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宋紀 卷127

【宋紀九】
昭陽大荒落, 一年。
太祖文皇帝下之下元嘉三十年(癸巳, 公元四五三年)


, 正月, 戊寅, 以南譙王義宣為司徒、揚州刺史。
蕭道成等帥氐、羌攻魏武都, 魏高平鎮將苟莫於將突騎二千救之。道成等引還南鄭。
壬午, 以征北將軍始興王濬為荊州刺史。帝怒未解, 故濬久留京口;既除荊州, 乃聽入朝。
戊子, 詔江州刺史武陵王駿統諸軍討西陽蠻, 軍於五洲。
嚴道育之亡命也, 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。道育變服為尼, 匿於東宮, 又隨始興王濬至京口, 。或出止民張晤家。濬入朝, 復載還東宮, 欲與俱往江陵。丁巳, 上臨軒, 濬入受拜。是日, 有告道育在張晤家者, 上遣掩捕, 得其二婢, 云道育隨征北還都。上謂濬與太子劭已斥遣道育, 而聞其猶與往來, 惆悵惋駭, 乃命京口送二婢, 須至檢覆, 乃治劭、濬之罪。潘淑妃抱濬泣曰:「汝前祝詛事發, 猶冀能刻意思愆;何意更藏嚴道育!上怒甚, 我叩頭乞恩不能解, 今何用生為!可送藥來, 當先自取盡, 不忍見汝禍敗也。」濬奮衣起曰:「天下事尋自當判, 願小寬慮, 必不上累!」
己未, 魏京兆王杜元寶坐謀反誅;建寧王崇及其子濟南王麗皆為元寶所引, 賜死。
帝欲廢太子劭, 賜始興王濬死, 先與侍中王僧綽謀之;使僧綽尋漢魏以來廢太子、諸王典故, 送尚書僕射徐湛之及吏部尚書江湛。
武陵王駿素無寵, 故屢出外籓, 不得留建康;南平王鑠、建平王宏皆為帝所愛。鑠妃, 江湛之妹;隨王誕妃, 徐湛之之女也。湛勸帝立鑠, 湛之意欲立誕。僧綽曰:「建立之事, 仰由聖懷。臣謂唯宜速斷, 不可稽緩。『當斷不斷, 反受其亂。』願以義割恩, 略小不忍;不爾, 便應坦懷如初, 無煩疑論。事機雖密, 易致宣廣, 不可使難生虎表, 取笑千載。」帝曰:「卿可謂能斷大事。然此事至重, 不可不殷勤三思。且彭城始亡。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。」僧綽曰:「臣恐千載之後, 言陛下唯能裁弟, 不能裁兒。」帝默然。江湛同侍坐, 出閣, 謂僧綽曰:「卿向言將不太傷切直!」僧綽曰:「弟亦恨君不直!」
鑠自壽陽入朝, 既至, 失旨。帝欲立宏, 嫌其非次, 是以議久不決。每夜與湛之屏人語, 或連日累夕。常使湛之自秉燭, 繞壁檢行, 慮有竊聽者。帝以其謀告潘淑妃, 淑妃以告濬, 濬馳報劭。劭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、齋帥張超之等謀為逆。
, 帝以宗室強盛, 慮有內難, 特加東宮兵, 使與羽林相若, 至有實甲萬人。劭性黠而剛猛, 帝深倚之。及將作亂, 每夜饗將士, 或親自行酒。王僧綽密以啟聞, 會嚴道育婢將至, 癸亥夜, 劭詐為帝詔云:「魯秀謀反, 汝可平明守闕, 帥眾入。」因使張超之等集素所畜養兵士二千餘人, 皆被甲;召內外幢隊主副, 豫加部勒, 云有所討。夜, 呼前中庶子右軍長史蕭斌、左衛率袁叔、中舍人殷仲素、左積弩將軍王正見並入宮。劭流涕謂曰:「主上信讒, 將見罪廢。內省無過, 不能受枉。明旦當行大事, 望相與戮力。」因起, 遍拜之。眾驚愕, 莫能對。久之, 淑、斌皆曰:「自古無此, 願加善思!」劭怒, 變色。斌懼, 與眾俱曰:「當竭身奉命。」淑叱之曰:「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?殿下幼嘗患風, 或是疾動耳。」劭愈怒, 因眄淑曰:「事當克不?」淑曰:「居不疑之地, 何患不克!但恐既克之後, 不為天地所容, 大禍亦旋至耳。假有此謀, 猶將可息。」左右引淑出, 曰:「此何事, 而云可罷乎!」淑還省, 繞床行, 至四更乃寢。
