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後晉紀 卷281

【後晉紀二】
起強圉作噩, 盡著雍閹茂, 凡二年。
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上之下天福二年(丁酉, 公元九三七年)

, 正月, 乙卯, 日有食之。
詔以前北面招收指揮使安重榮為成德節度使, 以秘瓊為齊州防禦使。遣引進使王景崇諭瓊以利害。重榮與契丹將趙思溫偕如鎮州, 瓊不敢拒命。丙辰, 重榮奏已視事。景崇, 邢州人也。
契丹以幽州為南京。
李崧、呂琦逃匿於伊闕民間。帝以始鎮河東, 崧有力焉, 德之;亦不責琦。乙丑, 以琦為秘書監;丙寅, 以崧為兵部侍郎、判戶部。
, 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范延光微時, 有術士張生語之云:「必為將相。」延光既貴, 信重之。延光嘗夢蛇自臍入腹, 以問張生, 張生曰:「蛇者龍也, 帝王之兆。」延光由是有非望之志。唐潞王素與延光善, 及趙德鈞敗, 延光自遼州引兵還魏州, 雖奉表請降, 內不自安, 以書潛結秘瓊, 欲與之為亂。瓊受其書不報, 延光恨之。瓊將之齊, 過魏境, 延光欲滅口, 且利其貨, 遣兵邀之於夏津, 殺之。丁卯, 延光奏稱夏津捕盜兵誤殺瓊;帝不問。
戊寅, 以李崧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, 充樞密使, 桑維翰兼樞密使。時晉新得天下, 籓鎮多未服從;或雖服從, 反仄不安。兵火之餘, 府庫殫竭, 民間困窮, 而契丹徵求無厭。維翰勸帝推誠棄怨以撫籓鎮, 卑辭厚禮以奉契丹, 訓卒繕兵以修武備, 務農桑以實倉廩, 通商賈以豐貨財。數年之間, 中國稍安。
吳太子璉納齊王知誥女為妃。知誥始建太廟、社稷, 改金陵為江寧府, 牙城曰宮城, 廳堂曰殿;以左、右司馬宋齊丘、徐玠為左、右丞相, 馬步判官周宗、內樞判官黟人周廷玉為內樞使。自餘百官皆如吳朝之制。置騎兵八軍, 步兵九軍。
二月, 吳主以盧文進為宣武節度使, 兼侍中。
戊子, 吳主使宜陽王璪如西都, 冊命齊王;王受冊, 赦境內。冊王妃曰王后。
吳越王元瓘之弟順化節度使、同平章事元獲罪於元瓘, 廢為庶人。
契丹主自上黨歸, 過云州, 大同節度使沙彥旬出迎, 契丹主留之, 不使還鎮。節度判官吳巒在城中, 謂其眾曰:「吾屬禮義之俗, 安可臣於夷狄乎!」眾推巒領州事, 閉城不受契丹之命, 契丹攻之, 不克。應州馬軍都指揮使金城郭崇威亦恥臣契丹, 挺身南歸。契丹主過新州, 命威塞節度使翟璋斂犒軍錢十萬緡。初, 契丹主阿保機強盛, 室韋、奚、皆役屬焉, 奚王去諸苦契丹貪虐, 帥其眾西徙媯州, 依劉仁恭父子, 號西奚。去諸卒, 子掃刺立。唐莊宗滅劉守光, 賜掃刺姓李名紹威。紹威娶契丹逐不魯之姊。逐不魯獲罪於契丹, 奔紹威, 紹威納之;契丹怒, 攻之, 不克。紹威卒, 子拽剌立。及契丹主德光自上黨北還, 拽剌迎降, 時逐不魯亦卒, 契丹主曰:「汝誠無罪, 掃剌、逐不魯負我。」皆命發其骨, 磑而揚之。