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後唐紀 卷272

【後唐紀一】
昭陽協洽, 一年。
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上同光元年(癸未, 公元九二三年)


, 二月, 晉王下教置百官, 於四鎮判官中選前朝士族, 欲以為相。河東節度判官盧質為之首, 質固辭, 請以義武節度判官豆盧革、河東觀察判官盧程為之;王即召革、程拜行台左、右丞相, 以質為禮部尚書。
梁主遣兵部侍郎崔協等冊命吳越王鏐為吳越國王。丁卯, 鏐始建國, 儀衛名稱多如天子之制, 謂所居曰宮殿, 府署曰朝廷, 教令下統內曰制敕, 將吏皆稱臣, 惟不改元, 表疏稱吳越國而不言軍。以清海節度使兼侍中傳瓘為鎮海、鎮東留後, 總軍府事。置百官, 有丞相、侍郎、郎中、員外郎、客省等使。
李繼韜雖受晉王命為安義留後, 終不自安, 幕僚魏琢、牙將申蒙復從而間之曰:「晉朝無人, 終為梁所並耳。」會晉王置百官, 三月, 召監軍張居翰、節度判官任圜赴魏州, 琢、蒙復說繼韜曰:「王急召二人, 情可知矣。」繼韜弟繼遠亦勸繼韜自托於梁, 繼韜乃使繼遠詣大梁, 請以澤潞為梁臣。梁主大喜, 更命安義軍曰匡義, 以繼韜為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繼韜以二子為質。
安義舊將裴約戍澤州, 泣諭其眾曰:「餘事故使逾二紀, 見其分財享士, 志滅仇讎。不幸捐館, 柩猶未葬, 而郎君遽背君親, 吾寧死不能從也!」遂據州自守。梁主以其驍將董璋為澤州刺史, 將兵攻之。
繼韜散財募士, 堯山人郭威往應募。威使氣殺人, 系獄, 繼韜惜其才勇而逸之。
契丹寇幽州, 晉王問帥子郭崇韜, 崇韜薦橫海節度使李存審。時存審臥病, 己卯, 徙存審為盧龍節度使, 輿疾赴鎮, 以蕃漢馬步副總管李嗣源領橫海節度使。
晉王築壇於魏州牙城之南, , 四月, 己巳, 升壇, 祭告上帝, 遂即皇帝位, 國號大唐, 大赦, 改元。尊母晉國太夫人曹氏為皇太后, 嫡母秦國夫人劉氏為皇太妃。以豆盧革為門下侍郎, 盧程為中書侍郎, 並同平章事;郭崇韜、張居翰為樞密使, 盧質、馮道為翰林學士, 張憲為工部侍郎、租庸使, 又以義武掌書記李德休為御史中丞。德林, 絳之孫也。詔盧程詣晉陽冊太后、太妃。初, 太妃無子, 性賢, 不妒忌;太后為武皇侍姬, 太妃常勸武皇善待之, 太后亦自謙退, 由是相得甚歡。及受冊, 太妃詣太后宮賀, 有喜色, 太后忸怩不自安。太妃曰:「願吾兒享國久長, 吾輩獲沒於地, 園陵有主, 餘何足言!」因相向歔欷。豆盧革、盧程皆輕淺無它能, 上以其衣冠之緒, 霸府元僚, 故用之。
, 李紹宏為中門使, 郭崇韜副之。至是, 自幽州召還, 崇韜惡其舊人位在己上, 乃薦張居翰為樞密使, 以紹宏為宣徽使, 紹宏由是恨之。居翰和謹畏事, 軍國機政皆崇韜掌之。支度務使孔謙自謂才能勤效, 應為租庸使;眾議以謙人微地寒, 不當遽總重任, 故崇韜薦張憲, 以謙副之, 謙亦不悅。以魏州為興唐府, 建東京。又於太原府建西京, 又以鎮州為真定府, 建北都。以魏博節度判官王正言為禮部尚書, 行興唐尹;太原馬步都虞候孟知祥為太原尹, 充西京副留守;潞州觀察判官任圜為工部尚書, 兼真定尹, 充北京副留守;皇子繼岌為北都留守、興聖宮使, 判不軍諸衛事。時唐國所有凡十三節度、五十州。
閏月, 追尊皇曾祖執宜曰懿祖昭烈皇帝, 祖國昌曰獻祖文皇帝, 考晉王曰太祖武皇帝。立宗廟於晉陽, 以高祖、太宗、懿宗、昭宗洎懿祖以下為七室。