甲子, 宮門未開, 劭以硃衣加戎服上, 乘畫輪車, 與蕭斌同載, 衛從如常入朝之儀。呼袁淑甚急, 淑眠不起, 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。淑徐起, 至車後;劭使登車, 又辭不上, 劭命左右殺之。守門開, 從萬春門入。舊制, 東宮隊不得入城。劭以偽詔示門衛曰:「受敕, 有所收討。」令後隊速來。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云龍門及齋閣, 拔刀徑上合殿。帝其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, 燭猶未滅, 門階戶席直衛兵尚寢未起。帝見超之入, 舉幾捍之, 五指皆落, 遂弒之。湛之驚起, 趣北戶, 未及開, 兵人殺之。劭進至合殿中閣, 聞帝已殂, 出坐東堂, 蕭斌執刀侍直, 呼中書舍人顧嘏, 嘏震懼, 不時出, 既至, 問曰:「欲共見廢, 何不早啟?」嘏未及答, 即於前斬之。江湛直上省, 聞喧噪聲, 歎曰:「不用王僧綽言, 以至於此!」乃匿傍小屋中, 劭遣兵就殺之。宿衛舊將羅訓、徐罕皆望風屈附。左細仗主、廣威將軍吳興卜天與不暇被甲, 執刀持弓, 疾呼左右出戰。徐罕曰:「殿下入, 汝欲何為!」天與罵曰:「殿下常來, 云何於今乃作此語!只汝是賊!」手射劭於東堂。幾中之。劭黨擊之, 斷臂而死。隊將張泓之、硃道欽、陳滿與天與俱戰死。左衛將軍尹弘惶怖通啟, 求受處分。劭使人從東閣入, 殺潘淑妃及太祖親信左右數十人, 急召始興王使帥眾屯中堂。
濬時在西州, 府舍人硃法瑜告濬曰:「台內喧噪, 宮門皆閉, 道上傳太子反, 未測禍變所至。」濬陽驚曰:「今當奈何?」法瑜勸入據石頭。濬未得劭信, 不知事之濟不, 騷擾不知所為。將軍王慶曰:「今宮內有變, 未知主上安危, 凡在臣子, 當投袂赴難;憑城自守, 非臣節也。」濬不聽, 乃從南門出, 逕向石頭, 文武從者千餘人。時南平王鑠戍石頭, 兵十亦千餘人。俄而劭遣張超之馳馬召濬, 濬屏人問狀, 即戎服乘馬而去。硃法瑜固止濬, 濬不從;出中門, 王慶又諫曰:「太子反逆, 天下怨憤。明公但當堅閉城門, 坐食積粟, 不過三日, 凶黨自離。公情事如此, 今豈宜去!」濬曰:「皇太子令, 敢有復言者斬!」既入, 見劭, 劭謂濬曰:「潘淑妃遂為亂兵所害。」濬曰:「此是下情由來所願。」
劭詐以太祖詔召大將軍義恭、尚書令何尚之入, 拘於內;並召百官, 至者才數十人。劭遽即位;下詔曰:「徐湛之、江湛弒逆無狀, 吾勒兵入殿, 已無所及, 號惋崩衄, 肝心破裂。今罪人斯得, 元兇克珍, 可大赦, 改元太初。」