諸奚畏契丹之虐, 多逃叛。契丹主勞翟璋曰:「當為汝除代, 令汝南歸。」己亥, 璋表乞征詣闕。既而契丹遣璋將兵討叛奚、攻云州, 有功, 留不遣璋, 璋鬱鬱而卒。張礪自契丹逃歸, 為追騎所獲, 契丹主責之曰:「何故捨我去?」對曰:「臣華人, 飲食衣服皆不與此同, 生不如死, 願早就戮。」契丹主顧通事高彥英曰:「吾常戒汝善遇此人, 何故使之失所而亡去?若失之, 安可復得邪!」笞彥英而謝礪。礪事契丹主甚忠直, 遇事輒言, 無所隱避, 契丹主甚重之。
, 吳越王鏐少子元術數有軍功, 鏐賜之兵仗。及吳越王元瓘立, 元珪為土客馬步軍都指揮使、靜江節度使, 兼中書令, 恃恩驕橫, 增置兵仗至數千, 國人多附之。元瓘忌之, 使人諷元珪請輸兵仗, 出判溫州, 元珪不從。銅官廟吏告元瓘遣親信禱神, 求主吳越江山;又為蠟丸從水竇出入, 與兄元謀議。三月, 戊午, 元瓘遣使者召元術宴宮中, 既至, 左右稱元珪有刃墜於懷袖, 即格殺之;並殺元。元瓘欲按諸將吏與元、元珪交通者, 其子仁俊諫曰:「昔光武克王郎, 曹公破袁紹, 皆焚其書疏以安反側, 今宜效之。」元瓘從之。
或得唐潞王膂及髀骨獻之, 庚申, 詔以王禮葬於徽陵南。
帝遣使詣蜀告即位, 且敘姻好;蜀主復書, 用敵國禮。
范延光聚卒繕兵, 悉召巡內刺史集魏州, 將作亂。會帝謀徙都大梁, 桑維翰曰:「大梁北控燕、趙, 南通江、淮, 水陸都會, 資用富饒。今延光反形已露, 大梁距魏不過十驛, 彼若有變, 大軍尋至, 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也。」丙寅, 下詔, 托以洛陽漕運有闕, 東巡汴州。
吳徐知誥立子景通為王太子, 固辭不受。追尊考忠武王溫曰太祖武王, 妣明德太妃李氏曰王太后。壬申, 更名誥。
庚辰, 帝發洛陽, 留前朔方節度使張從賓為東都巡檢使。
漢主以疾愈, 大赦。
交州將皎公羨殺安南節度使楊廷藝而代之。
, 四月, 丙戌, 帝至汴州;丁亥, 大赦。
吳越王元瓘復建國, 如同光故事。丙申, 赦境內, 立其子弘僔為世子。以曹仲達、沈崧、皮光業為丞相, 鎮海節度判官林鼎掌教令。
丁酉, 加宣武節度使楊光遠兼侍中。
閩主作紫微宮, 飾以水晶, 土木之盛倍於寶皇宮。又遣使散詣諸州, 伺人隱慝。
五月, 吳徐誥用宋齊丘策, 欲結契丹以取中國, 遣使以美女、珍玩泛海修好, 契丹主亦遣使報之。
丙辰, 敕權署汴州牙城曰大寧宮。
壬申, 進范延光爵臨清郡王, 以安其意。
追尊四代考妣為帝后。己卯, 詔太社所藏唐室罪人首聽親舊收葬。初, 武衛上將軍婁繼英嘗事梁均王, 為內諸司使, 至是, 請其首而葬之。
六月, 吳諸道副都統徐景遷卒。
范延光素以軍府之政委元隨左都押牙孫銳, 銳恃恩專橫, 符奏有不如意者, 對延光手裂之。會延光病經旬, 銳密召澶州刺史馮暉, 與之合謀逼延光反;延光亦思張生之言, 遂從之。甲午, 六宅使張言奉使魏州還, 言延光反狀;義成節度使符彥饒奏延光遣兵渡河, 焚草市;詔侍衛馬軍都指揮使、昭信節度使白奉進將千五百騎屯白馬津以備之。奉進, 云州人也。丁酉, 以東都巡檢使張從賓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。戊戌, 遣侍衛都軍使楊光遠將步騎一萬屯滑州。己亥, 遣護聖都指揮使杜重威將兵屯衛州。重威, 朔州人也, 尚帝妹樂平長公主。范延光以馮暉為都部署, 孫銳為兵馬都監, 將步騎二萬循河西抵黎陽口。辛丑, 楊光遠奏引兵逾胡梁渡。
