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魏紀 卷072

[魏紀四]
起重光大淵獻, 盡閼逢攝提格, 凡四年。
烈祖明皇帝中之上
太和五年(辛亥, 公元二三一年)
, 二月, 吳主假太常潘濬節, 使與呂岱督諸軍五萬人討五溪蠻。濬姨兄蔣琬為諸葛亮長史, 武陵太守衛旍奏濬遣密使與琬相聞, 欲有自託之計。吳主曰:「承明不為此也。」即封旍表以示濬, 而召旍還, 免官。
衛溫、諸葛直軍行經歲, 士卒疾疫死者什八九, 亶洲絕遠, 卒不可得至, 得夷洲數千人還。溫、直坐無功, 誅。
漢丞相亮命李嚴以中都護署府事。嚴更名平。亮帥諸軍入寇, 圍祁山, 以木牛運。於是大司馬曹真有疾, 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, 督將軍張郃、費曜、戴陵、郭淮等以禦之。
三月, 邵陵元侯曹真卒。
自十月不雨, 至於十月。
司馬懿使費曜、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, 餘眾悉出, 西救祁山。張郃欲分兵駐雍、郿, 懿曰:「料前軍能獨當之者, 將軍言是也。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, 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。」遂進。亮分兵留攻祁山, 自逆懿於上邽。郭淮、費曜等徼亮, 亮破之, 因大芟刈其麥, 與懿遇於上邽之東。懿斂軍依險, 兵不得交, 亮引還。
懿等尋亮後至於鹵城。張郃曰:「彼遠來逆我, 請戰不得, 謂我利不在戰, 欲以長計制之也。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, 人情自固, 可止屯於此, 分為奇兵, 示出其後, 不宜進前而不敢逼, 坐失民望也。今亮孤軍食少, 亦行去矣。」懿不從, 故尋亮。既至, 又登山掘營, 不肯戰。賈詡、魏平數請戰, 因曰:「公畏蜀如虎, 奈天下笑何!」懿病之。諸將咸請戰。夏, 五月, 辛已, 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, 自案中道向亮。亮使魏延、高翔、吳班逆戰, 魏兵大敗, 漢人獲甲著三千, 懿還保營。
六月, 亮以糧盡退軍, 司馬懿遣張郃追之, 〔郃曰:「軍法, 圍城必開出路, 歸軍勿追。」懿不聽。郃不得已, 遂進〕[1]。郃進至木門, 與亮戰, 〔漢〕()人乘高佈伏[2], 弓弩亂髮, 飛矢中郃右膝而卒。
, 七月, 乙酉, 皇子殷生, 大赦。
黃初以來, 諸侯王法禁嚴切。〔吏察之急〕[3], 至於親姻皆不敢相通問。東阿王植上疏曰:「堯之為教, 先親後疏, 自近及遠。周文王刑於寡妻, 至於兄弟, 以御於家邦。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, 體文王翼翼之仁, 惠洽椒房, 恩昭九族, 群後百寮, 番休遞上, 執政不廢於公朝, 下情得展示私室, 親理之路通, 慶吊之情展, 誠可謂恕己治人, 推惠施恩者矣。至於臣者, 人道絕緒, 禁錮明時, 臣竊自傷也。不敢乃望交氣類, 修人事, 敘人倫。近且婚媾不通, 兄弟乖絕, 吉凶之問塞, 慶吊之禮廢。恩紀之違, 甚於路人;隔閡之異, 殊於胡越。今臣以一切之制, 永無朝覲之望, 至於注心皇極, 結情紫闥, 神明知之矣。然天實為之, 謂之何哉!退惟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, 願陛下沛然垂詔, 使諸國慶問, 四節得展, 以敘骨肉之歡恩, 全怡怡之篤義。妃妾之家, 膏沐之遺, 歲得再通, 齊義於貴宗, 等惠於百司。如此, 則古人之所歎, 風雅之所詠, 復存於聖世矣!臣伏自惟省, 無錐刀之用;及觀陛下之所拔授, 若以臣為異姓, 竊自料度, 不後於朝士矣。若得辭遠遊, 戴武弁, 解硃組, 佩青紱, 駙馬、奉車, 趣得一號, 安宅京室, 執鞭珥筆, 出從華蓋, 入侍輦轂, 承答聖問, 拾遺左右, 乃臣丹誠之至願, 不離於夢想者也。遠慕《鹿鳴》君臣之宴, 中詠《常棣》匪他之誡, 不思《伐木》友生之義, 終懷《蓼莪》罔極之哀。每四節之會, 塊然獨處, 左右惟僕隸, 所對惟妻子, 高談無所與陳, 精義無所與展, 未嘗不聞樂而拊心, 臨觴而歎息也。臣伏以犬馬之誠不能動人, 譬人之誠不能動天, 崩城、隕霜, 臣初信之, 以臣心況, 徒虛語耳!若葵藿之傾葉太陽, 雖不為回光, 然向之者誠也。竊自比葵藿, 若降天地之施, 垂三光之明者, 實在陛下。臣聞《文子》曰:『不為福始, 不為禍先。』今之否隔, 友於同憂, 而臣獨倡言者, 實不願於聖世有不蒙施之物, 欲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, 宣緝熙章明之德也!」詔報曰:「蓋教化所由, 各有隆敝, 非皆善始而惡終也, 事使之然。今令諸國兄弟情禮簡怠, 妃妾之家膏沐疏略, 本無禁錮諸國通問之詔也。矯枉過正, 下吏懼譴, 以至於此耳。已敕有司, 如王所訴。」
