靜等修定律令。置國子、太學、四門生, 合三百餘員, 郡縣學亦各置生員。
六月, 甲戌朔, 以趙公世民為尚書令, 黃台公瑗為刑部侍郎, 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右僕射、知政事, 司馬劉文靜為納言, 司錄竇威為內史令, 李綱為禮部尚書、參掌選事, 掾殷開山為吏部侍郎, 屬趙慈景為兵部侍郎, 韋義節為禮部侍郎, 主簿陳叔達、博陵崔民幹並為黃門侍郎, 唐儉為內史侍郎, 錄事參軍裴晞為尚書右丞;以隋民部尚書蕭瑀為內史令, 禮部尚書竇璡為戶部尚書, 蔣公屈突通為兵部尚書, 長安令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。瑗, 上之從子;懷恩, 舅子也。
上待裴寂特厚, 群臣無與為比, 賞賜服玩, 不可勝紀;命尚書奉御日以御膳賜寂, 視朝必引與同坐, 入閣則延之臥內;言無不從, 稱為裴監而不名。委蕭瑀以庶政, 事無大小, 莫不關掌。瑀亦孜孜盡力, 繩違舉過, 人皆憚之, 毀之者眾, 終不自理。上嘗有敕而內史不時宣行, 上責其遲, 瑀對曰:「大業之世, 內史宣敕, 或前後相違, 有司不知所從, 其易在前, 其難在後;臣在省日久, 備見其事。今王業經始, 事系安危, 遠方有疑, 恐失機會, 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審, 使與前敕不違, 始敢宣行;稽緩之愆, 實由於此。」上曰:「卿用心如是, 吾復何憂!」
, 帝遣馬元規慰撫山南, 南陽郡丞河東呂子臧獨據郡不從;元規遣使數輩諭之, 皆為子臧所殺。及煬帝遇弒, 子臧發喪成禮, 然後請降;拜鄧州刺史, 封南郡公。
廢大業律令, 頒新格。
上每視事, 自稱名, 引貴臣同榻而坐。劉文靜諫曰:「昔王導有言:『若太陽俯同萬物, 使群生何以仰照!』今貴賤失位, 非常久之道。」上曰:「昔漢光武與嚴子陵共寢, 子陵加足於帝腹。今諸公皆名德舊齒, 平生親友, 宿昔之歡, 何可忘也。公勿以為嫌!」
戊寅, 隋安陽令呂鈱以相州來降, 以為相州刺史。
己卯, 祔四親廟主。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簡公;皇曾祖司空曰懿王;皇祖景王曰景皇帝, 廟號太祖, 祖妣曰景烈皇后;皇考元王曰元皇帝, 廟號世祖, 妣獨孤氏曰元貞皇后;追謚妃竇氏曰穆皇后。每歲祀昊天上帝、皇地示氏、神州地示氏, 以景帝配, 感生帝、明堂, 以元帝配。庚辰, 立世子建成為皇太子, 趙公世民為秦王, 齊公元吉為齊王, 宗室黃瓜公白駒為平原王, 蜀公孝基為永安王, 柱國道玄為淮陽王, 長平公叔良為長平王, 鄭公神通為永康王, 安吉公神符為襄邑王, 柱國德良為新興王, 上柱國博叉為隴西王, 上柱國奉慈為勃海王。孝基、叔良、神符、德良, 帝之從父弟;博叉、奉慈, 弟子;道玄, 從父兄子也。
癸未, 薛舉寇涇州。以秦王世民為元帥, 將八總管兵以拒之。
遣太僕卿宇文明達招慰山東, 以永安王孝基為陝州總管。時天下未定, 凡邊要之州, 皆置總管府, 以統數州之兵。
乙酉, 奉隋帝為酅國公。詔曰:「近世以來, 時運遷革, 前代親族, 莫不誅夷。興亡之效, 豈伊人力!其隋蔡王智積等子孫, 並付所司, 量才選用。」
