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唐紀 卷193

【唐紀九】
起著雍困敦九月, 盡重光單閼, 凡三年有奇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貞觀二年(戊子, 公元六二八年)

九月, 丙午, 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。
上曰:「比見群臣屢上表賀祥瑞, 夫家給人足而無瑞, 不害為堯、舜;百姓愁怨而多瑞, 不害為桀、紂。後魏之世, 吏焚連理木, 煮白雉而食之, 豈足為至治乎!」丁未, 詔:「自今大瑞聽表聞, 自外諸瑞, 申所司而已。」嘗有白鵲構巢於寢殿槐上, 合歡如腰鼓, 左右稱賀。上曰:「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。瑞在得賢, 此何足賀!」命毀其巢, 縱鵲於野外。
天少雨, 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:「往年雖出宮人, 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, 無用者尚多, 豈惟虛費衣食, 且陰氣鬱積, 亦足致旱。」上曰:「婦人幽閉深宮, 誠為可愍。灑掃之餘, 亦何所用, 宜皆出之, 任求伉儷。」於是遣尚書左丞戴冑、給事中洹水杜正倫於掖庭西門簡出之, 前後所出三千餘人。
己未, 突厥寇邊。朝臣或請修古長城, 發民乘堡障, 上曰:「突厥災異相仍, 頡利不懼而修德, 暴虐滋甚, 骨肉相攻, 亡在朝夕。朕方為公掃清沙漠, 安用勞民遠修障塞乎!」
壬申, 以前司農卿竇靜為夏州都督。靜在司農, 少卿趙元楷善聚斂, 靜鄙之, 對官屬大言曰:「隋煬帝奢侈重斂, 司農非公不可;今天子節儉愛民, 公何所用哉!」元楷大慚。
上問王珪曰:「近世為國者益不及前古, 何也?」對曰:「漢世尚儒術, 宰相多用經術士, 故風俗淳厚;近世重文輕儒, 參以法律, 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。」上然之。
, 十月, 御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。
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得罪, 上以瀛州刺史盧祖尚才兼文武, 廉平公直, 征入朝, 諭以「交趾久不得人, 須卿鎮撫。」祖尚拜謝而出, 既而悔之, 辭以舊疾。上遣杜如晦等諭旨曰:「匹夫猶敦然諾, 奈何既許朕而復悔之!」祖尚固辭。戊子, 上復引見, 諭之, 祖尚固執不可。上大怒曰:「我使人不行, 何以為政!」命斬於朝堂, 尋悔之。他日, 與侍臣論「齊文宣帝何如人?」魏徵對曰:「文宣狂暴, 然人與之爭, 事理屈則從之。有前青州長史魏愷使於梁還, 除光州長史, 不肯行, 楊遵彥奏之。文宣怒, 召而責之。愷曰:『文宣顧謂遵彥曰:『其言有理, 卿赦之。』此其所長也。」上曰:「然。向者盧祖尚雖失人臣之義, 朕殺之亦為太暴, 由此言之, 不如文宣矣!」命復其官廕。
徵狀貌不逾中人, 而有膽略, 善回人主意, 每犯顏苦諫;或逢上怒甚, 征神色不移, 上亦為之霽威。嘗謁告上塚, , 言於上曰:「人言陛下欲幸南山, 外皆嚴裝已畢, 而竟不行, 何也?」上笑曰:「初實有此心, 畏卿嗔, 故中輟耳。」上嘗得佳鷂, 自臂之, 望見征來, 匿懷中;征奏事固久不已, 鷂竟死懷中。
十一月, 辛酉, 上祀圜丘。
十二月, 壬午, 以黃門侍郎王珪為守侍中。上嘗閒居, 與珪語, 有美人侍側, 上指示珪曰:「此廬江王瑗之姬也, 瑗殺其夫而納之。」珪避席曰:「陛下以廬江納之為是邪, 非邪?」上曰:「殺人而取其妻, 卿何問是非!」對曰:「昔齊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, 由善善而不能用, 然棄其所言之人, 管仲以為無異於郭公。今此美人尚在左右, 臣以為聖心是之也。」上悅, 即出之, 還其親族。