植復上疏曰:「昔漢文發代, 疑朝有變, 宋昌曰:『內有朱虛、東牟之親, 外有齊、楚、淮南、琅邪, 此則磐石之宗, 願王勿疑。』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, 中慮周成召、畢之輔, 下存宋昌磐石之固。臣聞羊質虎皮, 見草則悅, 見豺則戰, 忘其皮之虎也。今置將不良, 有似於此。故語曰:『患為之者不知, 知之者不得為也。』昔管、蔡放誅, 周、召作弼;叔魚陷刑, 叔向贊國。三監之釁, 臣自當之;二南之輔, 求必不遠。華宗貴族籓王之中, 必有應斯舉者。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, 當權者是也。故謀能移主, 威能懾下。豪右執政, 不在親戚, 權之所在, 雖疏必重, 勢之所去, 雖親必輕。蓋取齊者田族, 非呂宗也;分晉者趙、魏, 非姬姓也。惟陛下察之。苟吉專其位, 凶離其患者, 異姓之臣也。欲國之安, 祈家之貴, 存共其榮, 歿同其禍者, 公族之臣也。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, 臣竊惑焉。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, 登山浮澗, 寒溫燥濕, 高下共之, 豈得離陛下哉!不勝憤懣, 拜表陳情。若有不合, 乞且藏之書府, 不便滅棄, 臣死之後, 事或可思。若有毫釐少掛聖意者, 乞出之朝堂, 使夫博古之士, 糾臣表之不合義者, 如是則臣願足矣。」帝但以優文答報而已。
八月, 詔曰:「先帝著令, 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, 謂幼主在位, 母后攝政, 防微以漸, 關諸盛衰也。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, 悠悠之懷, 能不興思!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, 後有少主、母后在宮者, 自如先帝令。」
漢丞相亮之攻祁山也, 李平留後, 主督運事。會天霖雨, 平恐運糧不繼, 遣參軍孤忠、督軍成籓喻指, 呼亮來還;亮承以退軍。平聞軍退, 乃更陽驚, 說「軍糧饒足, 何以便歸!」又欲殺督運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。又表漢主, 說「軍偽退, 欲以誘賊與戰。」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, 本末違錯。平辭窮情竭, 首謝罪負。於是亮表平前後過惡, 免官, 削爵土, 徙梓潼郡。復以平子豐為中郎將、參軍事, 出教敕之曰:「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, 表都護典漢中, 委君於東關, 謂至心震動, 終始可保, 何圖中乖乎!若都護思負一意, 君與公琰推心從事, 否可復通, 逝可復還也。詳思斯戒, 明吾用心!」
亮又與蔣琬、董允書曰:「孝起前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, 鄉黨以為不可近。吾以為鱗甲者但不當犯之耳, 不圖復有蘇、張之事出於不意, 可使孝起知之。」孝起者, 衛尉南陽陳震也。
, 十月, 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, 以誘揚州刺史王淩, 吳主伏兵於阜陵以俟之。布遣人告淩云:「道遠不能自致, 乞兵見迎。」淩騰布書, 請兵馬迎之。征東將軍滿寵以為必詐, 不與兵, 而為淩作報書曰:「知識邪正, 欲避禍就順, 去暴歸道, 甚相嘉尚。今欲遣兵相迎, 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, 多則事必遠聞。且先密計以成本志, 臨時節度其宜。」會寵被書入朝, 敕留府長史, 「若淩欲往迎, 勿與兵也。」淩於後索兵不得, 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, 布夜掩襲, 督將迸走, 死傷過半。淩, 允之兄子也。
先是淩表寵年過耽酒, 不可居方任。帝將召寵, 給事中郭謀曰:「寵為汝南太守、豫州刺史二十餘年, 有勳方岳;及鎮淮南, 吳人憚之。若不如所表, 將為所窺, 可令還朝, 問以東方事以察之。」帝從之。既至, 體氣康強, 帝慰勞遣還。