即位畢, 亟稱疾還永福省, 不敢臨喪;以白刃自守, 夜則列燈以防左右。以蕭斌為尚書僕射、領軍將軍, 以何尚之為司空, 前右衛率檀和之戍石頭, 征虜將軍營道侯義綦鎮京口。義綦, 義慶之弟也。乙丑, 悉收先給諸處兵還武庫, 殺江、徐親黨尚書左丞荀赤松、右丞臧凝之等。凝之。燾之孫也。以殷仲素為黃門侍郎, 王正見為左軍將軍, 張超之、陳叔兒等皆拜官、賞賜有差。輔國將軍魯秀在建康, 劭謂秀曰:「徐湛之常欲相危, 我已為卿除之矣。」使秀與屯騎校尉龐秀之對掌軍隊。劭不知王僧綽之謀, 以僧綽為吏部尚書, 司徒左長史何偃為侍中。
武陵王駿屯五洲, 沈慶之自巴水來, 咨受軍略。三月, 乙亥, 典簽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, 具言太子殺逆, 駿使元嗣以告僚佐。沈慶之密謂腹心曰:「蕭斌婦人, 其餘將帥, 皆易與耳。東宮同惡, 不過三十人;此外屈逼, 必不為用。今輔順討逆, 不憂不濟也。」
壬午, 魏尊保太后為皇太后, 追贈祖考, 官爵兄弟, 皆如外戚。
太子劭分浙江五郡為會州, 省揚州, 立司隸校尉, 以其妃父殷沖為司隸校尉。沖, 融之曾孫也。以大將軍義恭為太保, 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為太尉, 始興王濬為驃騎將軍, 雍州刺史臧質為丹陽尹, 會稽太守隨王誕為會州刺史。
劭料檢文帝巾箱及江湛家書疏, 得王僧綽所啟饗士並前代故事, 甲申, 收僧綽, 殺之。僧綽弟僧虔為司徒左西屬, 所親咸勸之逃, 僧虔泣曰:「吾兄奉國以忠貞, 撫我以慈愛, 今日之事, 苦不見及耳;若得同歸九泉, 猶羽化也。」劭因誣北第諸王侯, 云與僧綽謀反, 殺長沙悼王瑾、瑾弟臨川哀王燁、桂陽孝侯覬、新渝懷侯玠, 皆劭素所惡也。瑾義欣之子;義華, 義慶之子;玠, 義慶之弟子也。
劭密與沈慶之手書, 令殺武陵王駿。慶之求見王, 王懼, 辭以疾。慶之突入, 以劭書示王, 王泣求入內與母訣, 慶之曰:「下官受先帝厚恩, 今日之事, 唯力是視;殿下何見疑之深!」王起再拜曰:「家國安危, 皆在將軍。」慶之即命內外勒兵。府主簿顏竣曰:「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, 劭據有天府, 若首尾不相應, 此危道也。宜待諸鎮協謀, 然後舉事。」慶之厲聲曰:「今舉大事, 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, 何得不敗!宜斬以徇眾!」王令竣拜謝慶之, 慶之曰:「君但當知筆札事耳!」於是專委慶之處分。旬日之間, 內外整辦, 人以為神兵。竣, 延之之子也。
庚寅, 武陵王戒嚴誓眾。以沈慶之領府司馬;襄陽太守柳元景、隨郡太守宗愨為咨議參軍, 領中兵;江夏內史硃修之行平東將軍;記室參軍顏設為咨議參軍, 領錄事, 兼總內外;以咨議參軍劉延孫為長史、尋陽太守, 行留府事。延孫, 道產之子也。
南譙王義宣及臧質皆不受劭命, 與司州刺史魯爽同舉兵以應駿。質、爽俱詣江陵見義宣, 且遣使勸進於王。辛卯, 臧質子敦等在建康者聞質舉兵, 皆逃亡。劭欲相慰悅, 下詔曰:「臧質, 國戚勳臣, 方贊翼京輦, 而子弟波迸, 良可怪歎。可遣宣譬令還, 咸復本位。」劭尋錄得敦, 使大將軍義恭行訓杖三十, 厚給賜之。
癸巳, 劭葬太祖於長寧陵, 謚曰景皇帝, 廟號中宗。
乙未, 武陵王發西陽;丁酉, 至尋陽。庚子, 王命顏竣移檄四方, 使共討劭。州郡承檄, 翕然響應。南譙王義宣遣臧質引兵詣尋陽, 與駿同下, 留魯爽於江陵。