甲午, 契丹寇幽州, 至易定而還。時契丹屢入寇, 鈔掠饋運, 幽州食不支半年, 衛州為梁所取, 潞州內叛, 人情岌岌, 以為梁未可取, 帝患之。會鄆州將盧順密來奔。先是, 梁天平節度使戴思遠屯楊村, 留順密與巡檢使劉遂嚴、都指揮使燕顒守鄆州。順密言於帝曰:「鄆州守兵不滿千人, 遂嚴、顒皆失眾心, 可襲取也。」郭崇韜等皆以為「懸軍遠襲, 萬一不利, 虛棄數千人, 順密不可從。」帝密召李嗣源於帳中謀之曰:「梁人志在吞澤潞, 不備東方, 若得東平, 則潰其心腹。東平果可取乎?」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慚, 常欲立奇功以補過, 對曰:「今用兵歲久, 生民疲弊, 苟非出奇取勝, 大功何由可成!臣願獨當此役, 必有以報。」帝悅。壬寅, 遣嗣源將所部精兵五千自德勝趣鄆州。比及楊劉, 日已暮, 陰雨道黑, 將士皆不欲進, 高行周曰:「此天讚我也, 彼必無備。」夜, 渡河至城下, 鄆人不知, 李從珂先登, 殺守卒, 啟關納外兵, 進攻牙城, 城中大擾。癸卯旦, 嗣源兵盡入, 遂拔牙城, 劉遂嚴、燕顒奔大梁。嗣源禁焚掠, 撫吏民, 執知州事節度副使崔簹、判官趙鳳送興唐。帝大喜曰:「總管真奇才, 吾事集矣。」即以嗣源為天平節度使。
梁主聞鄆州失守, 大懼, 斬劉遂嚴、燕顒於市, 罷戴思遠招討使, 降授宣化留後, 遣使詰讓北面諸將段凝、王彥章等, 趣令進戰。敬翔知梁室已危, 以繩內靴中, 入見梁主曰:「先帝取天下, 不以臣為不肖, 所謀無不用。今敵勢益強, 而陛下棄忽臣言。臣身無用, 不如死!」引繩將自經。梁主止之, 問所欲言, 翔曰:「事急矣, 非用王彥章為大將, 不可救也。」梁主從之, 以彥章代思遠為北面招討使, 仍以段凝為副。
帝聞之, 自將親軍屯澶州, 命蕃漢馬步都虞候硃守殷守德勝, 戒之曰:「王鐵槍勇決, 乘憤激之氣, 必來唐突, 宜謹備之。」守殷, 王幼時所役蒼頭也。又遣使遺吳王書, 告以已克鄆州, 請同舉兵擊梁。五月, 使者至吳, 徐溫欲持兩端, 將舟師循海而北, 助其勝者。嚴可求曰:「若梁人邀我登陸為援, 何以拒之?」溫乃止。
梁主召問王彥章以破敵之期, 彥章對曰:「三日。」左右皆失笑。彥章出, 兩日, 馳至滑州。辛酉, 置酒大會, 陰遣人具舟於楊村;夜, 命甲士六百, 皆持巨斧, 載冶者, , 乘流而下。會飲尚未散, 彥章陽起更衣, 引精兵數千循河南岸趨德勝。天微雨, 硃安殷不為備, 舟中兵舉鎖燒斷之, 因以巨斧斬浮橋, 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。浮橋斷, 南城遂破, 斬首數千級。時受命適三日矣。守殷以小舟載甲士濟河救之, 不及。彥章進攻潘張、麻家口、景店諸寨, 皆拔之, 聲勢大振。
帝遣宦者焦彥賓急趣楊劉, 與鎮使李周固守, 命守殷棄德勝北城, 撤屋為筏, 載兵械浮河東下, 助楊劉守備, 徙其芻糧薪炭於澶州, 所耗失殆半。王彥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, 各行一岸, 每遇灣曲, 輒於中流交鬥, 飛矢雨集, 或全舟覆沒, 一日百戰, 互有勝負。比及楊劉, 殆亡士卒之半。己巳, 王彥章、段凝以十萬之眾攻楊劉, 百道俱進, 晝夜不息, 連巨艦九艘, 橫亙河津以絕援兵。城垂陷者數四, 賴李周悉力拒之, 與士卒同甘苦, 彥章不能克, 退屯城南, 為連營以守之。楊劉告急於帝, 請日行百里以赴之;帝引兵救之, 曰:「李周在內, 何憂!」日行六十里, 不廢畋獵, 六月, 乙亥, 至楊劉。梁兵塹壘重複, 嚴不可入, 帝患之, 問計於郭崇韜, 對曰:「今彥章據守津要, 意謂可以坐取東平;苟大軍不南, 則東平不守矣。臣請築壘於博州東岸以固河津, 既得以應接東平, 又可以分賊兵勢。但慮彥章詗知, 逕來薄我, 城不能就, 願陛下募敢死之士, 日令挑戰以綴之, 苟彥章旬日不東, 則城成矣。」時李嗣源守鄆州, 河北聲問不通, 人心漸離, 不保朝夕。會梁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密請降於嗣源, 延孝者, 太原胡人, 有罪, 亡奔梁, 時隸段凝麾下。嗣源遣押牙臨漳范延光送延孝蠟書詣帝, 延光因言於帝曰:「楊劉控扼已固, 梁人必不能取, 請築壘馬家口以通鄆州之路。」帝從之, 遣崇韜將萬人夜發, 倍道趣博州, 至馬家口渡河, 築城晝夜不息。帝在楊劉, 與梁人晝夜苦戰。崇韜築新城凡六日, 王彥章聞之, 將兵數萬人馳至, 戊子, 急攻新城, 連巨艦十餘艘於中流以絕援路。時板築僅畢, 城猶卑下, 沙土疏惡, 未有樓魯及守備;崇韜慰勞士卒, 以身先之, 四面拒戰, 遣間使告急於帝。帝自楊劉引大軍救之, 陳於新城西岸, 城中望之增氣, 大呼叱梁軍, 梁人斷紲斂艦;帝艤舟將渡, 彥章解圍, 退保鄒家口。鄆州奏報始通。李嗣源密表請正硃守殷覆軍之罪, 帝不從。
