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晉紀 卷091

【晉紀十三】
起屠維單閼, 盡重光大荒落, 凡三年。
中宗元皇帝中太興二年(己卯, 公元三一九年)

, 二月, 劉遐、徐龕擊周撫於寒山, 破斬之。初, 掖人蘇峻帥鄉里數千家結壘以自保, 遠近多附之。曹嶷惡其強, 將攻之, 峻帥眾浮海來奔。帝以峻為鷹揚將軍, 助劉遐討周撫, 有功;詔以遐為臨淮太守, 峻為淮陵內史。
石勒遣左長史王修獻捷於漢, 漢主曜遣兼司徒郭汜授勒太宰、領大將軍, 進爵趙王, 加殊禮, 出警入蹕, 如曹公輔漢故事;拜王修及其副劉茂皆為將軍, 封列侯。修舍人曹平樂從修至粟邑, 因留仕漢, 言於曜曰:「大司馬遣修等來, 外表至誠, 內覘大駕強弱, 俟其覆命, 將襲乘輿。」時漢兵實疲弊, 曜信之。乃追汜還, 斬修於市。三月, 勒還至襄國。劉茂逃歸, 言修死狀。勒大怒曰:「孤事劉氏, 於人臣之職有加矣。彼之基業, 皆孤所為, 今既得志, 還欲相圖。趙王、趙帝, 孤自為之, 何待於彼邪!」乃誅曹平樂三族。
帝令群臣議郊祀, 尚書令刁協等以為宜須還洛乃修之。司徒荀組等曰:「漢獻帝都許, 即行郊祀。何必洛邑!」帝從之, 立郊丘於建康城之巳地。辛卯, 帝親祀南郊。以未有北郊, 並地祗合祭之, 詔:「琅邪恭王宜稱皇考。」賀循曰:「《禮》, 子不敢以己爵加於父。」乃止。
, 蓬陂塢主陳川自稱陳留太守。祖逖之攻樊雅也, 川遣其將李頭助之。頭力戰有功, 逖厚遇之。頭每歎曰:「得此人為主, 吾死無恨!」川聞而殺之。頭黨馮寵帥其眾降逖, 川益怒, 大掠豫州諸郡, 逖遣兵擊破之。夏, 四月, 川以浚儀叛, 降石勒。
周撫之敗走也, 徐龕部將於藥追斬之, 及朝廷論功, 而劉遐先之;龕怒, 以泰山叛, 降石勒, 自稱兗州刺史。
漢主曜還, 都長安, 立妃羊氏為皇后, 子熙為皇太子, 封子襲為長樂王, 闡為太原王, 沖為淮南王, 敞為齊王, 高為魯王, 徽為楚王;諸宗室皆進封郡王。羊氏, 即故惠帝后也。曜嘗問之曰:「吾何如司馬家兒?」羊氏曰:「陛下開基之聖主, 彼亡國之暗夫, 何可並言!彼貴為帝王, 有一婦、一子及身三耳, 曾不能庇。妾於爾時, 實不欲生, 意謂世間男子皆然。自奉巾櫛已來, 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!」曜甚寵之, 頗干預國事。
南陽王保自稱晉王, 改元建康, 置百官, 以張寔為征西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陳安自稱秦州刺史, 降於漢, 又降於成。上邽大饑, 士眾困迫, 張春奉保之南安祁山。寔遣韓璞帥步騎五千救之;陳安退保綿諸, 保歸上邽。未幾, 保復為安所逼, 寔遣其將宋毅救之, 安乃退。
江東大饑, 詔百官各上封事。益州刺史應詹上疏曰:「元康以來, 賤《經》尚道, 以玄虛宏放為夷達, 以儒術清儉為鄙俗。宜崇獎儒官, 以新俗化。」
祖逖攻陳川於蓬關, 石勒遣石虎將兵五萬救之, 戰於浚儀, 逖兵敗, 退屯梁國。勒又遣桃豹將兵至蓬關, 逖退屯淮南。虎徙川部眾五千戶於襄國, 留豹守川故城。
石勒遣石虎擊鮮卑日六延於朔方, 大破之, 斬首二萬級, 俘虜三萬餘人。孔萇攻幽州諸郡, 悉取之。段匹磾士眾饑散, 欲移保上谷, 代王鬱律勒兵將擊之, 匹磾棄妻子奔樂陵, 依邵續。
