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漢紀 卷026

【漢紀十八】
起上章涒灘, 盡玄黓閹茂, 凡三年。

中宗孝宣皇帝中
神爵元年(庚申, 公元前六一年)
, 正月, 上始行幸甘泉, 郊泰畤, 三月, 行幸河東, 祠后土。上頗修武帝故事, 謹齋祀之禮, 以方士言增置神祠;聞益州有金馬、碧雞之神, 可醮祭而致, 於是遣諫大夫蜀郡王褒使持節而求之。
, 上聞褒有俊才, 召見, 使為《聖主得賢臣頌》。其辭日:
「夫賢者, 國家之器用也。所任賢, 則趨舍省而功施普;器用利, 則用力少而就效眾。故工人之用鈍器也, 勞筋苦骨, 終日矻矻;及至巧冶鑄干將, 使離婁督繩, 公輸削墨, 雖崇台五層、延袤百丈而不溷者, 工用相得也, 庸人之御駑馬, 亦傷吻、敝策而不進於行;及至駕嚙膝、驂乘旦, 王良執靶, 韓哀附輿, 周流八極, 萬里一息, 何其遼哉?人馬相得也。故服絺綌之涼者, 不苦盛暑之鬱燠;裘貂狐之暖者, 不憂至寒之悽愴。何則?有其具者易其備。賢人、君子, 亦聖王之所以易海內也。昔周公躬吐捉之勞, 故有圉空之隆;齊桓設庭燎之禮, 故有匡合之功。由此觀之, 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。人臣亦然。昔賢者之未遭遇也, 圖事揆策, 則君不用其謀;陳見悃誠, 則上不然其信;進仕不得施效, 斥逐又非其愆。是故伊尹勤於鼎俎, 太公困於鼓刀, 百里自鬻, 寧子飯牛, 離此患也。及其遇明君、遭聖主也, 運籌合上意, 諫諍即見聽, 進退得關其忠, 任職得行其術, 剖符錫壤而光祖考。故世必有聖知之君, 而後有賢明之臣。故虎嘯而風冽, 龍興而致雲, 蟋蟀俟秋吟, 蜉蝤出以陰。《易》曰:『飛龍在天, 利見大人。』《詩》曰:『思皇多士, 生此王國。』故世平主聖, 俊艾將自至。明明在朝, 穆穆布列, 聚精會神, 相得益章, 雖伯牙操遞鐘, 逢門子彎烏號, 猶未足以喻其意也。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, 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。上下俱欲, 歡然交欣, 千載壹合, 論說無疑, 翼乎如鴻毛遇順風, 沛乎如巨魚縱大壑。其得意若此, 則胡禁不止, 曷令不行!行溢四表, 橫被無窮。是以聖王不遍窺望而視已明, 不殫傾耳而聽已聰, 太平之責塞, 優遊之望得, 休徵自至, 壽考無疆, 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, 呴噓呼吸如僑、松, 眇然絕俗離世哉!」
是時上頗好神仙, 故褒對及之。
京兆尹張敞亦上疏諫曰:「願明主時忘車馬之好, 斥遠方士之虛語, 游心帝王之術, 太平庶幾可興也。」上由是悉罷尚方待詔, , 趙廣漢死後, 為京兆尹者皆不稱職, 唯敞能繼其跡;其方略、耳目不及廣漢, 然頗以經術儒雅文之。