十一月, 戊戌晦, 日有食之。
十二月, 戊午, 博平敬侯華歆卒。
丁卯, 吳大赦, 改明年元曰嘉禾。
太和六年(壬子, 公元二三二年)
, 正月, 吳主少子建昌侯慮卒。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吳主, 因自陳久離定省, 子道有闕;又陳陸遜忠勤, 無所顧憂。乃留建業。
二月, 詔改封諸侯王, 皆以郡為國。
帝愛女淑卒, 帝痛之甚, 追謚平原懿公主, 立廟洛陽, 葬於南陵。取甄后從孫黃與之合葬, 追封黃為列侯, 為之置後, 襲爵。帝欲自臨送葬, 又欲幸許。司空陳群諫曰:「八歲下殤, 禮所不備, 況未期月, 而以成人禮送之, 加為制服, 舉朝素衣, 朝夕哭臨, 自古以來, 未有此比。而乃復自往視陵, 親臨祖載!願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, 此萬國之至望也。又聞車駕欲幸許昌, 二宮上下, 皆悉俱東, 舉朝大小, 莫不驚怪。或言欲以避衰, 或言欲以便移殿捨, 或不知何故。臣以為吉凶有命, 禍福由人, 移走求安, 則亦無益。若必當移避, 繕治金墉城西宮及孟津別宮, 皆可權時分止, 何為舉宮暴露野次!公私煩費, 不可計量。且吉士賢人, 猶不妄徙其家, 以寧鄉邑, 使無恐懼之心, 況乃帝王萬國之主, 行止動靜, 豈可輕脫哉!」少府楊阜曰:「文皇帝、武宣皇后崩, 陛下皆不送葬, 所以重社稷, 備不虞也;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!」帝皆不聽。三月, 癸酉, 行東巡。
吳主遣將軍周賀、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, 從公孫淵求馬。
, 虞翻性疏直, 數有酒失, 又好抵忤人, 多見謗毀。吳主嘗與張昭論及神仙, 翻指昭曰:「彼皆死人而語神仙, 世豈有仙人也!」吳主積怒非一, 遂徙翻交州。及周賀等之遼東, 翻聞之, 以為五溪宜討, 遼東絕遠, 聽使來屬, 尚不足取, 今去人財以求馬, 既非國利, 又恐無獲。欲諫不敢, 作表以示呂岱, 岱不報。為愛憎所白, 復徙蒼梧猛陵。
, 四月, 壬寅, 帝如許昌。
五月, 皇子殷卒。
, 七月, 以衛尉董昭為司徒。
九月, 帝行如摩陂, 治許昌宮, 起景福、承光殿。
公孫淵陰懷貳心, 數與吳通。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, 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。散騎常侍蔣濟諫曰:「凡非相吞之國, 不侵叛之臣, 不宜輕伐。伐之而不能制, 是驅使為賊也。故曰:『虎狼當路, 不治狐狸。』先除大害, 小害自己。今海表之地, 累世委質, 歲選計、孝, 不乏職貢, 議者先之。正使一舉便克, 得其民不足益國, 得其財不足為富;倘不如意, 是為結怨失信也。」帝不聽。豫等往, 皆無功, 詔令罷軍。
豫以吳使周賀等垂還, 歲晚風急, 必畏漂浪, 東道無岸, 當赴成山, 成山無藏船之處, 遂輒以兵屯據成山。賀等還至成山, 遇風, 豫勒兵擊賀等, 斬之。吳主聞之, 始思虞翻之言, 乃召翻於交州。會翻已卒, 以其喪還。
十一月, 庚寅, 陳思王植卒。
十二月, 帝還許昌宮。
侍中劉曄為帝所親重。帝將伐蜀, 朝臣內外皆曰不可。曄入與帝議, 則曰可伐;出與朝臣言, 則曰不可。曄有膽智, 言之皆有形。中領軍楊暨, 帝之親臣, 又重曄, 執不可伐之議最堅, 每從內出, 輒過曄, 曄講不可之意。後暨與帝論伐蜀事, 暨切諫, 帝曰:「卿書生, 焉知兵事!」暨謝曰:「臣言誠不足采, 侍中劉曄, 先帝謀臣, 常曰蜀不可伐。」帝曰:「曄與吾言蜀可伐。」暨曰:「曄可召質也。」詔召曄至, 帝問曄, 終不言。後獨見, 曄責帝曰:「伐國, 大謀也, 臣得與聞大謀, 常恐瞇夢漏洩以益臣罪, 焉敢向人言之!夫兵詭道也, 軍事未發, 不厭其密。陛下顯然露之, 臣恐敵國已聞之矣。」於是帝謝之。曄見出, 責暨曰:「夫釣者中大魚, 則縱而隨之, 須可制而後牽, 則無不得也。人主之威, 豈徒大魚而已!子誠直臣, 然計不足采, 不可不精思也。」暨亦謝之。
或謂帝曰:「曄不盡忠, 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。陛下試與曄言, 皆反意而問之, 若皆與所問反者, 是曄常與聖意合也。每問皆同者, 曄之情必無所復逃矣。」帝如言以驗之, 果得其情, 從此疏焉。曄遂發狂, 出為大鴻臚, 以憂死。
《傅子》曰:巧詐不如拙誠, 信矣!以曄之明智權計, 若居之以德義, 行之以忠信, 古之上賢, 何以加諸!獨任才智, 不敦誠愨, 內失君心, 外困於俗, 卒以自危, 豈不惜哉!