以翰林學士、禮部侍郎和凝為端明殿學士。凝署其門, 不通賓客。前耀州團練推官襄邑張誼致書於凝, 以為「切近之職為天子耳目, 宜知四方利病, 奈何拒絕賓客!雖安身為便, 如負國何!」凝奇之, 薦於桑維翰, 未幾, 除左拾遺。誼上言:「北狄有援立之功, 宜外敦信好, 內謹邊備, 不可自逸, 以啟戎心。」帝深然之。
契丹攻云州, 半歲不能下。吳巒遣使間道奉表求救, 帝為之致書契丹主請之, 契丹主乃命翟璋解圍去。帝召巒歸, 以為武寧節度副使。
丁未, 以侍衛使光遠為魏府四面都部署, 張從賓為副部署兼諸軍都虞侯, 昭義節度使高行周將本軍屯相州, 為魏府西面都部署。軍士郭威舊隸劉知遠, 當從楊光遠北征, 白知遠乞留。人問其故, 威曰:「楊公有奸詐之才, 無英雄之氣, 得我何用?能用我者其劉公乎!」
詔張從賓發河南兵數千人擊范延光。延光使人誘從賓, 從賓遂與之同反, 殺皇子河陽節度使重信, 使上將軍張繼祚知河陽留後。繼祚, 全義之子也。從賓又引兵入洛陽, 殺皇子權東都留守重乂, 以東都副留守、都巡檢使張延播知河南府事。從賓取內庫錢帛以賞部兵, 留守判官李遐不與, 兵眾殺之。從賓引兵東扼汜水關, 將逼汴州。詔奉國都指揮使侯益帥益兵五千會杜重威討張從賓;又詔宣徽使劉處讓自黎陽分兵討之。時羽檄縱橫, 從官在大梁者無不恟懼, 獨桑維翰從容指畫軍事, 神色自若, 接對賓客, 不改常度, 眾心差安。
方士言於閩主, 云有白龍夜見螺峰;閩主作白龍寺。時百役繁興, 用度不足, 閩主謂吏部侍郎、判三司候官蔡守蒙曰:「聞有司除官皆受賂, 有諸?」對曰:「浮言無足信也。」閩主曰:「朕知之久矣, 今以委卿, 擇賢而授, 不肖及罔冒者勿拒, 第令納賂, 籍而獻之。」守蒙素廉, 以為不可;閩主怒, 守蒙懼而從之。自是除官但以貨多寡為差。閩主又以空名堂牒使醫工陳究賣官於外, 專務聚斂, 無有盈厭。又詔民有隱年者杖背, 隱口者死, 逃亡者族。果菜雞豚, 皆重征之。
, 七月, 張從賓攻汜水, 殺巡檢使宋廷浩。帝戎服, 嚴輕騎, 將奔晉陽以避之。桑維翰叩頭苦諫曰:「賊鋒雖盛, 勢不能久, 請少待之, 不可輕動。」帝乃止。
范延光遣使以蠟丸招誘失職者, 右武衛上將軍婁繼英、右衛大將軍尹暉在大梁, 溫韜之子延浚、延沼、延袞居許州, 皆應之。延光令延浚兄弟取許州, 聚徒已及千人。繼英、暉事洩, 皆出走, 壬子, 敕以延光奸謀, 誣污忠良, 自今獲延光諜人, 賞獲者, 殺諜人, 禁蠟書, 勿以聞。暉將奔吳, 為人所殺。繼英奔許州, 依溫氏。忠武節度使萇從簡盛為之備, 延浚等不得發, 欲殺繼英以自明, 延沼止之, 遂同奔張從賓。繼英知其謀, 勸從賓執三溫, 皆斬之。