上頗修飾, 宮室、車服盛於昭帝時;外戚許、史、王氏貴寵。諫大夫王吉上疏曰:「陛下躬聖質, 總萬方, 惟思世務, 將興太平, 詔書每下, 民欣然若更生。臣伏而思之, 可謂至恩, 未可謂本務也。欲治之主不世出, 公卿幸得遭遇其時, 言聽諫從, 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, 舉明主於三代之隆也。其務在於期會、簿書、斷獄、聽訟而已, 此非太平之基也。臣聞民者, 弱而不可勝, 愚而不可欺也。聖主獨行於深宮, 得則天下稱誦之, 失則天下咸言之, 故宜謹選左右, 審擇所使。左右所以正身, 所使所以宣德, 此其本也。孔子曰:『安上治民, 莫善於禮, 』非空言也。王者未制禮之時, 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。臣願陛下承天心, 發大業, 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, 述舊禮, 明王制, 驅一世之民躋之仁壽之域, 則俗何以不若成、康, 壽何以不若高宗!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, 謹條奏, 唯陛下財擇焉。」
吉意以為:「世俗聘妻、送女無節, 則貧人不及, 故不舉子。又, 漢家列侯尚公主, 諸侯則國人承翁主, 使男事女, 夫屈於婦, 逆陰陽之位, 故多女亂。古者衣服、車馬, 貴賤有章;今上下僭差, 人人自制, 是以貪財誅利, 不畏死亡。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, 以其禁邪於冥冥, 絕惡於未萌也。」又言:「舜、湯不用三公、九卿之世而舉皋陶、伊尹, 不仁者遠。今使俗吏得任子弟, 率多驕驁, 不通古今, 無益於民, 宜明選求賢, 除任子之令;外家及故人, 可厚以財, 不宜居位。去角抵, 減樂府, 省尚方, 明示天下以儉。古者工不造雕瑑, 商不通侈靡, 非工、商之獨賢, 政教使之然也。」上以其言為迂闊, 不甚寵異也。吉遂謝病歸。

義渠安國至羌中, 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, 以尤桀黠者皆斬之;縱兵擊其種人, 斬首千餘級。於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怨怒, 無所信嚮, 遂劫略小種, 背畔犯塞, 攻城邑, 殺長吏。安國以騎都尉將騎二千屯備羌;至浩亹, 為虜所擊, 失亡車重、兵器甚眾。安國引還, 至令居, 以聞。
時趙充國年七十餘, 上老之, 使丙吉問誰可將者。充國對曰:「無逾於老臣者矣!」上遣問焉, 曰:「將軍度羌虜何如?當用幾人?」充國曰:「百聞不如一見。兵難遙度, 臣願馳至金城, 圖上方略。羌戎小夷, 逆天背畔, 滅亡不久, 願陛下以屬老臣, 勿以為憂!」上笑曰:「諾。」乃大發兵詣金城。夏, 四月, 遣充國將之, 以擊西羌。