劭以兗、冀二州刺史蕭思話為徐、兗二州刺史, 起張永為青州刺史。思話自歷城引部曲還平城, 起兵以應尋陽;建武將軍垣護之在歷城, 亦帥所領赴之。南譙王義宣版張永為冀州刺史。永遣司馬崔勳之等將兵赴義宣。義宣慮蕭思話與永不釋前憾, 自為書與思話, 使長史張暢為書與永, 勸使相與坦懷。
隨王誕將受劭命, 參軍事沈正說司馬顧琛曰:「國家此禍, 開闢未聞。今以江東驍銳之眾, 唱大義於天下, 其誰不響應!豈可使殿下北面凶逆, 受其偽寵乎!」琛曰:「江東忘戰日久, 雖逆順不同, 然強弱亦異, 當須四方有義舉者, 然後應之, 不為晚也。」正曰:「天下未嘗有無父無君之國, 寧可自安仇恥而責義於餘方乎!今正以弒逆冤丑, 義不同天, 舉兵之日, 豈求必全邪!馮衍有言:『大漢之貴臣, 將不如荊、齊之賤士乎!』況殿下義兼臣子, 事實國家者哉!」琛乃與正共入說誕, 誕從之。正, 田子之兄子也。
劭自謂素習武事, 語朝士曰:「卿等但助我理文書, 勿措意戎旅;若有寇難, 吾自當之, 但恐賊虜不敢動耳。」及聞四方兵起, 始憂懼, 戒嚴, 悉召下番將吏, 遷淮南岸居民於北岸, 盡聚諸王及大臣於城內, 移江夏王義恭處尚書下捨, 分義恭諸子處侍中下省。
, 四月, 癸卯朔, 柳元景統寧朔將軍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, 司空中兵參軍徐遺寶以荊州之眾繼之。丁未, 武陵王發尋陽, 沈慶之總中軍以從。
劭立妃殷氏為皇后。
庚戌, 武陵王檄書至建康, 劭以示太常顏延之曰:「彼誰筆也?」延之曰:「竣之筆也。」劭曰:「言辭何至於是!」延之曰:「竣尚不顧老臣, 安能顧陛下!」劭怒稍解。悉拘武陵王子於侍中下省, 南譙王義宣子於太倉空捨。劭欲盡殺三鎮士民家口, 江夏王義恭、何尚之皆曰:「凡舉大事者不顧家;且多是驅逼, 今忽誅其室累, 正足堅彼意耳。」劭以為然, 乃下書一無所問。
劭疑朝廷舊臣皆不為己用, 乃厚撫魯秀及右軍參軍王羅漢, 悉以軍事委之;以蕭斌為謀主, 殷沖掌文符。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, 不爾則保據梁山。江夏王義恭以南軍倉猝, 船舫陋小, 不利水戰, 乃進策曰:「賊駿小年未習軍旅, 遠來疲弊, 宜以逸待之。今遠出梁山, 則京都空弱, 東軍乘虛, 或能為患。若分力兩赴, 則兵散勢離。不如養銳待期, 坐而觀釁。割棄南岸, 柵斷石頭, 此先朝舊法, 不憂賊不破也。」劭善之。斌厲色曰:「南中郎二十年少, 能建如此大事, 豈復可量!三方同惡, 勢據上流;沈慶之甚練軍事, 柳元景、宗愨屢嘗立功。形勢如此, 實非小敵。唯宜及人情未離, 尚可決力一戰;端坐台城, 何由得久!今主, 咸無戰意, 豈非天也!」邵不聽。或勸劭保石頭城, 劭曰:「昔人所以固石頭城者, 俟諸侯勤王耳。我若守此, 誰當見救!唯應力戰決之;不然, 不克。」日日自出行軍, 慰勞將士, 親督都水治船艦。壬子, 焚淮南岸室屋、淮內船舫, 悉驅民家渡水北。
立子偉之為皇太子。以始興王濬妃父褚湛之為丹陽尹。湛之, 裕之之兄子也。濬為侍中、中書監、司徒、錄尚書六條事, 加南平王鑠開府儀同三司, 以南兗州刺史建平王宏為江州刺史。太尉司馬寵秀之自石頭先眾南奔, 人情由是大震。以營道侯義綦為湘州刺史, 檀和之為雍州刺史。