曄嘗譖尚書令陳矯專權, 矯懼, 以告其子騫。騫曰:「主上明聖, 大人大臣, 今若不合, 不過不作公耳。」後數日, 帝意果解。
尚書郎樂安廉昭以才能得幸, 昭好抉擿群臣細過以求媚於上。黃門侍郎杜恕上疏曰:「伏見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, 坐判問。又云:『諸當坐者別奏。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, 亦不敢陳理, 志意懇惻。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!古之帝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, 莫不遠得百姓之歡心, 近盡群臣之智力。今陛下憂勞萬機, 或親燈火, 而庶事不康, 刑禁日弛。原其所由, 非獨臣不盡忠, 亦主不能使也。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, 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, 斯則古人之明驗矣。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, 朝廷乏賢佐, 豈可追望稷、契之遐蹤, 坐待來世之俊乂乎!今之所謂賢者, 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, 然而奉上之節未立, 向公之心不一者, 委任之責不專, 而俗多忌諱故也。臣以為忠臣不必親, 親臣不必忠。今有疏者毀人而陛下疑其私報所憎, 譽人而陛下疑其私愛所親, 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, 遂使疏者不敢毀譽, 以至政事損益, 亦皆有嫌。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, 篤厲有道之節, 使之自同古人, 垂名竹帛, 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, 臣懼大臣將遂容身保位, 坐觀得失, 為來世戒也。昔周公戒魯侯曰:『無使大臣怨乎不以。』言不賢則不可為大臣, 為大臣則不可不用也。《書》數舜之功, 稱去四凶, 不言有罪無問大小則去也。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, 以陛下為不任也;不自以為不知, 以陛下為不問也。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, 大舜之所以去, 使侍中、尚書坐則侍帷幄, 行則從華輦, 親對詔問, 各陳所有, 則群臣之行皆可得而知, 患能者進, 闇劣者退, 誰敢依違而不自盡。以陛下之聖明, 親與群臣論議政事, 使群臣人得自盡, 賢愚能否, 在陛下之所用。以此治事, 何事不辦;以此建功, 何功不成!每有軍事, 詔書常曰:『誰當憂此者邪?吾當自憂耳。』近詔又曰:『憂公忘私者必不然, 但先公後私即自辦也。』伏讀明詔, 乃知聖思究盡下情, 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。人之能否, 實有本性, 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。明主之用人也, 使能者不能遺其力, 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。選舉非其人, 未必為有罪也;舉朝共容非其人, 乃為怪耳。陛下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, 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, 豈徒主勞而臣逸哉, 雖聖賢並世, 終不能以此為治也!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, 人事請屬之不絕, 作迎客出入之制, 以惡吏守寺門, 斯實未得為禁之本也。昔漢安帝時, 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, 猶見舉奏, 章劾紛紛;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, 而有司嘿爾, 望風希指, 甚於受屬。選舉不以實者也。嘉有親戚之寵, 躬非社稷重臣, 猶尚如此;以今況古, 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。出入之制, 與惡吏守門, 非治世之具也。使臣之言少蒙察納, 何患於奸不削滅, 而養若廉昭等乎!夫糾擿姦宄, 忠事也;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, 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。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, 必以違眾迕世為奉公, 密行白人為盡節, 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?誠顧道理而弗為耳。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, 則人主之所最病者也, 陛下將何樂焉!」恕, 畿之子也。
帝嘗卒至尚書門, 陳矯跪問帝曰:「陛下欲何之?」帝曰:「欲案行文書耳。」矯曰:「此自臣職分, 非陛下所宜臨也。若臣不稱其職, 則請就黜退, 陛下宜還。」帝慚, 回車而反。帝嘗問矯:「司馬公忠貞, 可謂社稷之臣乎?」矯曰:「朝廷之望也, 社稷則未知也。」
吳陸遜引兵向廬江, 論者以為宜速救之。滿寵曰:「廬江雖小, 將勁兵精, 守則經過。又, 賊捨船二百里來, 後尾空絕, 不來尚欲誘致, 今宜聽其遂進。但恐走不可及耳。」乃整軍趨楊宜口, 吳人聞之, 夜遁。