曹嶷遣使賂石勒, 請以河為境, 勒許之。
梁州刺史周訪擊杜曾, 大破之。馬俊等執曾以降, 訪斬之, 並獲荊州刺史第五猗, 送於武昌。訪以猗本中朝所署, 加有時望, 白王敦不宜殺, 敦不聽而斬之。初, 敦患杜曾難制, 謂訪曰:「若擒曾, 當相論為荊州。」及曾死而敦不用。王廙在荊州, 多殺陶侃將佐;以皇甫方回為侃所敬, 責其不詣己, 收斬之。士民怨怒, 上下不安。帝聞之, 征廙為散騎常侍, 以周訪代為荊州刺史。王敦忌訪威名, 意難之。從事中郎郭舒說敦曰:「鄙州雖荒弊, 乃用武之國, 不可以假人, 宜自領之, 訪為梁州足矣。」敦從之。六月, 丙子, 詔加訪安南將軍, 餘如故。訪大怒, 敦手書譬解, 並遺玉環、玉碗以申厚意。訪抵之於地, 曰:「吾豈賈豎, 可以寶悅邪!」訪在襄陽, 務農訓兵, 陰有圖敦之志, 守宰有缺輒補, 然後言上;敦患之, 而不能制。
魏該為胡寇所逼, 自宜陽帥眾南遷新野, 助周訪討杜曾有功, 拜順陽太守。
趙固死, 郭誦留屯陽翟, 石生屢攻之, 不能克。
漢主曜立宗廟、社稷、南北郊於長安, 詔曰:「吾之先, 興於北方。光文立漢宗廟以從民望。今宜改國號, 以單于為祖。亟議以聞!」群臣奏:「光文始封盧奴伯, 陛下又王中山;中山, 趙分也, 請改國號為趙。」從之。以冒頓配天, 光文配上帝。
徐龕寇掠濟、岱, 破東莞。帝問將帥可以討龕者於王導, 導以為太子左衛率太山羊鑒, 龕之州裡冠族, 必能制之。鑒深辭, 才非將帥, 郗鑒亦表鑒非才, 不可使;導不從。秋, 八月, 以羊鑒為征虜將軍、征討都督, 督徐州刺史蔡豹、臨淮太守劉遐、鮮卑段文鴦等討之。
, 石勒左、右長史張敬、張賓、左、右司馬張屈六、程遐等, 勸勒稱尊號, 勒不許。十一月, 將佐等復請勒稱大將軍、大單于、領冀州牧、趙王, 依漢昭烈在蜀、魏武在鄴故事, 以河內等二十四郡為趙國, 太守皆為內史, 准《禹貢》, 復冀州之境, 以大單于鎮撫百蠻, 罷並、朔、司三州, 通置部司以監之;勒許之。戊寅, 即趙王位, 大赦, 依春秋時列國稱元年。
, 勒以世亂, 律令煩多, 命法曹令史貫志, 採集其要, 作《辛亥制》五千文;施行十餘年, 乃用律令。以理曹參軍上黨續咸為律學祭酒;咸用法詳平, 國人稱之。以中壘將軍支雄、游擊將軍王陽領門臣祭酒, 專主胡人辭訟, 重禁胡人, 不得陵侮衣冠華族, 號胡為國人。遣使循行州郡, 勸課農桑。朝會始用天子禮樂、衣冠、儀物, 從容可觀矣。加張賓大執法, 專總朝政;以石虎為單于元輔、都督禁衛諸軍事, 尋加驃騎將軍、侍中、開府, 賜爵中山公;自餘群臣, 授位進爵各有差。張賓任遇優顯, 群臣莫及;而廉虛敬慎, 開懷下士, 屏絕阿私, 以身帥物, 入則盡規, 出則歸美。勒甚重之, 每朝, 常為之正容貌, 簡辭令, 呼曰右侯而不敢名。
十二月, 乙亥, 大赦。
平州刺史崔毖, 自以中州人望, 鎮遼東, 而士民多歸慕容廆, 心不平。數遣使招之, 皆不至, 意廆拘留之, 乃陰說高句麗、段氏、宇文氏, 使共攻之, 約滅廆, 分其地。毖所親勃海高瞻力諫, 毖不從。
三國合兵伐廆。諸將請擊之, 廆曰:「彼為崔毖所誘, 欲邀一切之利。軍勢初合, 其鋒甚銳, 不可與戰, 當固守以挫之。彼烏合而來, 既無統壹, 莫相歸服, 久必攜貳, 一則疑吾與毖詐而覆之, 二則三國自相猜忌。待其人情離貳, 然後擊之, 破之必矣。」