, 七月, 丁未, 帝引兵循河而南, 彥章等棄鄒家口, 復趣楊劉。甲寅, 游弈將李紹興敗梁遊兵於清丘驛南。段凝以為唐兵已自上流渡, 驚駭失色, 面數彥章, 尤其深入。
乙卯, 蜀侍中魏王宗侃卒。
戊午, 帝遣騎將李紹榮直抵梁營, 擒其斥候, 梁人益恐, 又以火筏焚其連艦。王彥章等聞帝引兵已至鄒家口, 己未, 解楊劉圍, 走保楊村;唐兵追擊之, 復屯德勝。梁兵前後急攻諸城, 士卒遭矢石、溺水、曷死者且萬人, 委棄資糧、鎧仗、鍋幕, 動以千計。楊劉比至圍解, 城中無食已三日矣。
王彥章疾趙、張亂政, 及為招討使, 謂所親曰:「待我成功還, 當盡誅奸臣以謝天下!」趙、張聞之, 私相謂曰:「我輩寧死於沙陀, 不可為彥章所殺。」相與協力傾之。段凝素疾彥章之能而諂附趙、張, 在軍中與彥章動相違戾, 百方沮撓之, 惟恐其有功, 潛伺彥章過失以聞於梁主。每捷奏至, 趙、張悉歸功於凝, 由是彥章功竟無成。及歸楊村, 梁主信讒, 猶恐彥章旦夕成功難制, 征還大梁。使將兵會董璋攻澤州。
甲子, 帝至楊劉勞李周曰:「微卿善守, 吾事敗矣。」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盧程以私事幹興唐府, 府吏不能應, 鞭吏背。光祿卿兼興唐少尹任團, 圜之弟, 帝之從姊婿也, 詣程訴之。程罵曰:「公何等蟲豸, 欲倚婦力邪!」團訴於帝。帝怒曰:「朕誤相此癡物, 乃敢辱吾九卿!」欲賜自盡;盧質力救之, 乃貶右庶子。裴約遣間使告急於帝, 帝曰:「吾兄不幸, 乃生梟獍, 裴約獨能知逆順。」顧謂北京內牙馬步軍都指揮使李紹斌曰:「澤州彈丸之地, 朕無所用, 卿為我取裴約以來。」八月, 壬申, 紹斌將甲士五千救之, 未至, 城已陷, 約死。帝深惜之。甲戌, 帝自楊劉還興唐。
梁主命於滑州決河, 東注曹、濮及鄆以限唐兵。初, 梁主遣段凝監大軍於河上, 敬翔、李振屢請罷之, 梁主曰:「凝未有過。」振曰:「俟其有過, 則社稷危矣。」至是, 凝厚賂趙、張求為招討使, 翔、振力爭以為不可;趙、張主之, 竟代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, 於是宿將憤怒, 士卒亦不服, 天下兵馬副元帥張宗奭言於梁主曰:「臣為副元帥, 雖衰朽, 猶足為陛下扞御北方。段凝晚進, 功名未能服人, 眾議哅哅, 恐貽國家深憂。」敬翔曰:「將帥系國安危, 今國勢已爾, 陛下豈可尚不留意邪!」梁主皆不聽。
戊子, 凝將全軍五萬營於王村, 自高陵津濟河, 剽掠澶州諸縣, 至於頓丘。
梁主又命王彥章將保鑾騎士及它兵合萬人, 屯兗、鄆之境, 謀復鄆州, 以張漢傑監其軍。
庚寅, 帝引兵屯朝城。
戊戌, 康延孝帥百餘騎來奔, 帝解所御錦袍玉帶賜之, 以為南面招討都指揮使, 領博州刺史。帝屏人問延孝以梁事, 對曰:「梁朝地不為狹, 兵不為少;然跡其行事, 終必敗亡。何則?主既暗懦, 趙、張兄弟擅權, 內結宮掖, 外納貨賂, 官之高下唯視賂之多少, 不擇才德, 不校勳勞。段凝智勇俱無, 一旦居王彥章、霍彥威之右, 自將兵以來, 專率斂行伍以奉權貴。梁主每出一軍, 不能專任將帥, 常以近臣監之, 進止可否動為所制。近又聞欲數道出兵, 令董璋引陝虢、澤潞之兵自石會關趣太原, 霍彥威以汝、洛之兵自相衛、邢洺寇鎮定, 王彥章、張漢傑以禁軍攻鄆州, 段凝、杜晏球以大軍當陛下, 決以十月大舉。臣竊觀梁兵聚則不少, 分則不多。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兵, 帥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梁, 擒其偽主, 旬月之間, 天下定矣。」帝大悅。