東都聞宇文化及西來, 上下震懼。有蓋琮者, 上疏請說李密與之合勢拒化及。元文都謂盧楚等曰:「今仇恥未雪而兵力不足, 若赦密罪使擊化及, 兩賊自鬥, 吾徐承其弊。化及既破, 密兵亦疲;又其將士利吾官賞, 易可離間, 並密亦可擒也。」楚等皆以為然, 即以琮為通直散騎常侍, 繼敕書賜密。
丙申, 隋信都郡丞東萊麴稜來降, 拜冀州刺史。
丁酉, 萬年縣法曹武城孫伏伽上表, 以為:「隋以惡聞其過亡天下。陛下龍飛晉陽, 遠近響應, 未期年而登帝位;徒知得之之易, 不知隋失之之不難也。臣謂宜易其覆轍, 務盡下情。凡人君言動, 不可不慎。竊見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獻鷂雛者, 此乃少年之事, 豈聖主所須哉!又, 百戲散樂, 亡國淫聲。近太常於民間借婦女裙襦五百餘襲以充妓衣, 擬五月五日玄武門遊戲, 此亦非所以為子孫法也。凡如此類, 悉宜廢罷。善惡之習, 朝夕漸染, 易以移人。皇太子、諸王參僚左右, 宜謹擇其人;其有門風不能雍睦, 為人素無行義, 專好奢靡, 以聲色遊獵為事者, 皆不可使之親近也。自古及今, 骨肉乖離, 以至敗國亡家, 未有不因左右離間而然也。願陛下慎之。」上省表大悅, 下詔褒稱, 擢為治書侍御史, 賜帛三百匹, 仍頒示遠近。
辛丑, 內史令延安靖公竇威薨。以將作大匠竇抗兼納言, 黃門侍郎陳叔達判納言。
宇文化及留輜重於滑台, 以王軌為刑部尚書, 使守之, 引兵北趣黎陽。李密將徐世勣據黎陽, 畏其軍鋒, 以兵西保倉城。化及渡河, 保黎陽, 分兵圍世勣。密帥步騎二萬, 壁於清淇, 與世勣以烽火相應, 深溝高壘, 不與化及戰。化及每攻倉城, 密輒引兵以掎其後。密與化及隔水而語, 密數之曰:「卿本匈奴皁隸破野頭耳, 父兄子弟, 並受隋恩, 富貴累世, 舉朝莫二。主上失德, 不能死諫, 反行弒逆, 欲規篡奪。不追諸葛瞻之忠誠, 乃為霍禹之惡逆, 天地所不容, 將欲何之!若速來歸我, 尚可得全後嗣。」化及默然, 俯視良久, 瞋目大言曰:「與爾論相殺事, 何須作書語邪!」密謂從者曰:「化及庸愚如此, 忽欲圖為帝王, 吾當折杖驅之耳!」化及盛修攻具以逼倉城, 世勣於城外掘深溝以固守, 化及阻塹, 不得至城下。世勣於塹中為地道, 出兵擊之, 化及大敗, 焚其攻具。
時密與東都相持日久, 又東拒化及, 常畏東都議其後。見蓋琮至, 大喜, 遂上表乞降, 請討滅化及以贖罪, 送所獲凶黨雄武郎將於洪建, 遣元帥府記室參軍李儉、上開府徐師譽等入見。皇泰主命戮洪建於左掖門外, 如斛斯政之法。元文都等以密降為誠實, 盛飾賓館於宣仁門東。皇泰主引見儉等, 以儉為司農卿, 師譽為尚書右丞, 使具導從, 列鐃吹, 還館, 玉帛酒饌, 中使相望。冊拜密太尉、尚書令、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、魏國公, 令先平化及, 然後入朝輔政。以徐世勣為右武候大將軍。仍下詔稱密忠款, 且曰:「其用兵機略, 一稟魏公節度。」
元文都等喜於和解, 謂天下可定, 於上東門置酒作樂, 自段達已下皆起舞。王世充作色謂起居侍郎崔長文曰:「朝廷官爵, 乃以與賊, 其志欲何為邪!」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應化及, 由是有隙, 然猶外相彌縫, 陽為親善。