白奉進在滑州, 軍士有夜掠者, 捕之, 獲五人;其三隸奉進, 其二隸符彥饒, 奉進皆斬之;彥饒以其不先白己, 甚怒。明日, 奉進從數騎詣彥饒謝, 彥饒曰:「軍中各有部分, 奈何取滑州軍士並斬之, 殊無客主之義乎!」奉進曰:「軍士犯法, 何有彼我!僕已引咎謝公, 而公怒不解, 豈非欲與延光同反邪!」拂衣而起, 彥饒不留;帳下甲士大噪, 擒奉進, 殺之。從騎走出, 大呼於外, 諸軍爭擐甲操兵, 喧噪不可禁止。奉國左廂都指揮使馬萬惶惑不知所為, 帥步兵欲從亂, 遇右廂都指揮使盧順密帥部出營, 厲聲謂萬曰:「符公擅殺白公, 必與魏城通謀。此去行宮才二百里, 吾輩及軍士家屬皆在大梁, 奈何不思報國, 乃欲助亂, 自求族滅乎!今日當共擒符公, 送天子, 立大功。軍士從命者賞, 違命者誅, 勿復疑也!」萬部兵尚有呼躍者, 順密殺數人, 眾莫敢動。萬不得已從之, 與奉國都虞侯方太等共攻牙城, 執彥饒, 令太部送大梁。甲寅, 敕斬彥饒於班荊館, 其兄弟皆不問。
楊光遠自白皋引兵趣滑州, 士卒聞滑州亂, 欲推光遠為主。光遠曰:「天子豈汝輩販弄之物!晉陽之降出於窮迫, 今若改圖, 真反賊也!」其下乃不敢言。時魏、孟、滑三鎮繼叛, 人情大震, 帝問計於劉知遠, 對曰:「帝者之興, 自有天命。陛下昔在晉陽, 糧不支五日, 俄成大業。今天下已定, 內有勁兵, 北結強虜, 鼠輩何能為乎!願陛下撫將相以恩, 臣請戢士卒以威;恩威兼著, 京邑自安, 本根深固, 則枝葉不傷矣。」知遠乃嚴設科禁, 宿衛諸軍無敢犯者。有軍士盜紙錢一帕, 主者擒之, 左右請釋之, 知遠曰:「吾誅其情, 不計其直。」竟殺之。由是眾皆畏服。乙卯, 以楊光遠為魏府行營都招討使、兼知行府事, 以昭義節度使高行周為河南尹、東京留守, 以杜重威為昭義節度使、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, 以侯益為河陽節度使。帝以渭州奏事皆馬萬為首, 擢萬為義成節度使。丙辰, 以盧順密為果州團練使, 方太為趙州刺史;既而知皆順密之功也, 更以順密為昭義留後。馮暉、孫銳引兵至六明鎮, 光遠引之渡河, 半渡而擊之, 暉、銳眾大敗, 多溺死, 斬首三千級, 暉、銳走還魏。杜重威、侯益引兵至汜水, 遇張從賓眾萬餘人, 與戰, 俘斬殆盡, 遂克汜水。從賓走, 乘馬渡河, 溺死。獲其黨張延播、繼祚、婁繼英, 送大梁, 斬之, 滅其族。史館修撰李濤上言, 張全義有再造洛邑之功, 乞免其族, 乃止誅繼祚妻子。濤, 回之族曾孫也。
詔東都留守司百官悉赴行在。
楊光遠奏知博州張暉舉城降。
安州威和指揮使王暉聞范延光作亂, 殺安遠節度使周瑰, 自領軍府, 欲俟延光勝則附之, 敗則渡江奔吳。帝遣右領軍上將軍李金全將千騎如安州巡檢, 許赦王暉以為唐州刺史。
范延光知事不濟, 歸罪於孫銳而族之, 遣使奉表待罪, 戊寅, 楊光遠以聞, 帝不許。
吳同平章事王令謀如金陵勸徐浩受禪, 誥讓不受。
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恐王暉奔吳, 遣行軍司馬張朏將兵會復州兵於要路邀之。暉大掠安州, 將奔吳, 部將胡進殺之。八月, 癸巳, 以狀聞。李金全至安州, 將士之預於亂者數百人, 金全說諭, 悉遣詣闕;既而聞指揮使武彥和等數十人挾賄甚多, 伏兵於野, 執而斬之。彥和且死, 呼曰:「王暉首惡, 天子猶赦之;我輩脅從, 何罪乎!」帝雖知金全之情, 掩而不問。