蜀主以文思殿大學士韓昭、內皇城使潘在迎、武勇軍使顧在珣為狎客, 陪侍游宴, 與宮女雜坐, 或為艷歌相唱和, 或談嘲謔浪, 鄙俚褻慢, 無所不至, 蜀主樂之。在珣, 彥朗之子也。時樞密使宋光嗣等專斷國家, 恣為威虐, 務徇蜀主之欲以盜其權。宰相王鍇、庾傳素等各保寵祿, 無敢規正。潘在迎每勸蜀主誅諫者, 無使謗國。嘉州司馬劉贊獻陳後主三閣圖, 並作歌以諷;賢良方正蒲禹卿對策語極切直;蜀主雖不罪, 亦不能用也。九月, 庚戌, 蜀主以重陽宴近臣於宣華宛, 酒酣, 嘉王宗壽乘間極言社稷將危, 流涕不已。韓昭、潘在迎曰:「嘉王好酒悲。」因諧笑而罷。
帝在朝城, 梁段凝進至臨河之南, 澶西、相南, 日有寇掠。自德勝失利以來, 喪芻糧數百萬, 租庸副使孔謙暴斂以供軍, 民多流亡, 租稅益少, 倉廩之積不支半歲。澤潞未下。盧文進、王郁引契丹屢過瀛、涿之南, 傳聞俟草枯冰合, 深入為寇。又聞梁人欲大舉數道入寇, 帝深以為憂, 召諸將會議。宣徽使李紹宏等皆以為鄆州城門之外皆為寇境, 孤遠難守, 有之不如無之, 請以易衛州及黎陽於梁, 與之約和, 以河為境, 休兵息民, 俟財力稍集, 更圖後舉。帝不悅, 曰:「如此吾無葬地矣。」乃罷諸將, 獨召郭崇韜問之。對曰:「陛下不櫛沐, 不解甲, 十五餘年, 其志欲以雪家國之仇恥也。今已正尊號, 河北士庶日望昇平, 始得鄆州尺寸之地, 不能守而棄之, 安能盡有中原乎!臣恐將士解體, 將來食盡眾散, 雖畫河為境, 誰為陛下守之!臣嘗細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, 度已料彼, 日夜思之, 成敗之機決在今歲。梁今悉以精兵授段凝, 據我南鄙, 又決河自固, 謂我猝不能渡, 恃此不復為備。使王彥章侵逼鄆州, 其意冀有奸人動搖, 變生於內耳。段凝本非將材, 不能臨機決策, 無足可畏。降者皆言大梁無兵, 陛下若留兵守魏, 固保楊劉, 自以精兵與鄆州合勢, 長驅入汴, 彼城中既空虛, 必望風自潰。苟偽主授首, 則諸將自降矣。不然, 今秋谷不登, 軍糧將盡, 若非陛下決志, 大功何由可成!諺曰:『當道築室, 三年不成。』帝王應運, 必有天命, 在陛下勿疑耳。」帝曰:「此正合朕志。丈夫得則為王, 失則為虜, 吾行決矣!」司天奏:「今歲天道不利, 深入必無功。」帝不聽。
王彥章引兵逾汶水, 將攻鄆州, 李嗣源遣李從珂將騎兵逆戰, 敗其前鋒於遞坊鎮, 獲將士三百人, 斬首二百級, 彥章退保中都。戊辰, 捷奏至朝城, 帝大喜, 謂郭崇韜曰:「鄆州告捷, 足壯吾氣!」己巳, 命將士悉遣其家歸興唐。
, 十月, 辛未朔, 日有食之。
帝遣魏國夫人劉氏、皇子繼岌歸興唐, 與之訣曰:「事之成敗, 在此一決。若其不濟, 當聚吾家於魏宮而焚之!」仍命豆盧革、李紹宏、張憲、王正言同守東京。壬申, 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, 癸酉, 至鄆州, 中夜, 進軍逾汶, 以李嗣源為前鋒, 甲戌旦, 遇梁兵, 一戰敗之, 追至中都, 圍其城。城無守備, 少頃, 梁兵潰圍出, 追擊, 破之。王彥章以數十騎走, 龍武大將軍李紹奇單騎追之, 識其聲, 曰:「王鐵槍也!」拔槊刺之, 彥章重傷, 馬躓, 遂擒之, 並擒都監張漢傑、曹州刺史李知節、裨將趙廷隱、劉嗣彬等二百餘人, 斬首數千級。廷隱, 開封人;嗣彬, 知俊之族子也。
彥章嘗謂人曰:「李亞子鬥雞小兒, 何足畏!」至是, 帝謂彥章曰:「爾常謂我小兒, 今日服未?」又問:「爾名善將, 何不守兗州?中都無壁壘, 何以自固?」彥章對曰:「天命已去, 無足言者。」帝惜彥章之材, 欲用之, 賜藥傅其創, 屢遣人誘諭之。彥章曰:「余本匹夫, 蒙梁恩, 位至上將, 與皇帝交戰十五年;今兵敗力窮, 死自其分, 縱皇帝憐而生我, 我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!豈有朝為梁將, 暮為唐臣!此我所不為也。」帝復遣李嗣源自往諭之, 彥章臥謂嗣源曰:「汝非邈佶烈乎?」