癸丑, 武陵王軍於鵲頭。宣城太守王僧達得武陵王檄, 未知所從。客說之曰:「方今釁逆滔天, 古今未有。為君計, 莫若承義師之檄, 移告傍郡。苟在有心, 誰不響應!此上策也。如其不能, 可躬帥向義之徒, 詳擇水陸之便, 致身南歸, 亦其次也。」僧達乃自侯道南奔, 逢武陵王於鵲頭。王即以為長史。僧達, 弘之子也。王初發尋陽, 沈慶之謂人曰:「王僧達必來赴義。」人問其故, 慶之曰:「吾見其在先帝前議論開張, 執意明決;以此言之, 其至必也。」
柳元景以舟艦不堅, 憚於水戰, 乃倍道兼行, 丙辰, 至江寧步上, 使薛安帥鐵騎曜兵於淮上, 移書朝士, 為陳逆順。
劭加吳興太守汝南周嶠冠軍將軍。隨王誕檄亦至, 嶠素恇怯, 回惑不知所從;府司馬丘珍孫殺之, 舉郡應誕。
戊午, 武陵王至南洲, 降者相屬;乙未, 軍於溧洲。王自發尋陽, 有疾, 不能見將佐, 唯顏竣出入臥內, 擁王於膝, 親視起居。疾屢危篤, 不任咨稟, 竣皆專決。軍政之外, 間以文教書檄, 應接遐邇, 昏曉臨哭, 若出一人。如是累旬, 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。
癸亥, 柳元景潛至新亭, 依山為壘。新降者皆勸元景速進, 元景曰:「不然。理順難恃, 同惡相濟, 輕進無防, 實啟寇心。」
元景營未立, 劭龍驤將軍詹叔兒覘知之, 勸劭出戰, 劭不許。甲子, 劭使蕭斌統步軍, 褚湛之統水軍, 與魯秀、王羅漢、劉簡之等精兵合萬人, 攻新亭壘, 劭自登硃雀門督戰。元景宿令軍中曰:「鼓繁氣易衰, 叫數力易竭;但銜枚疾戰, 一聽吾鼓聲。」劭將士懷劭重賞, 皆殊死戰。元景水陸受敵, 意氣彌強, 麾下勇士, 悉遣出鬥, 左右唯留數人宣傳。劭兵勢垂克, 魯秀擊退鼓, 劭眾遽止。元景乃開壘鼓噪以乘之, 劭眾大潰, 墜淮死者甚多。劭更帥餘眾, 自來攻壘, 元景復大破之, 所殺傷過於前戰, 士卒爭赴死馬澗, 澗為之溢;劭手斬退者, 不能禁。劉簡之死, 蕭斌被創, 劭僅以身免, 走還宮。魯秀、褚湛之、檀和之皆南奔。
丙寅, 武陵王至江寧。丁卯, 江夏王義恭單騎南奔;劭殺義恭十二子。
劭、濬憂迫無計, 以輦迎蔣侯神像置宮中, 稽顙乞恩, 拜為大司馬, 封鐘山王;拜蘇侯神為驃騎將軍。以濬為南徐州刺史, 與南平王鑠並錄尚書事。
戊辰, 武陵王軍於新亭, 大將軍義恭上表勸進。散騎侍郎徐愛在殿中誑劭, 云自追義恭, 遂歸武陵王。時王軍府草創, 不曉朝章;爰素所諳練。乃以爰兼太常丞, 撰即位儀注。乙巳, 王即皇帝位, 大赦。文武賜爵一等, 從軍者二等。改謚大行皇帝曰文, 廟號太祖。以大將軍義恭為太尉、錄尚書六條事、南徐州刺史。是日, 劭亦臨軒拜太子偉之, 大赦, 唯劉駿、義恭、義宣、誕不在原例。庚子, 以南譙王義宣為中書監、丞相、錄尚書六條事、揚州刺史, 隨王誕為衛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荊州刺史, 藏質為東騎將軍, 開府儀同三司、江州刺史, 沈慶之為領軍將軍, 蕭思話為尚書左僕射。壬申, 以王僧達為右僕射, 柳元景為侍中、左衛將軍, 宗愨為右衛將軍, 張暢為吏部尚書, 劉延孫、顏竣並為侍中。
五月, 癸酉朔, 臧質以雍州兵二萬至新亭。豫州刺史劉遵考遣其將夏侯獻之帥步騎五千軍於瓜步。
先是, 世祖遣寧朔將軍顧彬之將兵東入, 受隨王誕節度。誕遣參軍劉季之將兵與彬之俱向建康, 誕自頓西陵, 為之後繼。劭遣殿中將軍燕欽等拒之, 相遇於曲阿奔牛塘, 欽等大敗。劭於是緣淮樹柵以自守, 又決破崗、方山埭以絕東軍。時男丁既盡, 召婦女供役。