三國進攻棘城, 廆閉門自守, 遣使獨以牛酒犒宇文氏。二國疑宇文氏與廆有謀, 各引兵歸。宇文大人悉獨官曰:「二國雖歸, 吾當獨取之。」
宇文氏士卒數十萬, 連營四十里。廆使召其子翰於徒河。翰遣使白廆曰:「悉獨官譽國為寇, 彼眾我寡, 易以計破, 難以力勝。今城中之眾, 足以禦寇, 翰請為奇兵於外, 伺其間而擊之, 內外俱奮, 使彼震駭不知所備, 破之必矣。今並兵為一, 彼得專意攻城, 無復它虞, 非策之得者也。且示眾以怯, 恐士氣不戰先沮矣。」廆猶疑之。遼東韓壽言於廆曰:「悉獨官有憑陵之志, 將驕卒惰, 軍不堅密, 若奇兵卒起, 掎其無備, 必破之策也。」廆乃聽翰留徒河。
悉獨官聞之, 曰:「翰素名驍果, 今不入城, 或能為患, 當先取之, 城不足憂。」乃分遣數千騎襲翰。翰知之, 詐為段氏使者, 逆於道曰:「慕容翰久為吾患, 聞當擊之, 吾已嚴兵相待, 宜速進也!」使者既去, 翰即出城, 設伏以待之。宇文氏之騎見使者, 大喜馳行, 不復設備, 進入伏中。翰奮擊, 盡獲之, 乘勝徑進, 遣間使語廆出兵大戰。廆使其子皝與長史裴嶷將精銳為前鋒, 自將大兵繼之。悉獨官初不設備, 聞廆至, , 悉眾出戰。前鋒始交, 翰將千騎從旁直入其營, 縱火焚之。眾皆惶擾, 不知所為。遂大敗, 悉獨官僅為身免。廆盡俘其眾, 獲皇帝玉璽三紐。
崔毖聞之, , 使其兄子燾詣棘城偽賀。會三國使者亦至, 請和, 曰:「非我本意, 崔平州教我耳。」廆以示燾, 臨之以兵, 燾懼, 首服。廆乃遣燾歸謂毖曰:「降者上策, 走者下策也。」引兵隨之。毖與數十騎棄家奔高句麗, 其眾悉降於廆。廆以其子仁為征虜將軍, 鎮遼東, 官府、市裡, 案堵如故。
高句麗將如奴子據於河城, 廆遣將軍張統掩擊, 擒之, 俘其眾千餘家;以崔燾、高瞻、韓恆、石琮歸於棘城, 待以客禮。恆, 安平人;琮, 鑒之孫也。廆以高瞻為將軍, 瞻稱疾不就, 廆數臨候之, 撫其心曰:「君之疾在此, 不在它也。今晉室喪亂, 孤欲與諸君共清世難, 翼戴帝室。君中州望族, 宜同斯願, 奈何以華、夷之異, 介然疏之哉!夫立功立事, 惟問志略何如耳, 華、夷何足問乎!」瞻猶不起, 廆頗不平。龍驤主簿宋該, 與瞻有隙, 勸廆除之, 廆不從。瞻以憂卒。
, 鞠羨既死, 苟晞復以羨子彭為東萊太守。會曹嶷徇青州, 與彭相攻;嶷兵雖強, 郡人皆為彭死戰, 嶷不能克。久之, 彭歎曰:「今天下大亂, 強者為雄。曹亦鄉里, 為天所相, 苟可依憑, 即為民主, 何必與之力爭, 使百姓肝腦塗地!吾去此, 則禍自息矣。」郡人以為不可, 爭獻拒嶷之策, 彭一無所用, 與鄉里千餘家浮海歸崔毖。北海鄭林客於東萊, 彭、嶷之相攻, 林情無彼此。嶷賢之, 不敢侵掠, 彭與之俱去。比至遼東, 毖已敗, 乃歸慕容廆。廆以彭參龍驤軍事。遺鄭林車牛粟帛, 皆不受, 躬耕於野。
宋該勸廆獻捷江東, 廆使該為表, 裴嶷奉之, 並所得三璽詣建康獻之。
高句麗數寇遼東, 廆遣慕容翰、慕容仕伐之;高句麗王乙弗利逆來求盟, 翰、仁乃還。
是歲, 蒲洪降趙, 趙主曜以洪為率義侯。
屠各路松多起兵於新平、扶風以附晉王保, 保使其將楊曼、王連據陳倉, 張顗、周庸據陰密, 路松多據草壁, 秦隴氐、羌多應之。趙主曜遣諸將攻之, 不克;曜自將擊之。
中宗元皇帝中太興三年(庚辰, 公元三二零年)

, 正月, 曜攻陳倉, 王連戰死, 楊曼奔南氐。曜進拔草壁, 路松多奔隴城;又拔陰密。晉王保懼, 遷於桑城。曜還長安, 以劉雅為大司徒。