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宮人音樂, 不稱旨, 上責之。溫彥博、王珪諫曰:「孝孫雅士, 今乃使之教宮人, 又從而譴之, 臣竊以為不可。」上怒曰:「朕置卿等於腹心, 當竭忠直以事我, 乃附下罔上, 為孝孫遊說邪?」彥博拜謝。珪不拜, 曰:「陛下責臣以忠直, 今臣所言豈私曲邪!此乃陛下負臣, 非臣負陛下。」上默然而罷。明日, 上謂房玄齡曰:「自古帝王納諫誠難, 朕昨責溫彥博、王珪、至今悔之。公等勿為此不盡言也。」
上曰:「為朕養民者, 唯在都督、刺史, 朕常疏其名於屏風, 坐臥觀之, 得其在官善惡之跡, 皆注於名下, 以備黜陟。縣令尤為親民, 不可不擇。」乃命內外五品已上, 各舉堪為縣令者, 以名聞。
上曰:「比有奴告其主反者, 此弊事。夫謀反不能獨為, 必與人共之, 何患不發, 何必使奴告邪!自今有奴告主者, 皆勿受, 仍斬之。」
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為其伯父所殺;伯父自立, 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毘可汗。國人不服, 弩矢畢部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, 泥孰不可。統葉護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賀咄之禍, 亡在康居, 泥孰迎而立之, 是為乙毘缽羅肆葉護可汗, 與莫賀咄相攻, 連兵不息, 俱遣使來請婚。上不許, 曰:「汝國方亂, 君臣未定, 何得言婚!」且諭以各守部分, 勿復相攻。於是西域諸國及敕勒先役屬西突厥者皆叛之。
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頡利可汗歸薛延陀, 共推其俟斤夷男為可汗, 夷男不敢當。上方圖頡利, 遣游擊將軍喬師望間道繼冊書拜夷男為真珠毘伽可汗, 賜以鼓纛。夷男大喜, 遣使入貢, 建牙於大漠之郁督軍山下, 東至靺鞨, 西至西突厥, 南接沙磧, 北至俱倫水;回紇、拔野古、阿跌、同羅、僕骨、諸部落皆屬焉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貞觀三年(己丑、公元六二九年)

, 正月, 戊午, 上祀太廟;癸亥, 耕藉於東郊。
沙門法雅坐妖言誅。司空裴寂嘗聞其言, 辛未, 寂坐免官, 遣還鄉里。寂請留京師, 上數之曰:「計公勳庸, 安得至此!直以恩澤為群臣第一。武德之際貨賂公行, 紀綱紊亂, 皆公之由也, 但以故舊不忍盡法。得歸守墳墓, 幸已多矣!」寂遂歸蒲州。未幾, 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, 寂不以聞, 當死;流靜州。會山羌作亂, 或言劫寂為主。上曰:「寂當死, 我生之, 必不然也。」俄聞寂帥家僮破賊。上思其佐命之功, 征入朝, 會卒。
二月, 戊寅, 以房玄齡為左僕射, 杜如晦為右僕射, 以尚書右丞魏徵守秘書監, 參預朝政。
三月, 己酉, 上錄系囚。有劉恭者, 頸有「勝」文, 自云「當勝天下」, 坐是系獄。上曰:「若天將興之, 非朕所能除;若無天命, 『勝』文何為!」乃釋之。
丁巳, 上謂房玄齡、杜如晦曰:「公為僕射, 當廣求賢人, 隨才授任, 此宰相之職也。比聞聽受辭訟, 日不暇給, 安能助朕求賢乎!」因敕「尚書細務屬左右丞, 唯大事應奏者, 乃關僕射。」
玄齡明達吏事, 輔以文學, 夙夜盡心, 惟恐一物失所;用法寬平, 聞人有善, 若己有之, 不以求備取人, 不以己長格物。與杜如晦引拔士類, 常如不及。至於台閣規模, 皆二人所定。上每與玄齡謀事, 必曰:「非如晦不能決。」及如晦至, 卒用玄齡之策。蓋玄齡善謀, 如晦能斷故也。二人深相得, 同心徇國, 故唐世稱賢相者, 推房、杜焉。玄齡雖蒙寵待, 或以事被譴, 輒累日詣朝堂, 稽顙請罪, 恐懼若無所容。
玄齡監修國史, 上語之曰:「比見《漢書》載《子虛》、《上林賦》, 浮華無用。其上書論事, 詞理切直者, 朕從與不從, 皆當載之。」