彥章素輕嗣源, 故以小名呼之。於是諸將稱賀, 帝舉酒屬李嗣源曰:「今日之功, 公與崇韜之力也。曏從紹宏輩語, 大事去矣。」帝又謂諸將曰:「曏所患惟王彥章, 今已就擒, 是天意滅梁也。段凝猶在河上, 進退之計, 宜何向而可?」諸將以為;「傳者雖云大梁無備, 未知虛實。今東方諸鎮兵皆在段凝麾下, 所餘空城耳, 以陛下天威臨之, 無不下者。若先廣地, 東傅於海, 然後觀釁而動, 可以萬全。」康延孝固請亟取大梁。李嗣源曰:「兵貴神速。今彥章就擒, 段凝必未之知;就使有人走告, 疑信之間尚須三日。設若知吾所向, 即發救兵, 直路則阻決河, 須自白馬南渡, 數萬之眾, 舟楫亦難猝辦。此去大梁至近, 前無山險, 方陳橫行, 晝夜兼程, 信宿可至。段凝未離河上, 友貞已為吾擒矣。延孝之言是也, 請陛下以大軍徐進, 臣願以千騎前驅。」帝從之。令下, 諸軍皆踴躍願行。
是夕, 嗣源帥前軍倍道趣大梁。乙亥, 帝發中都, 舁王彥章自隨, 遣中使問彥章曰:「吾此行克乎?」對曰:「段凝有精兵六萬, 雖主將非材, 亦未肯遽爾倒戈, 殆難克也。」帝知其終不為用, 遂斬之。
丁丑, 至曹州, 梁守將降。
王彥章敗卒有先至大梁, 告梁主以「彥章就擒, 唐軍長驅且至」者, 梁主聚族哭曰:「運祚盡矣!」召群臣問策, 皆莫能對。梁主謂敬翔曰:「朕居常忽卿所言, 以至於此。今事急矣, 卿勿以為懟。將若之何?」翔泣曰:「臣受先帝厚恩, 殆將三紀, 名為宰相, 其實硃氏老奴, 事陛下如郎君。臣前後獻言, 莫匪盡忠。陛下初用段凝, 臣極言不可, 小人朋比, 致有今日。今唐兵且至, 段凝限於水北, 不能赴救。臣欲請取下出居避狄, 陛下必不聽從;欲請陛下出奇合戰, 陛下必不果決。雖使良、平更生, 誰能為陛下計者!臣願先賜死, 不忍見宗廟之亡也。」因與梁主相向慟哭。梁主遣張漢倫馳騎追段凝軍。漢倫至滑州, 墜馬傷足, 復限水不能進。時城中尚有控鶴軍數千, 硃珪請帥之出戰。梁主不從, 命開封尹王瓚驅市人乘城為備。初, 梁陝州節度使邵王友誨, 全昱之子也, 性穎悟, 人心多向之。或言其誘致禁軍欲為亂, 梁主召還, 與其兄友諒、友能並幽於別第。及唐師將至, 梁主疑諸兄弟乘危謀亂, 並皇弟賀王友雍、建王友徽盡殺之。梁主登建國樓, 面擇親信厚賜之, 使衣野服, 繼蠟詔, 促段凝軍, 既辭, 皆亡匿。或請幸洛陽, 收集諸軍以拒唐, 唐雖得都城, 勢不能久留。或請幸段凝軍, 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曰:「凝本非將材, 官由幸進, 今危窘之際, 望其臨機制勝, 轉敗為功, 難矣。且凝聞彥章軍敗, 其膽已破, 安知能終為陛下盡節乎!」趙巖曰:「事勢如此, 一下此樓, 誰心可保!」梁主乃止。復召宰相謀之, 鄭玨請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紓國難, 梁主曰:「今日固不敢愛寶, 但如卿此策, 竟可了否?」玨俯首久之, 曰:「但恐未了。」左右皆縮頸而笑。梁主日夜涕泣, 不知所為;置傳國寶於臥內, 忽失之, 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。
戊寅, 或告唐軍已過曹州, 塵埃漲天, 趙巖謂從者曰:「吾待溫許州厚, 必不負我。」遂奔許州。梁主謂皇甫麟曰:「李氏吾世仇, 理難降首, 不可俟彼刀鋸。吾不能自裁, 卿可斷吾首。」麟泣曰:「臣為陛下揮劍死唐軍則可矣, 不敢奉此詔。」梁主曰:「卿欲賣我邪?」麟欲自剄, 梁主持之曰:「與卿俱死!」麟遂弒梁主, 因自殺。梁主為人溫恭儉約, 無荒淫之失;但寵信趙、張, 使擅威福, 疏棄敬、李舊臣, 不用其言, 以至於亡。
己卯旦, 李嗣源軍至大梁, 攻封丘門, 王瓚開門出降, 嗣源入城, 撫安軍民。是日, 帝入自梁門, 百官迎謁於馬首, 拜伏請罪, 帝慰勞之, 使各復其位。李嗣源迎賀, 帝喜不自勝, 手引嗣源衣, 以頭觸之曰:「吾有天下, 卿父子之功也, 天下與爾共之。」帝命訪求梁主, 頃之, 或以其首獻。