張春謀奉晉王保奔涼州, 張遣其將陰監將兵迎之, 聲言翼衛, 其實拒之。
段末柸攻段匹磾, 破之。匹磾謂邵續曰:「吾本夷狄, 以慕義破家。君不忘久要, 請相與共擊末柸。」續許之。遂相與追擊末杯, 大破之。匹磾與弟文鴦攻薊。後趙王勒知續勢孤, 遣中山公虎將兵圍厭次, 孫萇攻續別營十一, 皆下之。二月, 續自出擊虎, 虎伏騎斷其後, 遂執續, 使降其城。續呼兄子竺等謂曰:「吾志欲報國, 不幸至此。汝等努力奉匹磾為主, 勿有貳心!」匹磾自薊還, 未至厭次, 聞續已沒, 眾懼而散, 復為虎所遮。文鴦以親兵數百力戰, 始得入城, 與續子緝、兄子存、竺等嬰城固守。虎送續於襄國, 勒以為忠, 釋而禮之, 以為從事中郎。因下令:「自今克敵, 獲士人, 毋得擅殺, 必生致之。」
吏部郎劉胤聞續被攻, 言於帝曰:「北方籓鎮盡矣, 惟餘邵續而已;如使復為石虎所滅, 孤義士之心, 阻歸本之路。愚謂宜發兵救之。」帝不能從。聞續已沒, 乃下詔以續位任授其子緝。
趙將尹安、宋始、宋恕、趙慎四軍屯洛陽, , 降後趙。後趙將石生引兵赴之;安等復叛, 降司州刺史李矩。矩使穎川太守郭默將兵入洛。石生虜宋始一軍, 北渡河。於是河南之民皆相帥歸矩, 洛陽遂空。
三月, 裴嶷至建康, 盛稱慕容廆之威德, 賢俊皆為之用, 朝廷始重之。帝謂嶷曰:「卿中朝名臣, 當留江東, 朕別詔龍驤送卿家屬。」嶷曰:「臣少蒙國恩, 出入省闥, 若得復奉輦轂, 臣之至榮。但以舊京淪沒, 山陵穿毀, 雖名臣宿將, 莫能雪恥, 獨慕容龍驤竭忠王室, 志除凶逆, 故使臣萬里歸誠。今臣來而不返, 必謂朝廷以其僻陋而棄之, 孤其向義之心, 使懈體於討賊, 此臣之所甚惜, 是以不敢徇私而忘公也。」帝曰:「卿言是也。」乃遣使隨嶷拜廆安北將軍、平州刺史。
閏月, 以周顗為尚書左僕射。
晉王保將張春、楊次與別將楊韜不協, 勸保誅之, 且請擊陳安;保皆不從。夏, 五月, , 次幽保, 殺之。保體肥大, 重八百斤, 喜睡, 好讀書, 而闇弱無斷, 故及於難。保無子, 張春立宗室子瞻為世子, 稱大將軍。保眾散, 奔涼州者萬餘人。陳安表於趙主曜, 請討瞻等。曜以安為大將軍, 擊瞻, 殺之;張春奔枹罕。安執楊次, 於保柩前斬之, 因以祭保。安以天子禮葬保於上邽, 謚曰元王。
羊鑒討徐龕, 頓兵下邳, 不敢前。蔡豹敗龕於檀丘, 龕求救於後趙。後趙王勒遣其將王伏都救之, 又使張敬將兵為之後繼。勒多所邀求, 而伏都淫暴, 龕患之。張敬至東平, 龕疑其襲己, 乃斬伏都等三百餘人, 復來請降。勒大怒, 命張敬據險以守之。帝亦惡龕反覆, 不受其降, 敕鑒、豹以時進討。鑒猶疑憚不進, 尚書令刁協劾奏鑒, 免死除名, 以蔡豹代領其兵。王導以所舉失人, 乞自貶, 帝不許。
六月, 後趙孔萇攻段匹磾, 恃勝而不設備, 段文鴦襲擊, 大破之。
京兆人劉弘客居涼州天梯山, 以妖術惑眾, 從受道者千餘人, 西平元公張寔左右皆事之。帳下閻涉、牙門趙卬, 皆弘鄉人, 弘謂之曰:「天與我神璽, 應王涼州。」涉、卬信之, 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, 奉弘為主。寔弟茂知其謀, 請誅弘。寔令牙門將史初收之, 未至, 涉等懷刃而入, 殺寔於外寢。弘見史初至, 謂曰:「使君已死, 殺我何為!」初怒, 截其舌而囚之, 轘於姑臧市, 誅其黨與數百人。左司馬陰元等以寔子駿尚幼, 推張茂為涼州刺史、西平公, 赦其境內, 以駿為撫軍將軍。