, 七月, 皇泰主遣大理卿張權、鴻臚卿崔善福賜李密書曰:「今日以前, 咸共刷蕩;使至以後, 彼此通懷。七政之重, 佇公匡弼;九伐之利, 委公指揮。」權等既至, 密北面拜受詔書。既無西慮, 悉以精兵東擊化及。密知化及軍糧且盡, 因偽與和;化及大喜, 恣其兵食, 冀密饋之。會密下有人獲罪, 亡抵化及, 具言其情, 化及大怒;其食又盡, 乃渡永濟渠, 與密戰於童山之下, 自辰達酉;密為流矢所中, 墮馬悶絕, 左右奔散。追兵且至, 唯秦叔寶獨捍衛之, 密由是獲免。叔寶復收兵與之力戰, 化及乃退。化及入汲郡求軍糧, 又遣使拷掠東郡吏民以責米粟。王軌等不堪其弊, 遣通事舍人許敬宗詣密請降;密以軌為滑州總管, 以敬宗為元帥府記室, 與魏徵共掌文翰。敬宗, 善心之子也。房公蘇威在東郡, 隨眾降密, 密以其隋氏大臣, 虛心禮之。威見密, 初不言帝室艱危, 唯再三舞蹈, 稱「不圖今日復睹聖明!」時人鄙之。化及聞王軌叛, 大懼, 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諸郡, 其將陳智略帥嶺南驍果萬餘人, 樊文超帥江淮排, 張童兒帥江東驍果數千人, 皆降於密。文超, 子蓋之子也。化及猶有眾二萬, 北趣魏縣;密知其無能為, 西還鞏洛, 留徐世勣以備之。
乙巳, 宣州刺史周超擊硃粲, 敗之。
丁未, 梁師都寇靈州, 驃騎將軍藺興粲擊破之。
突厥闕可汗遣使內附。初, 闕可汗附於李軌;隋西戎使者曹瓊據甘州誘之, 乃更附瓊, 與之拒軌;為軌所敗, 竄於達斗拔谷, 與吐谷渾相表裡, 至是內附, 上厚加慰撫。尋為李軌所滅。
薛舉進逼高址, 遊兵至於豳、岐, 秦王世民深溝高壘不與戰。會世民得瘧疾, 委軍事於長史、納言劉文靜、司馬殷開山, 且戒之曰:「薛舉懸軍深入, 食少兵疲, 若來挑戰, 慎勿應也。俟吾疾愈, 為君等破之。」開山退, 謂文靜曰:「王慮公不能辦, 故有此言耳。且賊聞王有疾, 必輕我, 宜曜武以威之。」乃陳於高址西南, 恃眾而不設備。舉潛師掩其後, 壬子, 戰於淺水原, 八總管皆敗, 士卒死者什五六, 大將軍慕容羅、李安遠、劉弘基皆沒, 世民引兵還長安。舉遂拔高址, 收唐兵死者為京觀;文靜等皆坐除名。
乙卯, 榆林賊帥郭子和遣使來降。以為靈州總管。
李密每戰勝, 輒遣使告捷於皇泰主。隋人皆喜, 王世充獨謂其麾下曰:「元文都輩, 刀筆吏耳, 吾觀其勢, 必為李密所擒。且吾軍士屢與密戰, 沒其父兄子弟, 前後已多, 一旦為之下, 吾屬無類矣!」欲以激怒其眾。文都聞之, 大懼, 與盧楚等謀因世充入朝, 伏甲誅之。段達性庸懦, 恐事不就, 遣其婿張志以楚等謀告世充。戊午夜三鼓, 世充勒兵襲含嘉門。元文都聞變, 入奉皇泰主御乾陽殿, 陳兵自衛, 命諸將閉門拒守。將軍跋野綱將兵出, 遇世充, 下馬降之。將軍費曜、田闍戰於門外, 不利。文都自將宿衛兵欲出玄武門以襲其後, 長秋監段瑜稱求門鑰不獲, 稽留遂久。天且曙, 文都引兵復欲出太陽門逆戰, 還至乾陽殿, 世充已攻太陽門得入。皇甫無逸棄母及妻子, 斫右掖門, 西奔長安。盧楚匿於太官署, 世充之黨擒之, 至興教門, 見世充, 世充令亂斬殺之;進攻紫微宮門。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觀。問:「稱兵欲何為?」世充下馬謝曰:「元文都、盧楚等橫見規圖;請殺文都, 甘從刑典。」段達乃令將軍黃桃樹執送文都。