吳歷陽公濛知吳將亡, 甲午, 殺守衛軍使王宏。宏子勒兵攻濛, 濛射殺之。以德勝節度使周本吳之勳舊, 引二騎詣廬州, 欲依之。本聞濛至, 將見之, 其子弘祚固諫, 本怒曰:「我家郎君來, 何為不使我見!」弘祚合扉不聽本出, 使人執濛於外, 送江都。徐誥遣使稱詔殺濛於採石, 追廢為悖逆庶人, 絕屬籍。侍衛軍使郭悰殺濛妻子於和州, 誥歸罪於悰, 貶池州。
乙巳, 赦張從賓、符彥饒、王暉之黨, 未伏誅者皆不問。
梁、唐以來, 士民奉使及俘掠在契丹者, 悉遣使贖還其家。
吳司徒、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、內樞使、忠武節度使王令謀老病無齒, 或勸之致仕, 令謀曰:「齊王大事未畢, 吾何敢自安!」疾亟, 力勸徐誥受禪。是月, 吳主下詔, 禪位於齊。李德誠等復詣金陵帥百官勸進, 宋齊丘不署表。九月, 癸丑, 令謀卒。
甲寅, 以李金全為安遠節度使。
婁繼英未及葬梁均王而誅死, 詔梁故臣右衛上將軍安崇阮與王故妃郭氏葬之。
丙寅, 吳主命江夏王璘奉璽綬於齊。冬, 十月, 甲申, 齊王誥即皇帝位於金陵, 大赦, 改元升元, 國號唐。追尊太祖武王曰武皇帝。乙酉, 遣右丞相玠奉冊詣吳主, 稱受禪老臣誥謹拜稽首上皇帝尊號曰高尚思玄弘古讓皇, 宮室、乘輿、服御皆如故, 宗廟、正朔、徽章、服色悉從吳制。丁亥, 立徐知證為江王, 徐知諤為饒王。以吳太子璉領平盧節度使、兼中書令, 封弘農公。
唐主宴群臣於天泉閣, 李德誠曰:「陛下應天順人, 惟宋齊丘不樂。」因出齊丘止德誠勸進書, 唐主執書不視, 曰:「子嵩三十年舊交, 必不相負。」齊丘頓首謝。己丑, 唐主表讓皇改東都宮殿名, 皆取於仙經。讓皇常服羽衣, 習辟穀術。辛卯, 吳宗室建安王珙等十二人皆降爵為公, 而加官增邑。丙申, 以吳同平章事張延翰及門下侍郎張居詠、中書侍郎李建勳並同平章事。讓皇以唐主上表, 致書辭之;唐主表謝而不改。丁酉, 加宋齊丘大司徒。齊丘雖為左丞相, 不預政事, 心慍懟, 聞制詞云「布衣之交」, 抗聲曰:「臣為布衣時, 陛下為刺史;今日為天子, 可不用老臣矣。」還家請罪, 唐主手詔謝之, 亦不改命。久之, 齊丘不知所出, 乃更上書請遷讓皇於它州, 及斥遠吳太璉, 絕其婚;唐主不從。乙巳, 立王后宋氏為皇后。戊申, 以諸道都統、判元帥府事景通為諸道副元帥、判六軍諸衛事、太尉、尚書令、吳王。
閩主命其弟威武節度使繼恭上表告嗣位於晉, 且請置邸於都下。
十一月, 乙卯, 唐吳王景通更名璟。唐主賜楊畫家楊璉妃號永興公主;妃聞人呼公主則流涕而辭。戊午, 唐主立其子景遂為吉王, 景達為壽陽公;以景遂為侍中、東都留守、江都尹, 帥留司百官赴東都。
戊辰, 詔加吳越王元瓘天下兵馬副元帥, 進封吳越國王。