甲戌, 魯秀等募勇士攻大航, 克之。王羅漢聞官軍已渡, 即放仗降, 緣渚幢隊以次奔散, 器仗鼓蓋充塞路衢。是夜, 劭閉守六門, 於門內鑿塹立柵;城中沸亂, 丹陽尹尹弘等文武將吏爭逾城出降。劭燒輦及兗冕服於宮庭。蕭斌宣令所統, 皆使解甲, 自石頭戴白幡來降;詔斬斌於軍門。濬勸劭載寶貨逃入海, 劭以人情離散, 不果行。
乙亥, 輔國將軍硃修之克東府, 丙子, 諸軍克台城, 各由諸門入會於殿庭, 獲王正見, 斬之。張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。為軍士所殺, 刳腸割心, 諸將臠其肉, 生啖之。建平等七王號哭俱出。劭穿西垣, 入武庫井中, 隊副高禽執之。劭曰:「天子何在?」禽曰:「近在新亭。」至殿前, 臧質見之慟哭, 劭曰:「天地所不覆載, 丈人何為見器?」又謂質曰:「可得為啟乞遠徙不?」質曰:「主上近在航南, 自當有處分。」縛劭於馬上, 防送軍門。時不見傳國璽, 以問劭, 劭曰:』在嚴道育處。」就取, 得之。斬劭及四子於牙下。濬帥左右數十人挾南平王鑠南走, 遇江夏王義恭於越城。濬下馬曰:「南中郎今何所作?」義恭曰:「上已君臨萬國。」又曰:「虎頭來得無晚乎?」義恭曰:「殊當恨晚。」又曰:「故當不死邪?」義恭曰:「可詣行闕請罪。」又曰:「未審猶疑賜一職自效不?」義恭又曰:「此未可量。」勒與俱歸, 於道斬之, 及其三子。劭、濬父子首並梟於大航, 暴屍於市。劭妃殷氏及劭、濬諸女、妾媵, 皆賜死於獄。污瀦劭所居齋。殷氏且死, 謂獄丞江恪曰:「汝家骨肉相殘, 何以枉殺無罪人?」恪曰:』受拜皇后, 非罪而何?」殷氏曰:「此權時耳, 當以鸚鵡為後。」褚湛之之南奔也, 濬即與褚妃離絕, 故免於誅。嚴道育、王鸚鵡並都街鞭殺, 焚屍, 揚灰於江。殷沖、尹弘、王羅漢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誅。
庚辰, 解嚴, 辛巳, 帝如東府, 百官請罪, 詔釋之。甲申, 尊帝母路淑媛為皇太后。太后, 丹陽人也。乙酉, 立妃王氏為皇后。後父偃, 導之玄孫也。戊子, 以柳元景為雍州刺史。辛卯, 追贈袁淑為太尉, 謚忠憲公;徐湛之為司空, 謚忠烈公;江湛為開府儀同三司, 謚忠簡公;王僧綽為金紫光祿大夫, 謚簡侯。壬辰, 以太尉義恭為揚、南徐二州刺史, 進位太傅, 領大司馬。
, 劭以尚書令何尚之為司空、領尚書令, 子征北長史偃為侍中, 父子並居權要。及劭敗, 尚之左右皆散, 自洗黃閣。殷沖等既誅, 人為之寒心。帝以尚之、偃素有令譽, 且居劭朝用智將迎, 時有全脫, 故特免之, 復以尚之為尚書令, 偃為大司馬長史, 任遇無改。
甲午, 帝謁初寧、長寧陵。追贈卜天與益州刺史, 謚壯侯, 與袁叔等四家, 長給稟祿。張泓之等各贈郡守。戊戌, 以南平王鑠為司空, 建平王宏為尚書左僕射, 蕭思話為中書令、丹陽尹。六月, 丙午, 帝還宮。
, 帝之討西陽蠻也, 臧質使柳元景將兵會之。及質起兵, 欲奉南譙王義宣為主, 潛使元景帥所領西還, 元景即以質書呈帝, 語其信曰:「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。方應伐逆, 不容西還。」質以此恨之。及元景為雍州, 質慮其為荊、江後患, 建議元景當為爪牙, 不宜遠出。帝重違其言, 戊申, 以元景為護軍將軍, 領石頭戍事。
己酉, 以司州刺史魯爽為南豫州刺史。庚戌, 以衛軍司馬徐遺寶為兗州刺史。