是時, 吳人歲有來計。滿寵上疏曰:「合肥城南臨江湖, 北遠壽春, 賊攻圍之, 得據水為勢;官兵救之, 當先破賊大輩, 然後圍乃得解。賊往甚易, 而兵往救之甚難, 宜移城內之兵, 其西三十里, 有奇險可依, 更立城以固守, 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, 於計為便。」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:「既示天下以弱, 且望賊煙火而壞城, 此為未攻而自拔;一至於此, 劫略無限, 必淮北為守。」帝未許。寵重表曰:「孫子言:『兵者, 詭道也, 故能而示之不能, 驕之以利, 示之以懾, 』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。又曰:『善動敵者形之。』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, 所謂形而誘之也。引賊遠水, 擇利而動, 舉得於外, 而福生於內矣!」尚書趙咨以寵策為長, 詔遂報聽。
青龍元年(癸丑, 公元二三三年)
, 正月, 甲申, 青龍見摩陂井中, 二月, 〔丁酉〕[4], 帝如摩陂觀龍, 改元。
公孫淵遣校尉宿舒、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於吳;吳主大悅, 為之大赦。三月, 吳主遣太常張彌、執金吾許晏、將軍賀達將兵萬人, 金寶珍貨, 九錫備物, 乘海授淵, 封淵為燕王。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, 以為:「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, 但可遣吏兵護送舒、綜而已。」吳主不聽。張昭曰:「淵背魏懼討, 遠來求援, 非本志也。若淵改圖, 欲自明於魏, 兩使不反, 不亦取笑於天下乎!」吳主反覆難昭, 昭意彌切。吳主不能堪, 案刀而怒曰:「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, 出宮則拜君, 孤之敬君亦為至矣, 而數於眾中折孤, 孤常恐失計!」昭熟視吳主曰:「臣雖知言不用, 每竭愚忠者, 誠以太后臨崩, 呼老臣於床下, 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。」因涕泣橫流。吳主擲刀於地, 與之對泣。然卒遣彌、晏往。昭忿言之不用, 稱疾不朝。吳主恨之, 土塞其門, 昭又於內以土封之。
, 五月, 戊寅, 北海王蕤卒。
閏月, 庚寅朔, 日有食之。
六月, 洛陽宮鞠室災。
鮮卑軻比能誘保塞鮮卑步度根與深結和親, 自勒萬騎迎其累重於陘北。〔並〕()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[5], 以外威比能, 內鎮步度根。帝省表曰:「步度根已為比能所誘, 有自疑心。今軌出軍, 慎勿越塞過句注也。」比詔書到, 軌已進軍屯陰館, 遣將軍蘇尚、董弼追鮮卑。軻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, 與尚、弼相遇, 戰於樓煩, 二將沒, 步度根與洩歸泥部落皆叛出塞, 與軻比能合寇邊。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, 軻比能乃走幕北, 洩歸泥將其部眾來降。步度根尋為軻比能所殺。
公孫淵知吳遠難恃, 乃斬張彌、許晏等首, 傳送京師, 悉沒其兵資珍寶。冬, 十二月, 詔拜淵大司馬, 封樂浪公。
吳主聞之, 大怒曰:「朕年六十, 世事難易, 靡所不嘗。近為鼠子所前卻, 令人氣踴如山。不自截鼠子頭以擲於海, 無顏復臨萬國。就令顛沛, 不以為恨!」
陸遜上疏曰:「陛下以神武之姿, 誕膺期運, 破操烏林, 敗備西陵, 禽羽荊州。斯三虜者, 當世雄傑, 皆摧其鋒。聖化所綏, 萬里草偃, 方蕩平華夏, 總一大猷。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, 違垂堂之戒, 輕萬乘之重, 此臣之所惑也。臣聞之, 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, 圖四海者不懷細以害大。強寇在境, 荒服未庭, 陛下乘桴遠征, 必致闚*[門內加俞]*, 戚至而憂, 悔之無及。若使大事時捷, 則淵不討自服。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, 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!」
尚書僕射薛綜上疏曰:「昔漢元帝欲御樓船, 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。何則?水火之險至危, 非帝王所宜涉也。今遼東戎貊小國, 無城隍之固, 備御之術, 器械銖鈍, 犬羊無政, 往必禽克, 誠如明詔。然其方土寒埆, 穀稼不殖, 民習鞍馬, 轉徙無常, 卒聞大軍之至, 自度不敵, 鳥驚獸駭, 長驅奔竄, 一人匹馬, 不可得見, 雖獲空地, 守之無益, 此不可一也。加又洪流混滉漾, 有成山之難, 海行無常, 風波難免, 倏忽之間, 人船異勢, 雖有堯、舜之德, 智無所施, 賁、育之勇, 力不得設, 此不可二也。加以郁霧冥其上, 鹼水蒸其下, 善生流腫, 轉相洿染, 凡行海者, 稀無斯患, 此不可三也。天生神聖, 當乘時平亂, 康此民物。今逆虜將滅, 海內垂定, 乃違必然之圖, 尋至危之阻, 忽九州之固, 肆一朝之忿, 既非社稷之重計, 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, 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息, 食不甘味, 寢不安席者也。」
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:「北寇與國, 壤地連接, 苟有間隙, 應機而至。夫所以為越海求馬, 曲意於淵者, 為赴目前之急, 除腹心之疾也。而更棄本追末, 捐近治遠, 忿以改規, 激以動眾, 斯乃猾虜所願聞, 非大吳之至計也。又兵家之術, 以功役相疲, 勞逸相待, 得失之間, 所覺輒多。且沓渚去淵, 道裡尚遠, 今到其岸, 兵勢三分, 使強者進取, 次當守船, 又次運糧, 行人雖多, 難得悉用。加以單步負糧, 經遠深入, 賊地多馬, 邀截無常。若淵狙詐, 與北未絕, 動眾之日, 脣齒相濟;若實孑然無所憑賴, 其畏怖遠迸, 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, 山虜承間而起, 恐非萬安之長慮也!」吳主未許。
瑁重上疏曰:「夫兵革者, 固前代所以誅暴亂、威四夷也。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, 天下無事, 從容廟堂之上, 以餘議議之耳。至於中夏鼎沸, 九域盤互之時, 率須深根固本, 愛力惜費, 未有正於此時捨近治遠, 以疲軍旅者也。昔尉佗叛逆, 僭號稱帝, 於時天下乂安, 百姓康阜, 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, 告喻而已。今凶桀未殄, 疆場猶警, 未宜以淵為先。願陛下抑威任計, 暫寧六師, 潛神嘿規, 以為後圖, 天下幸甚!」吳主乃止。