六月, 有星孛於東方。

趙充國至金城, 須兵滿萬騎, 欲渡河, 恐為虜所遮, 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, , 輒營陳;會明畢, 遂以次盡渡。虜數十百騎來, 出入軍傍, 充國曰:「吾士馬新倦, 不可馳逐, 此皆驍騎難制, 又恐其為誘兵也。擊虜以殄滅為期, 小利不足貪!」令軍勿擊。遣騎候四望陿中無虜, , 引兵上至落都, 召諸校司馬謂曰:「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!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陿中, 兵豈得入哉!」
充國常以遠斥候為務, 行必為戰備, 止必堅營壁, 尤能持重, 愛士卒, 先計而後戰。遂西至西部都尉府, 日饗軍士, 士皆欲為用。虜數挑戰, 充國堅守。捕得生口, 言羌豪相數責曰:「語汝無反, 今天子遣趙將軍來, 年八九十矣, 善為兵;今請欲壹鬥而死, 可得邪!」初, 罕、幵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:「先零欲反。」後數日, 果反。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, 都尉即留雕庫為質。充國以為無罪, 乃遣歸告種豪:「大兵誅有罪者, 明白自別, 毋取並滅。天子告諸羌人:犯法者能相捕斬, 除罪, 仍以功大小賜錢有差;又以其所捕妻子、財物盡與之。」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罕、幵及劫略者, 解散虜謀, 徼其疲劇, 乃擊之。
時上已發內郡兵屯邊者合六萬人矣。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:「郡兵皆屯備南山, 北邊空虛, 勢不可久。若至秋冬乃進兵, 此虜在境外之冊。今虜朝夕為寇, 土地寒苦, 漢馬不耐冬, 不如以七月上旬繼三十日糧, 分兵出張掖、酒泉, 合擊罕、幵在鮮水上者。雖不能盡誅, 但奪其畜產, 虜其妻子, 復引兵還。冬復擊之, 大兵仍出, 虜必震壞。」
天子下其書充國, 令議之。充國以為:「一馬自負三十日食, 為米二斛四斗, 麥八斛, 又有衣裝、兵器, 難以追逐。虜必商軍進退, 稍引去, 逐水草, 入山林。隨而深入, 虜即據前險, 守後厄, 以絕糧道, 必有傷危之憂, 為夷狄笑, 千載不可復。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, 虜其妻子, 此殆空言, 非至計也。先零首為畔逆, 他種劫略, 故臣愚冊, 欲捐罕、幵闇昧之過, 隱而勿章, 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, 宜悔過反善, 因赦其罪, 選擇良吏知其俗者, 拊循和輯。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。」
天子下其書, 公卿議者咸以為「先零兵盛而負罕、幵之助。不先破罕、幵, 則先零未可圖也。」上乃拜侍中許壽為強弩將軍, 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, 賜璽書嘉納其冊。以書敕讓充國曰:「今轉輸並起, 百姓煩擾, 將軍將萬餘之眾, 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, 爭其畜食, 欲至冬, 虜皆當畜食, 多臧匿山中, 依險阻, 將軍士寒, 手足皸瘃, 寧有利哉!將軍不念中國之費, 欲以歲數而勝敵, 將軍誰不樂此者!今詔破羌將軍武賢等將兵, 以七月擊罕羌。將軍其引兵並進, 勿復有疑!」
充國上書曰:「陛下前幸賜書, 欲使人諭罕, 以大軍當至, 漢不誅罕, 以解其謀。臣故遣幵豪雕庫宣天子至德;罕、幵之屬皆聞知明詔。今先零羌楊玉阻石山木, 候便為寇, 罕羌未有所犯, 乃置先零, 先擊罕, 釋有罪, 誅無辜, 起壹難, 就兩害, 誠非陛下本計也。臣聞兵法:『攻不足者守有餘。』又曰:『善戰者致人, 不致於人。』今罕羌欲為敦煌、酒泉寇, 宜飭兵馬, 練戰士, 以須其至。坐得致敵之術, 以逸擊勞, 取勝之道也。今恐二郡兵少, 不足以守, 而發之行攻, 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, 臣愚以為不便。先零羌虜欲為背畔, 故與罕、幵解仇結約, 然其私心不能無恐漢兵而罕、幵背之也。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罕、幵之急以堅其約。先擊罕羌, 先零必助之。今虜馬肥、糧食方饒, 擊之恐不能傷害, 適使先零得施德於罕羌, 堅其約, 合其黨。虜交堅黨, 合精兵二萬餘人, 迫脅諸小種, 附著者稍眾, 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。如是, 虜兵浸多, 誅之用力數倍。臣恐國家憂累, 由十年數, 不二三歲而已。於臣之計, 先誅先零已, 則罕、幵之屬不煩兵而服矣。先零已誅而罕、幵不服, 涉正月擊之, 得計之理, 又其時也。以今進兵, 誠不見其利。」
戊申, 充國上奏。秋, 七月, 甲寅, 璽書報, 從充國計焉。
充國乃引兵至先零在所。虜久屯聚, 懈馳, 望見大軍, 棄車重, 欲渡湟水, 道厄狹, 充國徐行驅之。或曰:「逐利行遲。」充國曰:「此窮寇, 不可迫也。緩之則走不顧, 急之則還致死。」諸校皆曰:「善。」虜赴水溺死者數百。降及斬首五百餘人。虜馬、牛、羊十萬餘頭, 車四千餘兩。兵至罕地, 令軍毋燔聚落、芻牧田中。罕羌聞之, 喜曰:「漢果不擊我矣!」豪靡忘使人來言:「願得還復故地。」充國以聞, 未報。靡忘來自歸, 充國賜飲食, 遣還諭種人。護軍以下皆爭之曰:「此反虜, 不可擅遣!」充國曰:「諸君但欲便文自營, 非為公家忠計也!」語未卒, 璽書報, 令靡忘以贖論。後罕竟不煩兵而下。