丙辰, 趙將解虎及長水校尉尹車謀反, 與巴酋句徐、庫彭等相結;事覺, 虎、車皆伏誅。趙主曜囚徐、彭等五十餘人於阿房, 將殺之;光祿大夫遊子遠諫曰:「聖王用刑, 惟誅元惡而已, 不宜多殺。」爭之, 叩頭流血。曜怒, 以為助逆而囚之;盡殺徐、彭等, 屍諸市十日, 乃投於水。於是巴眾盡反, 推巴酋句渠知為主, 自稱大秦, 改元曰平趙。四山氐、羌、巴、羯應之者三十餘萬, 關中大亂, 城門晝閉。子遠又從獄中上表諫爭, 曜手毀其表曰:「大荔奴, 不憂命在須臾, 猶敢如此, 嫌死晚邪!」叱左右速殺之。中山王雅、郭汜、硃紀、呼延晏等諫曰:「子遠幽囚, 禍在不測, 猶不忘諫爭, 忠之至也。陛下縱不能用, 奈何殺之!若子遠朝誅, 臣等亦當夕死, 以彰陛下之過, 天下將皆捨陛下而去, 陛下誰與居乎!」曜意解, 乃赦之。
曜敕內外戒嚴, 將自討渠知。子遠又諫曰:「陛下誠能用臣策, 一月可定, 大駕不必親征也。」曜曰:「卿試言之。」子遠曰:「彼非有大志, 欲圖非望也, 直畏陛下威刑, 欲逃死耳。陛下莫若廊然大赦, 與之更始;應前日坐虎、車等事, 其家老弱沒入奚官者, 皆縱遣之, 使之自相招引, 聽其復業。彼既得生路, 何為不降!若其中自知罪重, 屯結不散者, 願假臣弱兵五千, 必為陛下梟之。不然, 今反者彌山被谷, 雖以天威臨之, 恐非歲月可除也。」曜大悅, 即日大赦, 以子遠為車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都督雍、秦征討諸軍事。子遠屯於雍城, 降者十餘萬;移軍安定, 反者皆降。惟句氏宗黨五千餘家保於陰密, 進攻, 滅之, 遂引兵巡隴右。先是氐、羌十餘萬落據險不服, 其酋虛除權渠自號秦王。子遠進造其壁, 權渠出兵拒之, 五戰皆敗。權渠欲降, 其子伊餘大言於眾曰:「往者劉曜自來, 猶無若我何, 況此偏師, 何謂降也!」帥勁卒五萬, 晨壓子遠壘門。諸將欲擊之, 子遠曰:「伊餘勇悍, 當今無敵, 所將之兵, 復精於我。又其父新敗, 怒氣方盛, 其鋒不可當也, 不如緩之, 使氣竭而後擊之。」乃堅壁不戰。伊餘有驕色, 子遠伺其無備, , 勒兵蓐食, , 值大風塵昏, 子遠悉眾出掩之, 生擒伊餘, 盡俘其眾。權渠大懼, 被發、B133面請降。子遠啟曜, 以權渠為征西將軍、西戎公, 分徙伊餘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餘萬口於長安。曜以子遠為大司徒、錄尚書事。
曜立太學, 選民之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, 擇儒臣以教之。作酆明觀及西宮, 起陵霄台於滈池, 又於霸陵西南營壽陵。侍中喬豫、和苞上疏諫, 以為:「衛文公承亂亡之後, 節用愛民, 營建宮室, 得其時制, 故能興康叔之業, 延九百之祚。前奉詔書營酆明觀, 市道細民咸譏其奢曰:『以一觀之功, 足以平涼州矣!』今又欲擬阿房而建西宮, 法瓊台而起陵霄, 其為勞費, 億萬酆明;若以資軍旅, 乃可兼吳、蜀而壹齊、魏矣!又聞營建壽陵, 周圍四里, 深三十五丈, 以銅為槨, 飾以黃金;功費若此, 殆非國內之所能辦也。秦始皇下錮三泉, 土未干而發毀。自古無不亡之國、不掘之墓, 故聖王之儉葬, 乃深遠之慮也。陛下奈何於中興之日, 而踵亡國之事乎!」曜下詔曰:「二侍中懇懇有古人之風, 可謂社稷之臣矣。其悉罷宮室諸役, 壽陵制度, 一遵霸陵之法。封豫安昌子, 苞平輿子, 並領諫議大夫;仍佈告天下, 使知區區之朝, 欲聞其過也。」又省酆水囿以與貧民。