李振謂敬翔曰:「有詔洗滌吾輩, 相與朝新君乎?」翔曰:「吾二人為梁宰相, 君昏不能諫, 國亡不能救, 新君若問, 將何辭以對!」是夕未曙, 或報翔曰:「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矣。」翔歎曰:「李振謬為丈夫!硃氏與新君世為仇讎, 今國亡君死, 縱新君不誅, 何面目入建國門乎!」乃縊而死。
庚辰, 梁百官復待罪於朝堂, 帝宣敕赦之。趙巖至許州, 溫昭圖迎謁歸第, 斬首來獻, 盡沒巖所繼之貨。昭圖復名韜。
辛巳, 詔王瓚收硃友貞屍, 殯於佛寺, 漆其首, 函之, 藏於太社。
段凝自滑州濟河入援, 以諸軍排陳使杜晏球為前鋒;至封丘, 遇李從珂, 晏球先降。壬午, 凝將其眾五萬至封丘, 亦解甲請降。凝帥諸大將先詣闕待罪, 帝勞賜之, 慰諭士卒, 使各復其所。凝出入公卿間, 揚揚自得無愧色, 梁之舊臣見者皆欲齕其面, 抉其心。
丙戌, 詔貶梁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鄭玨為萊州司戶, 蕭頃為登州司戶, 翰林學士劉岳為均州司馬, 任贊為房州司馬, 姚顗為復州司馬, 封翹為唐州司馬, 李懌為懷州司馬, 竇夢征為沂州司馬, 崇政學士劉光素為密州司戶, 陸崇為安州司戶, 御史中丞王權為隨州司戶;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貴顯故也。岳, 崇龜之從子;顗, 萬年人;翹, 敖之孫;懌, 亦兆人;權, 龜之孫也。
段凝、杜晏球上言:「偽梁要人趙巖、趙鵠、張希逸、張漢倫、張漢傑、張漢融、硃珪等, 竊弄威福, 殘蠹群生, 不可不誅。」詔:「敬翔、李振首佐硃溫, 共傾唐祚;契丹撒刺阿撥叛兄棄母, 負恩背國, 宜與巖等並族誅於市;自餘文武將吏一切不問。」又詔追廢硃溫、硃友貞為庶人, 毀其宗廟神主。
帝之與梁戰於河上也, 梁拱宸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, 常於笴上自鏤姓名, 射帝, 中馬鞍, 帝拔箭藏之。至是, 思鐸從眾俱降, 帝出箭示之, 思鐸伏地待罪, 帝慰而釋之, 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。以豆盧革尚在魏, 命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。
梁諸籓鎮稍稍入朝, 或上表待罪, 帝皆慰釋之。宋州節度使袁象先首來入朝, 陝州留後霍彥威次之。像先輦珍貨數十萬, 遍賂劉夫人及權貴、伶官、宦者, 旬日, 中外爭譽之, 恩寵隆異。己丑, 詔偽庭節度、觀察、防禦、團練使、刺史及諸將校, 並不議改更, 將校官吏先奔偽庭者一切不問。
庚寅, 豆盧革至自魏。甲午, 加崇韜守侍中, 領成德節度使。崇韜權兼內外, 謀猷規益, 竭忠無隱, 頗亦薦引人物, 豆盧革受成而已, 無所裁正。
丙申, 賜滑州留後段凝姓名曰李紹欽, 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紹虔。
乙酉, 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張宗奭來朝, 復名全義, 獻幣馬千計;帝命皇子繼岌、皇弟存紀等兄事之。帝欲發梁太祖墓, 斫棺焚其屍, 全義上言:「硃溫雖國之深仇, 然其人已死, 刑無可加, 屠滅其家, 足以為報, 乞免焚斫以存聖恩。」帝從之, 但鏟其闕室, 削封樹而已。
戊戌, 加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兼中書令;以北京留守繼岌為東京留守、同平章事。