上詔破羌、強弩將軍詣屯所, 以十二月與充國合, 進擊先零。時羌降者萬餘人矣, 充國度其必壞, 欲罷騎兵, 屯田以待其敝。作奏未上, 會得進兵璽書, 充國子中郎將卬懼, 使客諫充國曰:「誠令兵出, 破軍殺將, 以傾國家, 將軍守之可也。即利與病, 又何足爭?一旦不合上意, 遣繡衣來責將軍, 將軍之身不能自保, 何國家之安!」充國漢曰:「是何言之不忠也!本用吾言, 羌虜得至是邪!往者舉可先行羌者, 吾舉辛武賢;丞相御史復白遣義渠安國, 竟沮敗羌。金城、湟中谷斛八錢, 吾謂耿中丞:『糴三百萬斛穀, 羌人不敢動矣!』耿中丞請糴百萬斛, 乃得四十萬斛耳;義渠再使, 且費其半。失此二冊, 羌人致敢為逆。失之毫釐, 差以千里, 是既然矣。今兵久不決, 四夷卒有動搖, 相因而起, 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, 羌獨足憂邪?吾固以死守之, 明主可為忠言。」
遂上屯田奏曰:「臣所將吏士、馬牛食所用糧穀、茭稿, 調度甚廣, 難久不解, 徭役不息, 恐生它變, 為明主憂, 誠非素定廟勝之冊。且羌易以計破, 難用兵碎也, 故臣愚心以為擊之不便!計度臨羌東至浩亹, 羌虜故田及公田, 民所未墾, 可二千頃以上, 其間郵亭多壞敗者。臣前部士入山, 伐林木六萬餘枚, 在水次。臣願罷騎兵, 留步兵萬二百八十一人, 分屯要害處, 冰解漕下, 繕鄉亭, 浚溝渠, 治湟陿以西道橋七十所, 令可至鮮水左右。田事出, 賦人三十畝;至四月草生, 發郡騎及屬國胡騎各千, 就草為田者遊兵, 以充入金城郡, 益積畜, 省大費。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, 足支萬人一歲食, 謹上田處及器用簿。」
上報曰:「即如將軍之計, 虜當何時伏誅?兵當何時得決?孰計其便, 復奏。」
充國上狀曰:「臣聞帝王之兵, 以全取勝, 是以貴謀而賤戰。『百戰而百勝, 非善之善者也, 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。』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, 然其欲避害就利, 愛親戚, 畏死亡, 一也。今虜亡其美地薦草, 愁於寄托, 遠遁, 骨肉心離, 人有畔志。而明主班師罷兵, 萬人留田, 順天時, 因地利, 以待可勝之虜, 雖未即伏辜, 兵決可期月而望, 羌虜瓦解, 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, 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, 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。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:步兵九校、吏士萬人留屯, 以為武備, 因田致穀, 威德並行, 一也。又因排折羌虜, 令不得歸肥饒之地, 貧破其眾, 以成羌虜相畔之漸, 二也。居民得並田作, 不失農業, 三也。軍馬一月之食, 度支田士一歲, 罷騎兵以省大費, 四也。至春, 省甲士卒, 循河、湟漕谷至臨羌, 以示羌虜, 揚威武, 傳世折衝之具, 五也。以閒暇時, 下先所伐材, 繕治郵亭, 充入金城, 六也。兵出, 乘危徼幸, 不出, 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, 離霜露、疾疫、瘃墮之患, 坐得必勝之道, 七也。無經阻、遠追、死傷之害, 八也。內不損威武之重, 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, 九也。又亡驚動河南大幵使生它變之憂, 十也。治隍陿中道橋, 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, 伸威千里, 從枕席上過師, 十一也。大費既省, 繇役豫息, 以戒不虞, 十二也。留屯田得十二便, 出兵失十二利, 唯明詔采擇!」
上復賜報曰:「兵決可期月而望者, 謂今冬邪, 謂何時也?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, 且丁壯相聚, 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, 復殺略人民, 將何以止之?將軍孰計復奏!」
充國復奏曰:「臣聞兵以計為本, 故多算勝少算。先零羌精兵, 今餘不過七八千人, 失地遠客, 分散饑凍, 畔還者不絕。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, 遠在來春, 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。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, 乘塞列地有吏卒數千人, 虜數以大眾攻之而不能害。今騎兵雖罷, 虜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, 從今盡三月, 虜馬羸瘦, 必不敢捐其妻子於他種中, 遠涉山河而來為寇;亦不敢將其累重, 還歸故地。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, 不戰而自破之冊也。至於虜小寇盜, 時殺人民, 其原未可卒禁。臣聞戰不必勝, 不苟接刃;攻不必取, 不苟勞眾。誠令兵出, 雖不能滅先零, 但能令虜絕不為小寇, 則出兵可也。即今同是, 而釋坐勝之道, 從乘危之勢, 往終不見利, 空內自罷敝, 貶重以自損, 非所以示蠻夷也。又大兵一出, 還不可復留, 湟中亦未可空, 如是, 徭役復更發也。臣愚以為不便。臣竊自惟念:奉詔出塞, 引軍遠擊, 窮天子之精兵, 散車甲於山野, 雖亡尺寸之功。偷得避嫌之便, 而亡後咎餘責, 此人臣不忠之利, 非明主社稷之福也!」
充國奏每上, 輒下公卿議臣。初是充國計者什三;中什五;最後什八。有詔詰前言不便者, 皆頓首服。魏相曰:「臣愚不習兵事利害。後將軍數畫軍冊, 其言常是, 臣任其計必可用也。」上於是報充國, 嘉納之;亦以破羌、強弩將軍數言當擊, 以是兩從其計, 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。強弩出, 降四千餘人;破羌斬首二千級;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;而充國所降復得五千餘人。詔罷兵, 獨充國留屯田。