庚申, 詔有司論功行賞, 封顏竣等為公、侯。
辛未, 徙南譙王義宣為南郡王, 隨王誕為竟陵王, 立義宣次子宜陽侯愷為南譙王。
閏月, 壬申, 以領軍將軍沈慶之為南兗州刺史, 鎮盱眙。癸酉, 以柳元景為領軍將軍。
乙亥, 魏太皇太后赫連氏殂。
丞相義宣固辭內任及子愷王爵。甲午, 更以義宣為荊、湘二州刺史, 愷為宜陽縣王, 將佐以下並加賞秩。以竟陵王誕為揚州刺史。
, 七月, 辛丑朔, 日有食之。甲寅, 詔求直言。辛酉, 詔省細作並尚方雕文塗飾;貴戚競利, 悉皆禁絕。
中軍錄事參軍周朗上疏, 以為:「毒之在體, 必割其緩處。歷下、泗間, 不足戍守。議者必以為胡衰不足避, 而不知我之病甚於胡矣。今空守孤城, 徒費財役。使虜但發輕騎三千, 更互出入, 春來犯麥, 秋至侵禾, 水陸漕輸, 居然復絕;於賊不勞而邊已困, 不至二年, 卒散民盡, 可蹺足而待也。今人知不以羊追狼、蟹捕鼠, 而令重車弱卒與肥與悍胡相逐, 其不能濟固宜矣。又, 三年之喪, 天下之達喪;漢氏節其臣則可矣, 薄其子則亂也。凡法有變於古而刻於情, 則莫能順焉;至乎敗於禮而安於身, 必遽而奉之。今陛下以大孝始基, 宜反斯謬。又, 舉天下以奉一君, 何患不給?一體炫金, 不及百兩, 一歲美衣, 不過數襲;而必收寶連櫝, 集服累笥, 目豈常視, 身未時親, 是櫝帶寶、笥著衣也, 何糜蠹之劇, 惑鄙之甚邪!且細作始並, 以為儉節;而市造華怪, 即傳於民。如此, 則遷也, 非罷也。凡闕庶民, 制度日侈, 見車馬不辯貴賤, 視冠服不知尊卑。尚方今造一物, 小民明已睥睨;宮中朝制一衣, 庶家晚已裁學。侈麗之源, 實先宮閫。又, 設官者宜官稱事立, 人稱官置。王侯識未堪務, 不應強仕。且帝子未官, 人誰謂賤?但宜詳置賓友, 茂擇正人, 亦何必列長史、參軍、別架從事, 然後為貴哉!又, 俗好以毀沈人, 不知察其所以致毀;以譽進人, 不知測其所以致譽。毀徒皆鄙, 則宜擢其毀者;譽黨悉庸, 則宜退其譽者。如此, 則毀譽不妄, 善惡分矣。凡無世不有言事, 無時不有下令。然昇平不至, 昏危相繼, 何哉?設令之本非實故也。」書奏, 忤旨, 自解去職。朗, 嶠之弟也。
侍中謝莊上言:「詔云:『貴戚競利, 悉皆禁絕。』此實允愜民聽。若有犯違, 則應依制裁糾;若廢法申恩, 便為明詔既下而聲實乘爽也。臣愚謂大臣在祿位者, 尤不宜與民爭利。不審可得在此詔不?」莊, 弘微之子也。
上多變易太祖之制, 郡縣以三周為滿, 宋之善政, 於是乎衰。
乙丑, 魏濮陽王閭若文、征西大將軍永昌王仁皆坐謀叛, 仁賜死於長安, 若文伏誅。
南平穆王鑠素負才能, 意當輕上;又為太子劭所任, 出降最晚。上潛使人毒之, 己巳, 鑠卒, 贈司徒, 以商臣之謚謚之。
南海太守蕭簡據廣州反。簡, 斌之弟也。詔新南海太守南昌鄧琬、始興太守沈法系討之。法系, 慶之之從弟也。簡誑其眾曰:「台軍是賊劭所遣。」眾信之, 為之固守。琬先至, 止為一攻道;法系至, 曰:「宜四面並攻;若守一道, 何時可拔!」琬不從。法系曰:「更相申五十日。」日盡又不克, 乃從之。八道俱攻, 一日即破之。九月, 丁卯, 斬簡, 廣州平。法系封府庫付琬而還。
, 十一月, 丙午, 以左軍將軍魯秀為司州刺史。
辛酉, 魏主如信都、中山。
十二月, 癸未, 以將置東宮, 省太子率更令等官, 中庶子等各減舊員之半。
甲午, 魏主還平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