吳主數遣人慰謝張昭, 昭因不起。吳主因出, 過其門呼昭, 昭辭疾篤。吳主燒其門, 欲以恐之, 昭亦不出。吳主使人滅火, 住門良久。昭諸子共扶昭起, 吳主載以還宮, 深自克責。昭不得已, 然後朝會。
, 張彌、許晏等至襄平, 公孫淵欲圖之, 乃先分散其吏兵, 中使秦旦、張群、杜德、黃強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。玄菟在遼東北二百里, 太守王贊, 領戶二百, 旦等皆捨於民家, 仰其飲食, 積四十許日。旦與群等議曰:「吾人遠辱國命, 自棄於此, 與死無異。今觀此郡, 形勢甚弱, 若一旦同心, 焚燒城郭, 殺其長吏, 為國報恥, 然後伏死, 足以無恨。孰與偷生苟活, 長為囚虜乎!」群等然之。於是陰相結約, 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。其日中時, 為郡中張松所告, 贊便會士眾, 閉城門, 旦、群、德、強皆逾城得走。時群病疽創著膝, 不及輩旅, 德常扶接與俱, 崎嶇山谷, 行六七百里, 創益困, 不復能前, 臥草中, 相守悲泣。群曰:「吾不幸創甚, 死亡無日, 卿諸人宜速進道, 冀有所達, 空相守俱死於窮谷之中, 何益也!」德曰:「萬里流離, 死生共之, 不忍相委。」於是推旦、強使前, 德獨留守群, 采菜果食之。旦、強別數日, 得達句麗, 因宣吳主詔於句麗王位宮及其主簿, 給言有賜, 為遼東所劫奪。位宮等大喜, 即受詔, 命使人隨旦還迎群、〔德〕[6], 遣皁衣二十五人, 送旦等還吳, 奉表稱臣, 貢貂皮千枚, 鶡雞皮十具。旦等見吳主, 悲喜不能自勝。吳主壯之, 皆拜校尉。
是歲, 吳主出兵欲圍新城, 以其遠水, 積二十餘日, 不敢下船。滿寵謂諸將曰:「孫權得吾移城, 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。今大舉來, 欲要一切之功, 雖不敢至, 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。」乃潛遣步騎六千, 伏肥水隱處以待之。吳主果上岸耀兵, 寵伏軍卒起擊之, 斬首數百, 或有赴水死者。吳主又使全綜攻六安, 亦不克。
〔漢〕()庲降都督張翼[7] , 用法嚴峻, 南夷豪帥劉冑叛。丞相亮以參軍巴西馬忠代翼, 召翼令還。其人謂翼宜速歸即罪。翼曰:「不然, 吾以蠻夷蠢動, 不稱職, 故還耳。然代人未至, 吾方臨戰場, 當運糧積穀, 為滅賊之資, 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乎!」於是統攝不懈, 代到乃發。馬忠因其成基, 破冑, 斬之。
諸葛亮勸農講武, 作木牛、流馬, 運米集斜谷口, 治斜谷邸閣;息民休士, 三年而後用之。

青龍二年(甲寅, 公元二三四年)
, 二月, 亮悉大眾十萬由斜谷入寇, 遣使約吳同時大舉。
三月, 庚寅, 山陽公卒, 帝素服發喪。
己酉, 大赦。
, 四月, 大疫。
崇華殿災。
諸葛亮至郿, 軍於渭水之南。司馬懿引軍渡渭, 背水為壘拒之, 謂諸將曰:「亮若出武功, 依山而東, 誠為可憂;若西上五丈原, 諸將無事矣。」亮果屯五丈原。
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:「亮必爭北原, 宜先據之。」議者多謂不然, 淮曰:「若亮跨渭登原, 連兵北山, 隔絕隴道, 搖蕩民夷, 此非國之利也。」懿乃使淮屯北原。塹壘未成, 漢兵大至, 淮逆擊卻之。
亮以前者數出, 皆以運糧不繼, 使己志不伸, 乃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, 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, 而百姓安堵, 軍無私焉。
五月, 吳主入居巢湖口, 向合肥新城, 眾號十萬;又遣陸遜、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、沔口, 向襄陽;將軍孫韶、張承入淮, 向廣陵、淮陰。六月, 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, 殄夷將軍田豫曰:「賊悉眾大舉, 非圖小利, 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。宜聽使攻城, 挫其銳氣, 不當與爭鋒也。城不可拔, 眾必罷怠;罷怠然後擊之, 可大克也。若賊見計, 必不攻城, 勢將自走。若便進兵, 適入其計矣。」
時東方吏士皆分休, 寵表請召中軍兵, 並召所休將士, 須集擊之。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為:「賊眾新至, 心專氣銳, 寵以少人自戰其地, 若便進擊, 必不能制。寵請待兵, 未有所失也, 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, 精騎三千, 先軍前發, 揚聲進道, 震曜形勢。騎到合肥, 疏其行隊, 多其旌鼓, 曜兵城下, 引出賊後, 擬其歸路, 要其糧道。賊聞大軍來, 騎斷其後, 必震怖遁走, 不戰自破矣。」帝從之。
寵欲拔新城守, 致賊壽春, 帝不聽, 曰:「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, 終以破隗囂, 先帝東置合肥, 南守襄陽, 西固祁山, 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, 地有所必爭也。縱權攻新城, 必不能拔。敕諸將堅守, 吾將自往征之, 比至, 恐權走也。」乃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御諸葛亮, 敕懿:「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, 彼進不得志, 退無與戰, 久停則糧盡, 虜略無所獲, 則必走;走而追之, 全勝之道也。」秋, 七月, 〔壬寅〕[8], 帝御龍舟東征。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, 射殺吳主之弟子泰;又吳吏士多疾病。帝未至數百里, 疑兵先至。吳主始謂帝不能出, 聞大軍至, 遂遁, 孫韶亦退。