安遠節度使李金全以親吏胡漢筠為中門使, 軍府事一以委之。漢筠貪滑殘忍, 聚斂無厭。帝聞之, 以廉吏賈仁沼代之, 且召漢筠, 欲授以它職, 庶保全功臣。漢筠大懼, 始勸金全以異謀。乙亥, 金全表漢筠病, 未任行。金全故人龐令圖屢諫曰:「仁沼忠義之士, 以代漢筠, 所益多矣。」漢筠夜遣壯士逾垣滅令圖之族, 又毒仁沼, 舌爛而卒。漢筠與推官張緯相結, 以諂惑金全, 金全愛之彌篤。
十二月戊申, 蜀大赦, 改明年元曰明德。
詔加馬希範江南諸道都統, 制置武平、靜江等軍事。
是歲, 契丹改元會同, 國號大遼, 公卿庶官皆仿中國, 參用中國人, 以趙延壽為樞密使, 尋兼政事令。
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上之下天福三年(戊戌, 公元九三八年)

, 正月, 己酉, 日有食之。
唐德勝節度使兼中書令西平恭烈王周本以不能存吳, 愧恨而卒。
丙寅, 唐以侍中吉王景遂參判尚書都省。
蜀主以武信節度使、同平章事張業為左僕射兼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、樞密使, 武泰節度使王處回兼武信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二月, 庚辰, 左散騎常侍張允上《駁赦論》, 以為:「帝王遇天災多肆赦, 謂之修德。借有二人坐獄遇赦, 則曲者倖免, 直者銜冤, 冤氣升聞, 乃所以致災, 非所以弭災也。」詔褒之。帝樂聞讜言, 詔百官各上封事, 命使部尚書梁文矩等十人置詳定院以考之, 無取者留中, 可者行之。數月, 應詔都無十人, 乙未, 復降御札趣之。
三月, 丁丑, 敕禁民作銅器。初, 唐世天下鑄錢有三十六冶, 喪亂以來, 皆廢絕, 錢日益耗, 民多銷錢為銅器, 故禁之。
中書舍人李詳上疏, 以為「十年以來, 赦令屢降, 諸道職掌皆許推恩, 而籓方薦論動逾數百, 乃至藏典、書吏、優伶、奴僕, 初命則至銀青階, 被服皆紫袍象笏, 名器僭濫, 貴賤不分。請自今諸道主兵將校之外, 節度州聽奏硃記大將以上十人, 他州止聽奏都押牙、都虞候、孔目官, 自餘但委本道量遷職名而已。」從之。
, 四月, 甲申, 唐宋齊丘自陳丞相不應不豫政事, 唐主答以省署未備。
吳讓皇固辭舊宮, 屢請徙居;李德誠等亦亟以為言。五月, 戊午, 唐主改潤州牙城為丹楊宮, 以李建勳為迎奉讓皇使。
楊光遠自恃擁重兵, 頗干預朝政, 屢有抗奏, 帝常屈意從之。庚申, 以其子承祚為左威衛將軍, 尚帝女長安公主, 次子承信亦拜美官, 寵冠當時。
壬戌, 唐主以左宣威副統軍王輿為鎮海留後, 客省使公孫圭為監軍使, 親吏馬思讓為丹楊宮使, 徙讓皇居丹楊宮。宋齊丘復自陳為左右所間, 唐主大怒;齊丘歸第, 白衣待罪。或曰:「齊丘舊臣, 不宜以小過棄之。」唐主曰:「齊丘有才, 不識大體。」乃命吳王璟持手詔召之。
六月, 壬午, 或獻毒酒方於唐主, 唐主曰:「犯吾法者自有常刑, 安用此為!」群臣爭請改府寺州縣名有吳及楊者, 留守判官楊嗣請更姓羊, 徐玠曰:「陛下自應天順人, 事非逆取, 而諂邪之人專事改更, 咸非急務, 不可從也。」唐主然之。
河南留守高行周奏修洛陽宮。丙戌, 左諫議大夫薛融諫曰:「今宮室雖經焚毀, 猶侈於帝堯之茅茨;所費雖寡, 猶多於漢文之露台。況魏城未下, 公私困窘, 誠非陛下修宮館之日;請俟海內平寧, 營之未晚。」上納其言, 仍賜詔褒之。