, 四月, 乙亥, 上皇徙居弘義宮, 更名大安宮。上始御太極殿, 謂侍臣曰:「中書、門下, 機要之司, 詔敕有不便者, 皆應論執。比來唯睹順從, 不聞違異。若但行文書, 則誰不可為, 何必擇才也!」房玄齡等皆頓首謝。故事:凡軍國大事, 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, 雜署其名, 謂之五花判事。中書侍郎、中書令省審之, 給事中、黃門侍郎駁正之。上始申明舊制, 由是鮮有敗事。
茌平人馬周, 客遊長安, 捨於中郎將常何之家。六月, 壬午, 以旱, 詔文武官極言得失。何武人不學, 不知所言, 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。上怪其能, 以問何, 對曰:「此非臣所能, 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。」上即召之;未至, 遣使督促者數輩。及謁見, 與語, 甚悅, 令直門下省, 尋除監察御史, 奉使稱旨。上以常何為知人, 賜絹三百匹。
, 八月, 己巳朔, 日有食之。
丙子, 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, 上賜以寶刀及寶鞭, 謂曰:「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, 小罪者鞭之。」夷男甚喜。突厥頡利可汗大懼, 始遣使稱臣, 請尚公主, 修婿禮。
代州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, 以為:「頡利縱欲逞暴, 誅忠良, 暱奸佞, 一也。薛延陀等諸部皆叛, 二也。突利、拓設、欲谷設皆得罪, 無所自容, 三也。塞北霜早, 餱糧乏絕, 四也。頡利疏其族類, 親委諸胡, 胡人反覆, 大軍一臨, 必生內變, 五也, 華人入北, 其眾甚多, 比聞所在嘯聚, 保據山險, 大軍出塞, 自然響應, 六也。」上以頡利可汗既請和親, 復援梁師都, 丁亥, 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討之, 以張公謹為副。
九月, 丙午, 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。戊午, 拔野古、僕骨、同羅、奚酋長並帥眾來降。
, 十一月, 辛丑, 突厥寇河西, 肅州刺史公孫武達、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, 破之, 捕虜千餘口。
上遣使至涼州, 都督李大亮有佳鷹, 使者諷大亮使獻之, 大亮密表曰:「陛下久絕畋游而使者求鷹。若陛下之意, 深乖昔旨;如其自擅, 乃是使非其人。」癸卯, 上謂侍臣曰:「李大亮可謂忠直。」手詔褒美, 賜以胡瓶及荀悅《漢紀》。
庚申, 以并州都督李世勣為通漢道行軍總管, 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, 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, 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, 眾合十餘萬, 皆受李靖節度, 分道出擊突厥。
乙丑, 任城王道宗擊突厥於靈州, 破之。
十二月, 戊辰, 突利可汗入朝, 上謂侍臣曰:「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, 稱臣於突厥, 朕常痛心。今單于稽顙, 庶幾可雪前恥。」
壬午, 靺鞨遣使入貢, 上曰:「靺鞨遠來, 蓋突厥已服之故也。昔人謂御戎無上策, 朕今治安中國, 而四夷自服, 豈非上策乎!」
癸未, 右僕射杜如晦以疾遜位, 上許之。
乙酉, 上問給事中孔穎達曰:「《論語》:『以能問於不能, 以多問於寡, 有若無, 實若虛。』何謂也?」穎達具釋其義以對, 且曰:「非獨匹夫如是, 帝王亦然。帝王內蘊神明, 外當玄默, 故《易》稱『以蒙養正, 以明夷蒞眾。』若位居尊極, 炫耀聰明, 以才陵人, 飾非拒諫, 則下情不通, 取亡之道也。」上深善其言。
庚寅, 突厥郁射設帥所部來降。
閏月, 丁未, 東謝酋長謝元深、南謝酋長謝強來朝。諸謝皆南蠻別種, 在黔州之西。詔以東謝為應州、南謝為莊州, 隸黔州都督。