帝遣使宣諭諸道, 梁所除節度使五十餘人皆上表入貢。楚王殷遣其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希范入見, 納洪、鄂行營都統印, 上本道將吏籍。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聞帝滅梁, 避唐廟諱, 更名季興, 欲自入朝, 梁震曰:「唐有吞天下之志, 嚴兵守險, 猶恐不自保, 況數千里入朝乎!且公硃氏舊將, 安知彼不以仇敵相遇乎!」季興不從。帝遣使以滅梁告吳、蜀, 二國皆懼。徐溫尤嚴可求曰:「公前沮吾計, 今將奈何?」可求笑曰:「聞唐主始得中原, 志氣驕滿, 御下無法, 不出數年, 將有內變, 吾但當卑辭厚禮, 保境安民以待之耳。」唐使稱詔, 吳人不受;帝易其書, 用敵國之禮, 曰:「大唐皇帝致書於吳國主」, 吳人復書稱「大吳國主上大唐皇帝」, 辭禮如箋表。吳人有告壽州團練使鍾泰章侵市官馬者, 徐知誥以吳王之命, 遣滁州刺史王稔巡霍丘, 因代為壽州團練使, 以泰章為饒州刺史。徐溫召至金陵, 使陳彥謙詰之者三, 皆不對。或問泰章:「可以不自辨?」泰章曰:「吾在揚州, 十萬軍中號稱壯士;壽州去淮數里, 步騎不下五千, 苟有它志, 豈王稔單騎能代之乎!我義不負國, 雖黜為縣令亦行, 況刺史乎!何為自辨以彰朝廷之失!」徐知誥欲以法繩諸將, 請收泰章治罪。徐溫曰:「吾非泰章, 已死於張顥之手, 今日富貴, 安可負之!」命知誥為子景通娶其女以解之。
彗星見輿鬼, 長丈餘, 蜀司天監言國有大災。蜀主詔於玉局化設道場, 右補闕張云上疏, 以為:「百姓怨氣上徹於天, 故彗星見。此乃亡國之征, 非祈禳可弭。」蜀主怒, 流云黎州, 卒於道。
郭崇韜上言:「河南節度使、刺史上表者但稱姓名, 未除新官, 恐負憂疑。」十一月, 始降制以新官命之。
滑州留後李紹欽因伶人景進納貨於宮掖, 除泰寧節度使。
帝幼善音律, 故伶人多有寵, 常侍左右;帝或時自傅粉墨, 與優人共戲於庭, 以悅劉夫人, 優名謂之「李天下!」嘗因為優, 自呼曰:「李天下, 李天下」, 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。帝失色, 群優亦駭愕, 新磨徐曰:「理天下者只有一人, 尚誰呼邪!」帝悅, 厚賜之。帝嘗畋於中牟, 踐民稼, 中牟令當馬前諫曰:「陛下為民父母, 奈何毀其所食, 使轉死溝壑乎!」帝怒, 叱去, 將殺之。敬新磨追擒至馬前, 責之曰:「汝為縣令, 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?奈何縱民耕種, 以妨吾天子之馳聘乎!汝罪當死!」因請行刑, 帝笑而釋之。諸伶出入宮掖, 侮弄縉紳, 群臣憤嫉, 莫敢出氣;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澤者, 四方籓鎮爭以貨賂結之。其尤蠹政害人者, 景進為之首。進好采閭閻鄙細事聞於上, 上亦欲知外間事, 遂委進以耳目。進每奏事, 常屏左右問之, 由是進得施其讒慝, 干預政事。自將相大臣皆憚之, 孔巖常以兄事之。
壬寅, 岐王遣使致書, 賀帝滅梁, 以季父自居, 辭禮甚倨。
癸卯, 河中節度使硃友謙入朝, 帝與之宴, 寵錫無算。
張全義請帝遷都洛陽, 從之。
己巳, 賜硃友謙姓名曰李繼麟, 命繼岌兄事之。
以康延孝為鄭州防禦使, 賜姓名曰李紹琛。
廢北都, 復為成德軍。
賜宣武節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紹安。匡國節度使溫韜入朝, 賜姓名曰李紹沖。紹沖多繼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宦, 旬日, 復遣還鎮。郭崇韜曰:「國家為唐雪恥, 溫韜發唐山陵殆遍, 其罪與硃溫相埒耳, 何得復居方鎮, 天下義士其謂我何!」上曰:「入汴之初, 已赦其罪。」竟遣之。
戊申, 中書奏以:「國用未充, 請量留三省、寺、監官, 餘並停, 俟見任者滿二十五月, 以次代之;其西班上將軍以下, 令樞密院准此。」從之。人頗咨怨。
, 梁均王將祀南郊於洛陽, 聞楊劉陷而止, 其儀物具在。張全義請上亟幸洛陽, 謁廟畢即祀南郊;從之。
丙辰, 復以梁東京開封府為宣武軍汴州。梁以宋州為宣武軍, 詔更名歸德軍。