己丑, 金部郎中經鑄奏:「竊見鄉村浮戶, 非不勤稼穡, 非不樂安居, 但以種木未盈十年, 墾田未及三頃, 似成生業, 已為縣司收供徭役, 責之重賦, 威以嚴刑, 故不免捐功捨業, 更思他適。乞自今民墾田及五頃以上, 三年外乃聽縣司徭役。」從之。
, 七月, 中書奏:「朝代雖殊, 條制無異。請委官取明宗及清泰時敕, 詳定可久行者編次之。」己酉, 詔左諫議大夫薛融等詳定。
辛酉, 敕作受命寶, 以「受天明命, 惟德允昌」為文。
八月, 帝上尊號於契丹主及太后, 戊寅, 以馮道為太后冊禮使, 左僕射劉昫為契丹主冊禮使, 備鹵薄、儀仗、車輅, 詣契丹行禮;契丹主大悅。帝事契丹甚謹, 奉表稱臣, 謂契丹主為「父皇帝」;每契丹使至, 帝於別殿拜受詔敕。歲輸金帛三十萬之外, 吉凶慶吊, 歲時贈遺, 玩好珍異, 相繼於道。乃至應天太后、元帥太子、偉王、南、北二王、韓延徽、趙延壽等諸大臣皆有賂遺。小不如意, 輒來責讓, 帝常卑辭謝之。晉使者至契丹, 契丹驕倨, 多不遜語。使者還, 以聞, 朝野咸以為恥, 而帝事之曾無倦意, 以是終帝之世, 與契丹無隙。然所輸金帛不過數縣租賦, 往往托以民困, 不能滿數。其後契丹主屢止帝上表稱臣, 但令為書稱「兒皇帝」, 如家人禮。
, 契丹主既得幽州, 命曰南京, 以唐降將趙思溫為留守。思溫子延照在晉, 帝以為祁州刺史。思溫密令延照言虜情終變, 請以幽州內附;帝不許。
契丹遣使詣唐, 宋齊丘勸唐主厚賄之, 俟至淮北, 潛遣人殺之, 欲以間晉。
壬午, 楊光遠奏前澶州刺史馮暉自廣晉城中出戰, 因來降, 言范延光食盡窮困;己丑, 以暉為義成節度使。楊光遠攻廣晉, 歲餘不下, 帝以師老民疲, 遣內職硃憲入城諭范延光, 許移大籓, 曰:「若降而殺汝, 白日在上, 吾無以享國。」延光謂節度副使李式曰:「主上重信, 云不死則不死矣。」乃撤守備, 然猶遷延未決。宣徽南院使劉處讓復入諭之, 延光意乃決。九月, 乙巳朔, 楊光遠送延光二子守圖、守英詣大梁。己酉, 延光遣牙將奉表待罪。壬子, 詔書至廣晉, 延光帥其眾素服於牙門, 使者宣詔釋之, 硃憲, 汴州人也。
契丹遣使如洛陽, 取趙延壽妻唐燕國長公主以歸。
壬戌, 唐太府卿趙可封請唐主複姓李, 立唐宗廟。
庚午, 楊光遠表乞入朝;命劉處讓權知天雄軍府事。己巳, 制以范延光為天平節度使, 仍賜鐵券, 應廣晉城中將吏軍民今日以前罪皆釋不問;其張從賓、符彥饒餘黨及自官軍逃叛入城者, 亦釋之。延光腹心將佐李式、孫漢威、薛霸皆除防禦、團練使、刺史, 牙兵皆升為侍衛親軍。初, 河陽行軍司馬李彥珣, 邢州人也, 父母在鄉里, 未嘗供饋。後與張從賓同反, 從賓敗, 奔廣晉, 范延光以為步軍都監, 使登城拒守。楊光遠訪獲其母, 置城下以招之, 彥王旬引弓射殺其母。延光既降, 帝以彥珣為坊州刺史。近臣言彥珣殺母, 殺母惡逆不可赦;帝曰:「赦令已行, 不可改也。」乃遣之官。
臣光曰:治國家者固不可無信。然彥旬之惡, 三靈所不容, 晉高祖赦其叛君之愆, 治其殺母之罪, 何損於信哉!