是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者甚眾, 服裝詭異, 中書侍郎顏師古請圖寫以示後, 作《王會圖》, 從之。
乙丑, 牂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, 詔以牂柯為牂州;黨頃酋長細封步賴來降, 以其地為軌州;各以其酋長為刺史。黨項地亙三千里, 姓別為部, 不相統壹, 細封氏、費聽氏、往利氏、頗超氏、野辭氏、旁當氏、米擒氏、拓跋氏, 皆大姓也。步賴既為唐所禮, 餘部相繼來降, 以其地為崌、奉、巖、遠四州。
是歲, 戶部奏:中國人自塞外歸, 及四夷前後降附者, 男子一百二十餘萬口。
房玄齡、珪掌內外官考, 治書侍御史萬年權萬紀奏其不平, 上命侯君集推之。魏徵諫曰:「玄齡、珪皆朝廷舊臣, 素以忠直為陛下所委, 所考既多, 其間能無一二人不當!察其情, 終非阿私。若推得其事, 則皆不可信, 豈得復當重任!且萬紀比來恆在考堂, 曾無駁正;及身不得考, 乃始陳論。此正欲激陛下之怒, 非竭誠徇國也。使推之得實, 未足裨益朝廷;若其本虛, 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。臣所愛者治體, 非敢苟私二臣。」上乃釋不問。
濮州刺史龐相壽坐貪污解任, 自陳嘗在秦王幕府;上憐之, 欲聽還舊任。魏徵諫曰:「秦府左右, 中外甚多, 恐人人皆恃恩私, 是使為善者懼。」上欣然納之, 謂相壽曰:「我昔為秦王, 乃一府之主;今居大位, 乃四海之主, 不得獨私故人。大臣所執如是, 朕何敢違!」賜帛遣之。相壽流涕而去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貞觀四年(庚寅, 公元六三零年)

, 正月, 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, 夜襲定襄, 破之。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, 大驚曰:「唐不傾國而來, 靖何敢孤軍至此!」其從一日數驚, 乃徙牙於磧口。靖復遣諜離其心腹, 頡利所親康蘇密以隋蕭後及煬帝之孫政道來降。乙亥, 至京師。先是, 有降胡言「中國人或潛通書啟於蕭後者」。至是, 中書舍人楊文瓘請鞫之, 上曰:「天下未定, 突厥方強, 愚民無知, 或有斯事。今天下已安, 既往之罪, 何須問也!」
李世勣出云中, 與突厥戰於白道, 大破之。
二月, 己亥, 上幸驪山溫湯。
甲辰, 李靖破突厥頡利可汗於陰山。
先是, 頡利既敗, 竄於鐵山, 餘眾尚數萬;遣執失思力入見, 謝罪, 請舉國內附, 身自入朝。上遣鴻臚卿唐儉等慰撫之, 又詔李靖將兵迎頡利。頡利外為卑辭, 內實猶豫, 欲俟草青馬肥, 亡入漠北。靖引兵與李世勣會白道, 相與謀曰:「頡利雖敗, 其眾猶盛, 若走度磧北, 保依九姓, 道阻且遠, 追之難及。今詔使至彼, 虜必自寬, 若選精騎一萬, 繼二十日糧往襲之, 不戰可擒矣。」以其謀告張公謹, 公謹曰:「詔書已許其降, 使者在彼, 奈何擊之!」靖曰:「此韓信所以破齊也。唐儉輩何足惜!」遂勒兵夜發, 世勣繼之, 軍至陰山, 遇突厥千餘帳, 俘以隨軍。頡利見使者, 大喜, 意自安。靖使武邑蘇定方帥二百騎為前鋒, 乘霧而行, 去牙帳七里, 虜乃覺之。頡利乘千里馬先走, 靖軍至, 虜眾遂潰。唐儉脫身得歸。靖斬首萬餘級, 俘男女十餘萬, 獲雜畜數十萬, 殺隋義成公主, 擒其子疊羅施。頡利帥萬餘人欲度磧, 李世勣軍於磧口, 頡利至, 不得度, 其大酋長皆帥眾降, 世勣虜五萬餘口而還。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, 露布以聞。
丙午, 上還宮。
甲寅, 以克突厥赦天下。以御史大夫溫彥博為中書令, 守侍中王珪為侍中;守戶部尚書戴冑為戶部尚書, 參預朝政;太常少卿蕭瑀為御史大夫, 與宰臣參議朝政。
三月, 戊辰, 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為右武修大將軍。