大司農朱邑卒。上以其循吏, 閔惜之, 詔賜其子黃金百斤, 以奉其祭祀。

是歲, 前將軍、龍額侯韓增為大司馬、車騎將軍。

丁令比三歲鈔盜匈奴, 殺略數千人。匈奴遣萬餘騎往擊之, 無所得。

神爵二年(辛酉, 公元前六零年)
, 二月, 以鳳皇、甘露降集京師, 赦天下。

, 五月, 趙充國奏言:「羌本可五萬人軍, 凡斬首七千六百級, 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, 溺河湟、飢餓者五六千人, 定計遺脫與煎鞏、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。羌靡忘等自詭必得, 請罷屯兵!」奏可。充國振旅而還。
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:「眾人皆以破羌、強弩出擊, 多斬首、生降, 虜以破壞。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, 兵雖不出, 必自服矣。將軍即見, 宜歸功於二將軍出擊, 非愚臣所及。如此, 將軍計未失也。」充國曰:「吾年老矣, 爵位已極, 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!兵勢, 國之大事, 當為後法。老臣不以餘命壹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, 卒死, 誰當復言之者!」卒以其意對。上然其計, 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, 充國復為後將軍。
, 羌若零、離留、且種、兒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、楊玉首, 及諸豪弟澤、陽雕、良兒、靡忘皆帥煎鞏、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。漢封若零、弟澤二人為帥眾王, 餘皆為侯、為君。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。
詔舉可護羌校尉者。時充國病, 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。充國遽起, 奏:「湯使酒, 不可典蠻夷。不如湯兄臨眾。」時湯已拜受節, 有詔更用臨眾。後臨眾病免, 五府復舉湯。湯數醉酗羌人, 羌人反畔, 卒如充國之言。辛武賢深恨充國, 上書告中郎將卬洩省中語, 下吏, 自殺。