詔文武官先詣洛陽。
議者以郭崇韜勳臣為宰相, 不能知朝廷典故, 當用前朝名家以佐之。或薦禮部尚書薛廷珪, 太子少保李琪, 嘗為太祖冊禮使, 皆耆宿有文, 宜為相。崇韜奏廷珪浮華無相業, 琪傾險無士風;尚書左丞趙光胤廉潔方正, 自梁未亡, 北人皆稱其有宰相器。豆盧革薦禮部侍郎韋說諳練朝章。丁巳, 以光胤為中書侍郎, 與說並同平章事。光胤, 光逢之弟;說, 岫之子;廷珪, 逢之子也。光胤性輕率, 喜自矜;說謹重守常而已。
趙光逢自梁朝罷相, 杜門不交賓客, 光胤時往見之, 語及政事。他日, 光逢署其戶曰:「請不言中書事。」
租庸副使孔謙畏張憲公正, 欲專使務, 言於郭崇韜曰:「東京重地, 須大臣鎮之, 非張公不可。」崇韜即奏以憲為東京副留守, 知留守事。戊午, 以豆盧革判租庸, 兼諸道鹽鐵轉運使。謙彌失望。
己未, 加張全義守尚書令, 高季興守中書令。時季興入朝, 上待之甚厚, 從容問曰:「朕欲用兵於吳、蜀, 二國何先?」季興以蜀道險難取, 乃對曰:「吳地薄民貧, 克之無益, 不如先伐蜀。蜀土富饒, 又主荒民怨, 伐之必克。克蜀之後, 順流而下, 取吳如反掌耳。」上曰:「善!」
辛酉, 復以永平軍大安府為西京京兆府。
甲子, 帝發大梁;十二月, 庚午, 至洛陽。
吳越王鏐以行軍司馬杜建徽為左丞相。
壬申, 詔以汴州宮苑為行宮。
以耀州為順義軍, 延州為彰武軍, 鄧州為威勝軍, 晉州為建雄軍, 安州為安遠軍;自餘籓鎮, 皆復唐舊名。
庚辰, 御史台奏:「硃溫篡逆, 刪改本朝《律令格式》, 悉收舊本焚之, 今台司及刑部、大理寺所用皆偽廷之法。聞定州敕庫獨有本朝《律令格式》具在, 乞下本道錄進。」從之。
李繼韜聞上滅梁, 憂懼, 不知所為, 欲北走契丹, 會有詔征詣闕;繼韜將行, 其弟繼遠曰:「兄以反為名, 何地自容!往與不往等耳, 不若深溝高壘, 坐食積粟, 猶可延歲月;入朝, 立死矣。」或謂繼韜曰:「先令公有大功於國, 主上於公, 季父也, 往必無虞。」繼韜母楊氏, 善蓄財, 家貲百萬, 乃與楊氏偕行, 繼銀四十萬兩, 他貨稱是, 大布賂遺。伶人宦官爭為之言曰:「繼韜初無邪謀, 為奸人所惑耳。嗣昭親賢, 不可無後。」楊氏復入宮見帝, 泣請其死, 以其先人為言;又求哀於劉夫人, 劉夫人亦為之言。及繼韜入見待罪, 上釋之, 留月餘, 屢從游畋, 寵待如故。皇弟義成節度使、同平章事存渥深詆訶之, 繼韜心不自安, 復賂左右求還鎮, 上不許。繼韜潛遣人遺繼遠書, 教軍士縱火, 冀天子復遣己撫安之, 事洩, 辛巳, 貶登州長史, 尋斬於天津橋南, 並其二子。遣使斬繼遠於上黨, 以李繼達充軍城巡檢。召權知軍州事李繼儔詣闕, 繼儔據有繼韜之室, 料簡妓妾, 搜校貨財, 不時即路。繼達怒曰:「吾家兄弟父子同時誅死者四人, 大兄曾無骨肉之情, 貪淫如此;吾誠羞之, 無面視人, 生不如死!」甲申, 繼達衰服, 帥麾下百騎坐戟門呼曰:「誰與吾反者?」因攻牙宅, 斬繼儔。節度副使李繼珂聞亂, 募市人, 得千餘, 攻子城。繼達知事不濟, 開東門, 歸私第, 盡殺其妻子, 將奔契丹, 出城數里, 從騎皆散, 乃自剄。
甲申, 吳王復遣司農卿洛陽盧蘋來奉使, 嚴可求豫料帝所問, 教蘋應對, 既至, 皆如可求所料。蘋還, 言唐主荒於游畋, 嗇財拒諫, 內外皆怨。
高季興在洛陽, 帝左右伶宦求貨無厭, 季興忿之。帝欲留季興, 郭崇韜諫曰:「陛下新得天下, 諸侯不過遣子弟將佐入貢, 惟高季興身自入朝, 當褒賞以勸來者;乃羈留不遣, 棄信虧義, 沮四海之心, 非計也。」乃遣之。季興倍道而去, 至許州, 謂左右曰:「此行有二失:來朝一失, 縱我去一失。」過襄州, 節度使孔勍留宴, 中夜, 斬關而去。丁酉, 至江陵, 握梁震手曰:「不用君言, 幾不免虎口。」又謂將佐曰:「新朝百戰方得河南, 乃對功臣舉手去, 『吾於十指上得天下, 』矜伐如此, 則他人皆無功矣, 其誰不解體!又荒於禽色, 何能久長!吾無憂矣。」乃繕城積粟, 招納梁舊兵, 為戰守之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