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, 邏者得之。諸葛瑾聞之甚懼, 書與遜云:「大駕已還, 賊得韓扁, 具知吾闊狹, 且水干, 宜當急去。」遜未答, 方催人種葑、豆, 與諸將弈棋、射戲如常。瑾曰:「伯言多智略, 其必當有以。」乃自來見遜。遜曰:「賊知大駕已還, 無所復憂, 得專力於吾。又已守要害之處, 兵將意動, 且當自定以安之, 施設變術, 然後出耳。今便示退, 賊當謂吾怖, 仍來相蹙, 必敗之勢也。」乃密與瑾立計, 令瑾督舟船, 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。魏人素憚遜名, 遽還赴城。瑾便引船出, 遜徐整部伍, 張拓聲勢, 步趣船, 魏人不敢逼。行到白圍, 託言往獵, 潛遣將軍周峻、張梁等擊江夏、新市、安陸、石陽, 斬獲千餘人而還。群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, 車駕可西幸長安。帝曰:「權走, 亮膽破, 大軍足以制之, 吾無憂矣。」遂進軍至壽春, 錄諸將功, 封賞各有差。
八月, 壬申, 葬漢孝獻皇帝於禪陵。
辛巳, 帝還許昌。
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, 亮數挑戰, 懿不出。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。懿怒, 上表請戰, 帝使衛尉辛毗杖節為軍師以制之。護軍姜維謂亮曰:「辛佐治杖節而到, 賊不復出矣。」亮曰:「彼本無戰情, 所以固請戰者, 以示武於其眾耳。將在軍, 君命有所不受, 苟能制吾, 豈千里而請戰邪!」
亮遣使者至懿軍, 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, 不問戎事。使者對曰:「諸葛公夙興夜寐, 罰二十已上, 皆親覽焉;所啖食不至數升。」懿告人曰:「諸葛孔明食少事煩, 其能久乎!」
亮病篤, 漢〔主〕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[9], 因諮以國家大計。福至, 與亮語已, 別去, 數日復還。亮曰:「孤知君還意, 近日言語雖彌日, 有所不盡, 更來亦決耳。公所問者, 公琰其宜也。」福謝:「前實失不咨請, 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, 故輒還耳。乞復請蔣琬之後, 誰可任者?」亮曰:「文偉可以繼之。」又問其次, 亮不答。
是月, 亮卒於軍中。長史楊儀整軍而出。百姓奔告司馬懿, 懿追之。姜維令儀反旗鳴鼓, 若將向懿者, 懿斂軍退, 不敢逼。於是儀結陳而去, 入谷然後發喪。百姓為之諺曰:「死諸葛走生仲達。」懿聞之, 笑曰:「吾能料生, 不能料死故也。」懿案行亮之營壘處所, 歎曰:「天下奇才也!」追至赤岸, 不及而還。
, 漢前軍師魏延, 勇猛過人, 善養士卒。每隨亮出, 輒欲請兵萬人, 與亮異道會於潼關, 如韓信故事, 亮制而不許。延常謂亮為怯, 嘆恨己才用之不盡。楊儀為人幹敏, 亮每出軍, 儀常規畫分部, 籌度糧穀, 不稽思慮, 斯須便了, 軍戎節度, 取辦於儀。延性矜高, 當時皆避下之, 唯儀不假借延, 延以為至忿, 有如水火。亮深惜二人之才, 不忍有所偏廢也。
費禕使吳, 吳主醉, 問禕曰:「楊儀、魏延, 牧豎小人也, 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, 然既已任之, 勢不得輕。若一朝無諸葛亮, 必為禍亂矣。諸君憒憒, 不知防慮於此, 豈所謂貽厥孫謀乎!」禕對曰:「儀、延之不協, 起於私忿耳, 而無黥、韓難御之心也。今方掃除強賊, 混一函夏, 功以才成, 業由才廣, 若捨此不任, 防其後患, 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, 非長計也。」
亮病困, 與儀及司馬費禕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, 令延斷後, 姜維次之;若延或不從命, 軍便自發。亮卒, 儀秘不發喪, 令禕往揣延意指。延曰:「丞相雖亡, 吾自見在。府親官屬, 便可將喪還葬, 吾當自率諸軍擊賊;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!且魏延何人, 當為楊儀之所部勒, 作斷後將乎!」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, 令禕手書與己連名, 告下諸將。禕紿延曰:「當為君還解楊長史。長史文吏, 稀更軍事, 必不違命也。」禕出門, 奔馬而去。延尋悔之, 已不及矣。
延使人覘儀等, 欲案亮成規, 諸營相次引軍還, 延大怒, 攙儀未發, 率所領徑先南歸, 所過燒絕閣道。延、儀各相表叛逆, 一日之中, 羽檄交至。漢主以問侍中董允、留府長史蔣琬, 琬、允咸保儀而疑延。儀等令槎山通道, 晝夜兼行, 亦繼延後。延先至, 據南谷口, 遣兵逆擊儀等, 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御延。平叱先登曰:「公亡, 身尚未寒, 汝輩何敢乃爾!」延士眾知曲在延, 莫為用命, 皆散。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, 奔漢中, 儀遣將馬岱追斬之, 遂夷延三族。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, 行數十里, 延死問至, 乃還。始, 延欲殺儀等, 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, 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, 實無反意也。
諸軍還成都, 大赦, 謚諸葛亮曰忠武侯。初, 亮表於漢主曰:「成都有桑八百株, 薄田十五頃, 子弟衣食自餘饒, 臣不別治生以長尺寸。若臣死之日, 不使內有餘帛, 外有贏財, 以負陛下。」卒如其所言。
丞相長史張裔常稱亮曰:「公賞不遺遠, 罰不阿近, 爵不可以無功取, 刑不可以貴勢免, 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!」
陳壽評曰:諸葛亮之為相國也, 撫百姓, 示儀軌, 約官職, 從權制, 開誠心, 布公道;盡忠益時者, 雖讎必賞, 犯治怠慢者, 雖親必罰, 服罪輸情者, 雖重必釋, 游辭巧飾者, 雖輕必戮;善無微而不賞, 惡無纖而不貶;庶事精練, 物理其本, 循名責實, 虛偽不齒。終於邦域之內, 咸畏而愛之, 刑政雖峻而無怨者, 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。可謂識治之良才, 管、蕭之亞匹矣!