司隸校尉魏郡蓋寬饒, 剛直公清, 數干犯上意。時上方用刑法, 任中書官, 寬饒奏封事曰:「方今聖道浸微, 儒術不行, 以刑餘為周、召, 以法律為《詩》、《書》。」又引《易傳》言:「五帝官天下, 三王家天下。家以傳子孫, 官以傳賢聖。」書奏, 上以為寬饒怨謗, 下其書中二千石。時執金吾議, 以為「寬饒旨意欲求禪, 大逆不道!」諫大夫鄭昌愍傷寬饒忠直憂國, 以言事不當意而為文吏所詆挫, 上書訟寬饒曰:「臣聞山有猛獸, 藜藿為之不採;國有忠臣, 奸邪為之不起。司隸校尉寬饒, 居不求安, 食不求飽;進有憂國之心, 退有死節之義;上無許、史之屬, 下無金、張之托;職在司察, 直道而行, 多仇少與。上書陳國事, 有司劾以大辟。臣幸得從大夫之後, 官以諫為名, 不敢不言!」上不聽。九月, 下寬饒吏。寬饒引佩刀自剄北闕下, 眾莫不憐之。

匈奴虛閭權渠單于將十餘萬騎旁塞獵, 欲入邊為寇。未至, 會其民題除渠堂亡降漢言狀, 漢以為言兵鹿奚鹿盧侯, 而遣後將軍趙充國將兵四萬餘騎, 屯緣邊九郡備虜。月餘, 單于病歐血, 因不敢入, 還去, 即罷兵。乃使題王都犁胡次等入漢請和親, 未報。會單于死。虛閭權渠單于始立, 而黜顓渠閼氏。顓渠閼氏即與右賢王屠耆堂私通, 右賢王會龍城而去。顓渠閼氏語以單于病甚, 且勿遠。後數日, 單于死, 用事貴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號諸王, 未至, 顓渠閼氏與其弟左大將且渠都隆奇謀, 立右賢王為握衍朐鞮單于。握衍朐鞮單于者, 烏維單于耳孫也。
握衍朐鞮單于立, 凶惡, 殺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, 又盡免虛閭權渠子弟近親而自以其子弟代之。虛閭權渠單于子稽侯狦既不得立, 亡歸妻父烏禪幕。烏禪幕者, 本康居、烏孫間小國, 數見侵暴, 率其眾數千人降匈奴, 狐鹿姑單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, 使長其眾, 居右地。日逐王先賢撣, 其父左賢王當為單于, 讓狐鹿姑單于, 狐鹿姑單于許立之。國人以故頗言日逐王當為單于。日逐王素與握衍朐鞮單于有隙, 即率其眾欲降漢, 使人至渠犁, 與騎都尉鄭吉相聞。吉發渠犁、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口萬二千人、小王將十二人, 隨吉至河曲, 頗有亡者, 吉追斬之, 遂將詣京師。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。
吉既破車師, 降日逐, 威震西域, 遂並護車師以西北道, 故號都護。都護之置, 自吉始焉。上封吉為安遠侯。吉於是中西域而立莫府, 治烏壘城, 去陽關二千七百餘里。匈奴益弱, 不敢爭西域, 僮僕都尉由此罷。都護督察烏孫、康居等三十六國動靜, 有變以聞, 可安輯, 安輯之, 不可者誅伐之, 漢之號令班西域矣。
握衍朐鞮單于更立其從兄薄胥堂為日逐王。