祖逖將韓潛與後趙將桃豹分據陳川故城, 豹居西台, 潛居東台, 豹由南門, 潛由東門, 出入相守四旬, 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狀, 使千餘人運上台, 又使數人擔米, 息於道。豹兵逐之, 棄擔而走。豹兵久饑, 得米, 以為逖士眾豐飽, 益懼。後趙將劉夜堂以驢千頭運糧饋豹, 逖使韓潛及別將馮鐵邀擊於汴水, 盡獲之。豹宵遁, 屯東燕城, 逖使潛進屯封丘以逼之。馮鐵據二台, 逖鎮雍丘, 數遣兵邀擊後趙兵, 後趙鎮戍歸逖者甚多, 境土漸蹙。
先是, 趙固、上官巳、李矩、郭默, 互相攻擊, 逖馳使和解之, 示以禍福, 遂皆受逖節度。秋, 七月, 詔加逖鎮西將軍。逖在軍, 與將士同甘苦, 約己務施, 勸課農桑, 撫納新附, 雖疏賤者皆結以恩禮。河上諸塢, 先有任子在後趙者, 皆聽兩屬, 時遣遊軍偽抄之, 明其未附。塢主皆感恩, 後趙有異謀, 輒密以告, 由是多所克獲, 自河以南, 多叛後趙歸於晉。
逖練兵積穀, 為取河北之計。後趙王勒患之, 乃下幽州為逖修祖、父墓, 置守塚二家, 因與逖書, 求通使及互市。逖不報書, 而聽其互市, 收利十倍。逖牙門童建殺新蔡內史周密, 降於後趙, 勒斬之, 送首於逖, 曰:「叛臣逃吏, 吾之深仇, 將軍之惡, 猶吾惡也。」逖深德之, 自是後趙人叛歸逖者, 逖皆不納, 禁諸將不使侵暴後趙之民, 邊境之間, 稍得休息。
八月, 辛未, 梁州刺史周訪卒。訪善於撫納士眾, 皆為致死。知王敦有不臣之心, 私常切齒。敦由是終訪之世, 未敢為逆。敦遣從事中郎郭舒監襄陽軍, 帝以湘州刺史甘卓為梁州刺史, 督沔北諸軍事, 鎮襄陽。舒既還, 帝征為右丞;敦留不遣。
後趙王勒遣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徐龕, 龕送妻子為質, 乞降, 勒許之。蔡豹屯卞城, 石虎將擊之, 豹退守下邳, 為徐龕所敗。虎引兵城封丘而旋, 徙士族三百家置襄國崇仁裡, 置公族大夫以領之。
後趙王勒用法甚嚴, 諱「胡」尤峻。宮殿既成, 初有門戶之禁。有醉胡乘馬, 突入止車門。勒大怒, 責宮門小執法馮翥。翥惶懼忘諱, 對曰:「向有醉胡, 乘馬馳入, 甚呵御之, 而不可與語。」勒笑曰:「胡人正自難與言。」怒而不罪。
勒使張賓領選, 初定五品, 後更定九品。命公卿及州郡歲舉秀才、至孝、廉清、賢良、直言、武勇之士各一人。
西平公張茂立兄子駿為世子。
蔡豹既敗, 將詣建康歸罪, 北中郎將王舒止之。帝聞豹退, 遣使收之。舒夜以兵圍豹, 豹以為它寇, 帥麾下擊之;聞有詔, 乃止。舒執豹送建康, , 十月, 丙辰, 斬之。
王敦殺武陵內史向碩。帝之始鎮江東也, 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, 帝亦推心任之, 敦總征討, 導專機政, 群從子弟布列顯要, 時人為之語曰:「王與馬, 共天下。」後敦自恃有功, 且宗族強盛, 稍益驕恣, 帝畏而惡之。乃引劉隗、刁協等以為腹心, 稍抑損王氏之權, 導亦漸見疏外。中書郎孔愉陳導忠賢, 有佐命之勳, 宜加委任;帝出愉為司徒左長史。導能任真推分, 澹如也, 有識皆稱其善處興廢。而敦益懷不平, 遂構嫌隙。