辛未, 以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。
, 十月, 戊寅, 契丹遣使奉寶冊, 加帝尊號曰英武明義皇帝。
帝以大梁舟車所會, 便於漕運, 丙辰, 建東京於汴州, 復以汴州為開封府, 以東都為西京, 以西都為晉昌軍節度。帝遣兵部尚書王權使契丹謝尊號, 權自以累世將相, 恥之, 謂人曰:「吾老矣, 安能向穹廬屈膝!」乃辭以老疾。帝怒, 戊子, 權坐停官。
, 郭崇韜既死, 宰相罕有兼樞密使者。帝即位, 桑維翰、李崧兼之, 宣徽使劉處讓及宦官皆不悅。楊光遠圍廣晉, 處讓數以軍事銜命往來, 光遠奏請多逾分, 帝常依違, 維翰獨以法裁折之。光遠對處讓有不平語, 處讓曰:「是皆執政之意。」光遠由是怨執政。范延光降, 光遠密表論執政過失;帝知其故而不得已, 加維翰兵部尚書, 崧工部尚書, 皆罷其樞密使;以處讓為樞密使。
太常奏:「今建東京, 而宗廟、社稷皆在西京, 請遷置大梁。」敕旨:「且仍舊。」
戊戌, 大赦。
楊延藝故將吳權自愛州舉兵攻皎公羨於交州, 公羨遣使以賂求救於漢。漢主欲乘其亂而取之, 以其子萬王弘操為靜海節度使, 徙封交王, 將兵救公羨, 漢主自將屯於海門, 為之聲援。漢主問策於崇文使蕭益, 益曰:「今霖雨積旬, 海道險遠, 吳權桀黠, 未可輕也。大軍當持重, 多用鄉導, 然後可進。」不聽。命弘操帥戰艦自白籐江趣交州。權已殺公羨, 據交州, 引兵逆戰, 先於海口多植大, 銳其首, 冒之以鐵, 遣輕舟乘潮挑戰而偽遁, 弘操逐之, 須臾潮落, 漢艦皆礙鐵杙不得返, 漢兵大敗, 士卒覆溺者太半;弘操死, 漢主慟哭, 收餘眾而還。先是, 著作佐郎侯融勸漢主弭兵息民, 至是以兵不振, 追咎融, 剖棺暴其屍。益, 仿之孫也。
楚順賢夫人彭氏卒。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, 楚王希範憚之;既卒, 希範始縱聲色, 為長夜之飲, 內外無別。有商人妻美, 希範殺其夫而奪之, 妻誓不辱, 自經死。
河決鄆州。
十一月, 范延光自鄆州入朝。
丙午, 以閩主昶為閩國王, 以左散騎常侍盧損為冊禮使, 賜昶赭袍。戊申, 以威武節度使王繼恭為臨海郡王。閩主聞之, 遣進奏官林恩白執政, 以既襲帝號, 辭冊命及使者。閩諫議大夫黃諷以閩主淫暴, 與妻子辭訣入諫, 閩主欲杖之, 諷曰:「臣若迷國不忠, 死亦無怨;直諫被杖, 臣不受也。」閩主怒, 黜為民。
帝患天雄節度使楊光遠跋扈難制, 桑維翰請分天雄之眾, 加光遠太尉、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。光遠由是怨望, 密以賂自訴於契丹, 養部曲千餘人, 常蓄異志。辛亥, 建鄴都於廣晉府, 置彰德軍於相州, 以澶、衛隸之;置永清軍於貝州, 以博、冀隸之。澶州舊治頓丘, 帝慮契丹為後世之患, 遣前淄州刺史汲人劉繼勳徙澶州跨德勝津, 並頓丘徙焉。以河南尹高行周為廣晉尹、鄴都留守, 貝州防禦使王廷胤為彰德節度使, 右神武統軍王周為永清節度使。廷胤, 處存之孫;周, 鄴都人也。
范延光屢請致仕, 甲寅, 詔以太子太師致仕, 居於大梁, 每預宴會, 與群臣無異。延光之反也, 相州刺史掖人王景拒境不從, 戊午, 以景為耀州團練使。
癸亥, 敕聽公私自鑄銅錢, 無得雜以鉛鐵, 每十錢重一兩, 以「天福無寶」為文。仍令鹽鐵頒下模範, 惟禁私作銅器。
立右金吾衛上將軍重貴為鄭王, 充開封尹。
庚辰, 敕先許公私鑄錢, 慮銅難得, 聽輕重從便, 但勿令缺漏。
辛丑, 吳讓皇卒。唐王廢朝二十七日, 追謚曰睿皇帝。是歲, 唐主徙吳王璟為齊王。
鳳翔節度使李從曮, 厚文士而薄武人, 愛農民而嚴士卒, 由是將士怨之。會發兵戌西邊, 既出郊, 作亂, 突門入城, 剽掠於市。從曮發帳下兵擊之, 亂兵帳, 東走, 欲自訴於朝廷, 至華州, 鎮國節度使太原張彥澤邀擊, 盡誅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