烏孫昆彌翁歸靡因長羅侯常惠上書:「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, 得令復尚漢公主, 結婚重親, 畔絕匈奴。」詔下公卿議, 大鴻臚蕭望之以為:「烏孫絕域, 變故難保, 不可許。」上美烏孫新立大功, 又重絕故業, 乃以烏孫主解憂弟相夫為公主, 盛為資送而遣之, 使常惠送之至敦煌。未出塞, 聞翁歸靡死, 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娶子泥靡為昆彌, 號狂王。常惠上書:「願留少主敦煌。」惠馳至烏孫, 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彌, 還迎少主。事下公卿, 望之復以為「烏孫持兩端, 難約結。今少主以元貴靡不立而還, 信無負於夷狄, 中國之福也。少主不止, 繇役將興。」天子從之, 徵還少主。

神爵三年(壬戌, 公元前五九年)
, 三月, 丙辰, 高平憲侯魏相薨。夏, 四月, 戊辰, 丙吉為丞相。吉上寬大, 好禮讓, 不親小事, 時人以為知大體。

, 七月, 甲子, 大鴻臚蕭望之為御史大夫。

八月, 詔曰:「吏不廉平, 則治道衰。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, 欲無侵漁百姓, 難矣!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。」

是歲, 東郡太守韓延壽為左馮翊。始, 延壽為穎川太守, 穎川承趙廣漢構會吏民之後, 俗多怨讎。延行改更, 教以禮讓;召故老, 與議定嫁娶、喪祭儀品, 略依古禮, 不得過法。百姓遵用其教。賣偶車馬、下里偽物者, 棄之市道。黃霸代延壽居穎川, 霸因其跡而大治。延壽為吏, 上禮義, 好古教化, 所至必聘其賢士, 以禮待, 用廣謀議, 納諫爭;表孝弟有行, 修治學官, 春秋鄉射, 陳鐘鼓、管弦, 盛升降、揖讓;及都試講武, 設斧鉞、旌旗, 習射、御之事;治城郭, 收賦租, 先明佈告其日;以期會為大事。吏民敬畏, 趨嚮之。又置正、五長, 相率以孝弟;不得捨奸人, 閭裡阡陌有非常, 吏輒聞知, 奸人莫敢入界。其始若煩, 後吏無追捕之苦, 民無箠楚之憂, 皆便安之。接待下吏, 恩施甚厚而約誓明。或欺負之者, 延壽痛自刻責:「豈其負之, 何以至此!」吏聞者自傷悔, 其縣尉至自刺死。及門下掾自剄, 人救不殊, 延壽涕泣, 遣吏醫治視, 厚復其家。在東郡三歲, 令行禁止, 斷獄大減, 由是入為馮翊。
延壽出行縣至高陵, 民有昆弟相與訟田, 自言。延壽大傷之, 曰:「幸得備位, 為郡表率, 不能宣明教化, 至令民有骨肉爭訟, 既傷風化, 重使賢長吏、嗇夫、三老、孝弟受其恥, 咎在馮翊, 當先退。」是日, 移病不聽事, 因入臥傳舍, 閉閤思過。一縣莫知所為, 令、丞、嗇夫、三老亦皆自系待罪。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;此兩昆弟深自悔, 皆自髡, 肉袒謝, 願以田相移, 終死不敢復爭。郡中歙然, 莫不傳相敕厲, 不敢犯。延壽恩信周遍二十四縣, 莫敢以辭訟自言者。推其至誠, 吏民不忍欺紿。

匈奴單于又殺先賢撣兩弟;烏禪幕請之, 不聽, 心恚。其後左奧鞬王死, 單于自立其小子為奧鞬王, 留庭。奧鞬貴人共立故奧鞬王子為王, 與俱東徙。單于右丞相將萬騎往擊之, 失亡數千人, 不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