, 敦辟吳興沈充為參軍, 充薦同郡錢鳳於敦, 敦以為鎧曹參軍。二人皆巧諂凶狡, 知敦有異志, 陰贊成之, 為之畫策。敦寵信之, 勢傾內外。敦上疏為導訟屈, 辭語怨望。導封以還敦, 敦復遣奏之。左將軍譙王承, 忠厚有志行, 帝親信之。夜, 召承, 以敦疏示之, 曰:「王敦以頃年之功, 位任足矣;而所求不已, 言至於此, 將若之何?」承曰:「陛下不早裁之, 以至今日, 敦必為患。」
劉隗為帝謀, 出心腹以鎮方面。會敦表以宣城內史沈充代甘卓為湘州刺史, 帝謂承曰:「王敦奸逆已著, 朕為惠皇, 其勢不遠。湘州據上流之勢, 控三州之會, 欲以叔父居之, 何如?」承曰:「臣奉承詔命, 惟力是視, 何敢有辭!然湘州經蜀寇之餘, 民物凋弊, 若得之部, 比及三年, 乃可即戎;苟未及此, 雖復灰身, 亦無益也。」十二月, 詔曰:「晉室開基, 方鎮之任, 親賢並用, 其以譙王承為湘州刺史。」長沙鄧騫聞之, 歎曰:「湘州之禍, 其在斯乎!」承行至武昌, 敦與之宴, 謂承曰:「大王雅素佳士, 恐非將帥才也。」承曰:「公未見知耳, 鉛刀豈無一割之用!」敦謂錢鳳曰:「彼不知懼而學壯語, 足知其不武, 無能為也。」乃聽之鎮。時湘土荒殘, 公私困弊, 承躬自儉約, 傾心綏撫, 甚有能名。
高句麗寇遼東, 慕容仁與戰, 大破之, 自是不敢犯仁境。
中宗元皇帝中太興四年(辛巳, 公元三二一年)

, 二月, 徐龕復請降。
張茂築靈鈞台, 基高九仞。武陵閻曾夜叩府門呼曰:「武公遣我來, 言『何故勞民築台!』」有司以為妖, 請殺之。茂曰:「吾信勞民。曾稱先君之命以規我, 何謂妖呼!」乃為之罷役。
三月, 癸亥, 日中有黑子。著作佐郎河東郭璞以帝用刑過差, 上疏, 以為:「陰陽錯繆, 皆繁刑所致。赦不欲數, 然子產知鑄刑書非政之善, 不得不作者, 須以救弊故也。今之宜赦, 理亦如之。」
後趙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於厭次, 孔萇攻其統內諸城, 悉拔之。段文鴦言於匹磾曰:「我以勇聞, 故為民所倚望。今視民被掠而不救, 是怯也。民失所望, 誰復為我致死!」遂帥壯士數十騎出戰, 殺後趙兵甚眾。馬乏, 伏不能起。虎呼之曰:「兄與我俱夷狄, 久欲與兄同為一家。今天不違願, 於此得相見, 何為復戰!請釋仗。」文鴦罵曰:「汝為寇賊, 當死日久, 吾兄不用吾策, 故令汝得至此。我寧斗死, 不為汝屈!」遂下馬苦戰, 槊折, 執刀戰不已, 自辰至申。後趙兵四面解馬羅披自鄣, 前執文鴦;文鴦力竭被執, 城內奪氣。
匹磾欲單騎歸朝, 邵續之弟樂安內史洎勒兵不聽。洎復欲執台使王英送於虎, 匹磾正色責之曰:「卿不能遵兄之志, 逼吾不得歸朝, 亦已甚矣!復欲執天子使者?我雖夷狄, 所未聞也!」洎與兄子緝、竺等輿櫬出降。匹磾見虎曰:「我受晉恩, 志在滅汝, 不幸至此, 不能為汝敬也。」後趙王勒及虎素與匹磾結為兄弟, 虎即起拜之。勒以匹磾為冠軍將軍, 文鴦為左中郎將, 散諸流民三萬餘戶, 復其本業, 置守宰以撫之。於是幽、冀、並三州皆入於後趙。匹磾不為勒禮, 常著朝服, 持晉節;久之, 與文鴦、邵續皆為後趙所殺。