文都顧謂皇泰主曰:「臣今朝死, 陛下夕及矣!」皇泰主慟哭遣之, 出興教門, 亂斬如盧楚, 並殺盧、元諸子。段達又以皇泰主命開門納世充, 世充悉遣人代宿衛者, 然後入見皇泰主於乾陽殿。皇泰主謂世充曰:「擅相誅殺, 曾不聞奏, 豈為臣之道乎!公欲肆其強力, 敢及我邪!」世充拜伏流涕謝曰:「臣蒙先皇采拔, 粉骨非報。文都等苞藏禍心, 欲召李密以危社稷, 疾臣違異, 深積猜嫌;臣迫於救死, 不暇聞奏。若內懷不臧, 違負陛下, 天地日月, 實所照臨, 使臣闔門殄滅, 無復遺類。」詞淚俱發。皇泰主以為誠, 引令升殿, 與語久之, 因與俱入見皇太后;世充被發為誓, 稱不敢有貳心。乃以世充為左僕射、總督內外諸軍事。比及日中, 捕獲趙長文、郭文懿, 殺之。然後巡城, 告諭以誅元、盧之意。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書省, 漸結黨援, 恣行威福。用兄世惲為內史令, 入居禁中, 子弟咸典兵馬, 分政事為十頭, 悉以其黨主之, 勢震內外, 莫不趨附, 皇泰主拱手而已。
李密將入朝, 至溫, 聞元文都等死, 乃還金墉。東都大饑, 私錢濫惡, 太半雜以錫環, 其細如線, 米斛直錢八九萬。
, 李密嘗受業於儒生徐文遠。文遠為皇泰主國子祭酒, 自出樵采, 為密軍所執;密令文遠南面坐, 備弟子禮, 北面拜之。文遠曰:「老夫既荷厚禮, 敢不盡言!未審將軍之志欲為伊、霍以繼絕扶傾乎?則老夫雖遲暮, 猶願盡力;若為莽、卓, 乘危邀利, 則無所用老夫矣!」密頓首曰:「昨奉朝命, 備位上公, 冀竭庸虛, 匡濟國難, 此密之本志也。」文遠曰:「將軍名臣之子, 失塗至此, 若能不遠而復, 猶不失為忠義之臣。」及王世充殺元文都等, 密復問計於文遠。文遠曰:「世充亦門人也, 其為人殘忍褊隘, 既乘此勢, 必有異圖, 將軍前計為不諧矣。非破世充, 不可入朝也。」密曰:「始謂先生儒者, 不達時事, 今乃坐決大計, 何其明也!」文遠, 孝嗣之玄孫也。
庚申, 詔隋氏離宮游幸之所並廢之。
戊辰, 遣黃台公瑗安撫山南。
己巳, 以隋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為刑部尚書。隋河間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盜, 竇建德攻之, 歲餘不下;聞煬帝凶問, 帥吏士發喪, 乘城者皆哭。建德遣使吊之, 琮因使者請降, 建德退捨具饌以待之。琮言及隋亡, 俯伏流涕, 建德亦為之泣。諸將曰:「琮久拒我軍, 殺傷甚眾, 力盡乃降, 請烹之。」建德曰:「琮, 忠臣也, 吾方賞之以勸事君, 奈何殺之!往在高雞泊為盜, 容可妄殺人;今欲安百姓, 定天下, 豈得害忠良乎!」乃徇軍中曰:「先與王琮有怨敢妄動者, 夷三族!」以琮為瀛州刺史。於是河北郡縣聞之, 爭附於建德。
先是, 建德陷景城, 執戶曹河東張玄素, 將殺之, 縣民千餘人號泣請代其死, 曰:「戶曹清慎無比, 大王殺之, 何以勸善!」建德乃釋之, 以為治書侍御史, 固辭;及江都敗, 復以為黃門侍郎, 玄素乃起。饒陽令宋正本, 博學有才氣, 說建德以定河北之策, 建德引為謀主。建德定都樂壽, 命所居曰金城宮, 備置百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