, 長水校尉廖立, 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副, 常以職位游散, 怏怏怨謗無已, 亮廢立為民, 徙之汶山。及亮卒, 立垂泣曰:「吾終為左衽矣!」李平聞之, 亦發病死。平常冀亮復收己, 得自補復, 策後人不能故也。
習鑿齒論曰: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, 沒齒而無怨言, 聖人以為難。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, 李嚴致死, 豈徒無怨言而已哉!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, 鑒至明而丑者忘怒;水鑒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, 以其無私也。水鑒無私, 猶以免謗, 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, 流矜恕之德, 法行於不可不用, 刑加乎自犯之罪, 爵之而非私, 誅之而不怒, 天下有不服者乎!
〔漢〕()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[10], 漢主不聽。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, 步兵校尉習隆等上言:「請近其墓, 立一廟於沔陽, 斷其私祀。」漢主從之。
漢主以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, 假節, 督漢中;以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, 總統國事, 尋加琬行都護, 假節, 領益州刺史。時新喪元帥, 遠近危悚, 琬出類拔萃, 處群僚之右, 既無戚容, 又無喜色, 神守舉止, 有如平日, 由是眾望漸服。
吳人聞諸葛亮卒, 恐魏承衰取〔漢〕()[11], 增巴丘守兵萬人, 一欲以為救援, 二欲以事分割。漢人聞之, 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。漢主使右中郎將宗預使吳, 吳主問曰:「東之與西, 譬猶一家, 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, 何也?」對曰:「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, 西增白帝之守, 皆事勢宜然, 俱不足以相問也。」吳主大笑, 嘉其抗盡, 禮之亞於鄧芝。
吳諸葛恪以丹楊山險, 民多果勁, 雖前發兵, 徒得外縣平民而已。其餘深遠, 莫能擒盡, 屢自求為官出之, 三年可得甲士四萬。眾議咸以為:「丹陽地勢險阻, 與吳郡、會稽、新都、鄱陽四郡鄰接, 周旋數十里, 山谷萬重。其幽邃民人, 未嘗入城邑, 對長吏, 皆仗兵野逸, 白首於林莽;逋亡宿惡, 咸共逃竄。山出銅鐵, 自鑄甲兵。俗好武習戰, 高尚氣力;其升山赴險, 抵突叢棘, 若魚之走淵, 猿狖之騰木也。時觀間隙, 出為寇盜, 每致兵征伐, 尋其窟藏。其戰則蜂至, 敗則鳥竄, 自前世以來, 不能羈也。」皆以為難。恪父瑾聞之, 亦以事終不逮, 嘆曰:「恪不大興吾家, 將赤吾族也!」恪盛陳其必捷, 吳主乃拜恪為撫越將軍, 領丹陽太守, 使行其策。
, 十一月, 洛陽地震。
吳潘濬討武陵蠻, 數年, 斬獲數萬。自是群蠻衰弱, 一方寧靜。十一月, 濬還武昌。

校刊記
[1] 〔郃曰軍法圍城必開出路歸軍勿追懿不聽郃不得已遂進〕 據《魏志.張郃傳》注引《魏略》補。
[2] 〔漢〕()人乘高佈伏 此處司馬光未改「蜀」為「漢」, 逕改。
[3] 〔吏察之急〕 據章注補。
[4] 〔丁酉〕 據《魏志.明帝紀》補。
[5] 〔並〕()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 據章注及《魏志.明帝紀》改。
[6] 命使人隨旦還迎群〔德〕 據章注及《吳志.孫權傳》注引《吳書》補。
[7] 〔漢〕()庲降都督張翼 此處司馬光未改「蜀」為「漢」, 逕改。
[8] 〔壬寅〕 據章注及《魏志.明帝紀》補。
[9] 漢〔主〕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 據章注及《蜀志.楊宗傳》注引《益部耆舊雜記》補。
[10] 〔漢〕()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 此處司馬光未改「蜀」為「漢」, 逕改。
[11] 恐魏承衰取〔漢〕() 此處司馬光未改「蜀」為「漢」, 逕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