五月, 庚申, 詔免中州良民遭難為揚州諸郡僮客者, 以備征役。尚書令刁協之謀也, 由是眾益怨之。
終南山崩。
, 七月, 甲戌, 以尚書僕射戴淵為征西將軍、都督司、兗、豫、並、雍、冀六州諸軍事、司州刺史, 鎮合肥;丹楊尹劉隗為鎮北將軍、都督青、徐、幽、平四州諸軍事、青州刺史, 鎮淮陰。皆假節領兵, 名為討胡, 實備王敦也。
隗雖在外, 而朝廷機事, 進退士大夫, 帝皆與之密謀。敦遺隗書曰:「頃承聖上顧眄足下, 今大賊未滅, 中原鼎沸, 欲與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, 共靜海內。若其泰也, 則帝祚於是乎隆;若其否也, 則天下永無望矣。」隗答曰:「『魚相忘於江湖, 人相忘於道術。』『竭股肱之力, 效力以忠貞』, 吾之志也。」敦得書, 甚怒。
壬午, 以驃騎將軍王導為侍中、司空、假節、錄尚書、領中書監。帝以敦故, 並疏忌導。御史中丞周嵩上疏, 以為:「導忠素竭誠, 輔成大業, 不宜聽孤臣之言, 惑疑似之說, 放逐舊德, 以佞伍賢, 虧既往之恩, 招將來之患。」帝頗感寤, 導由是得全。
八月, 常山崩。
豫州刺史祖逖, 以戴淵吳士, 雖有才望, 無弘致遠識;且己翦荊棘、收河南地, 而淵雍容, 一旦來統之, 意甚怏怏;又聞王敦與劉、刁構隙, 將有內難, 知大功不遂, 感激發病;九月, 壬寅, 卒於雍丘。豫州士女若喪父母, 譙、梁間皆為立祠。王敦久懷異志, 聞逖卒, 益無所憚。
, 十月, 壬午, 以逖弟約為平西將軍、豫州刺史, 領逖之眾。約無綏御之才, 不為士卒所附。
, 范陽李產避亂依逖, 見約志趣異常, 謂所親曰:「吾以北方鼎沸, 故遠來就此, 冀全宗族。今觀約所為, 有不可測之志。吾托名姻親, 當早自為計, 無事復陷身於不義也, 爾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久長之策。」乃帥子弟十餘人間行歸鄉里。
十一月, 皇孫衍生。
後趙王勒悉召武鄉耆舊詣襄國, 與之共坐歡飲。初, 勒微時, 與李陽鄰居, 數爭漚麻池相毆, 陽由是獨不敢來。勒曰:「陽, 壯士也;漚麻, 布衣之恨;孤方兼容天下, 豈仇匹夫乎!」遽召與飲, 引陽臂曰:「孤往日厭卿老拳, 卿亦飽孤毒手。」因拜參軍都尉。以武鄉比豐、沛, 復之三世。
勒以民始復業, 資儲未豐, 於是重制禁釀, 郊祀宗廟, 皆用醴酒, 行之數年, 無復釀者。
十二月, 以慕容廆為都督幽、平二州、東夷諸軍事、車騎將軍、平州牧, 封遼東公, 單于如故, 遣謁者即授印綬, 聽承製置官司守宰。廆於是備置僚屬, 以裴嶷、游邃為長史, 裴開為司馬, 韓壽為別駕, 陽耽為軍諮祭酒, 崔燾為主簿, 黃泓、鄭林參軍事。廆立子皝為世子。作東橫, 以平原劉贊為祭酒, 使皝與諸生同受業, 廆得暇, 亦親臨聽之。皝雄毅多權略, 喜經術, 國人稱之。廆徙慕容翰鎮遼東, 慕容仁鎮平郭。翰撫安民夷, 甚有威惠;仁亦次之。
拓跋猗妻惟氏, 忌代王鬱律之強, 恐不利於其子, 乃殺鬱律而立其子賀人辱, 大人死者數十人。鬱律之子什翼犍, 幼在襁褓, 其母王氏匿於褲中, 祝之曰:「天苟存汝, 則勿啼。」久之, 不啼, 乃得免。惟氏專制國政, 遣使聘後趙, 後趙人謂之「女國使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