四夷君長詣闕請上為天可汗, 上曰:「我為大唐天子, 又下行可汗事乎?」群臣及四夷皆稱萬歲。是後以璽書賜西北君長, 皆稱天可汗。
庚午, 突厥思結俟斤帥眾四萬來降。
丙子, 以突利可汗為右衛大將軍、北平郡王。
, 始畢可汗以啟民母弟蘇尼失為沙缽羅設, 督部落五萬家, 牙直靈州西北。及頡利政亂, 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。突利之來奔也, 頡利立之為小可汗。及頡利敗走, 往依之, 將奔吐谷渾。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, 使蘇尼失執送頡利。頡利以數騎夜走, 匿於荒谷。蘇尼失懼, 馳追獲之。庚辰, 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帥眾奄至沙缽羅營, 俘頡利送京師, 蘇尼失舉眾來降, 漠南之地遂空。
蔡成公杜如晦疾篤, 上遣太子問疾, 又自臨視之。甲申, 薨。上每得佳物, 輒思如晦, 遣使賜其家。久之, 語及如晦, 必流涕, 謂房玄齡曰:「公與如晦同佐朕, 今獨見公, 不見如晦矣!」
突厥頡利可汗至長安, , 四月, 戊戌, 上御順天樓, 盛陳文物, 引見頡利, 數之曰:「汝藉父兄之業, 縱淫虐以取亡, 罪一也;數與我盟而背之, 二也;恃強好戰, 暴骨如莽, 三也;蹂我稼穡, 掠我子女, 四也;我宥汝罪, 存汝社稷, 而遷延不來, 五也。然自便橋以來, 不復大入為寇, 以是得不死耳。」頡利哭謝而退。詔館於太僕, 厚廩食之。
上皇聞擒頡利, 歎曰:「漢高祖困白登, 不能報;今我子能滅突厥, 吾托付得人, 復何憂哉!」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、妃、主置酒凌煙閣, 酒酣, 上皇自彈琵琶, 上起舞, 公卿迭起為壽, 逮夜而罷。
突厥既亡, 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, 或西奔西域, 其降唐者尚十萬口, 詔群臣議區處之宜。朝士多言:「北狄自古為中國患, 今幸而破亡, 宜悉徙之河南兗、豫之間, 分其種落, 散居州縣, 教之耕織, 可以化胡虜為農民, 永空塞北之地。」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為:「突厥、鐵勒皆上古所不能臣, 陛下既得而臣之, 請皆置之河北。分立酋長, 領其部落, 則永永無患矣。」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:「突厥雖云一國, 然其種類區分, 各有酋帥。今宜因其離散, 各即本部署為君長, 不相臣屬;縱欲存立阿史那氏, 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。國分則弱而易制, 勢敵則難相吞滅, 各自保全, 必不能抗衡中國。仍請於定襄置都護府, 為其節度, 此安邊之長策也。」夏州都督竇靜以為:「戎狄之性, 有如禽獸, 不可以刑法威, 不可以仁義教, 況彼首丘之情, 未易忘也。置之中國, 有損無益, 恐一旦變生, 犯我王略。莫若因其破亡之餘, 施以望外之恩, 假之王侯之號, 妻以宗室之女, 分其土地, 析其部落, 使其權弱勢分, 易為羈制, 可使常為籓臣, 永保邊塞。」溫彥博以為:「徙於兗、豫之間, 則乖違物性, 非所以存養之也。請准漢建武故事, 置降匈奴於塞下, 全其部落, 順其土俗, 以實空虛之地, 使為中國扞蔽, 策之善者也。」魏徵以為:「突厥世為寇盜, 百姓之仇也;今幸而破亡, 陛下以其降附, 不忍盡殺, 宜縱之使還故土, 不可留之中國。夫戎狄人面獸心, 弱則請服, 強則叛亂, 固其常性。今降者眾近十萬, 數年之後, 蕃息倍多, 必為腹心之疾, 不可悔也。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, 郭欽、江統, 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, 武帝不從。後二十餘年, 伊、洛之間, 遂為氈裘之域, 此前事之明鑒也!」彥博曰:「王者之於萬物。天覆地載, 靡有所遺。今突厥窮來歸我, 奈何棄之而不受乎!孔子曰:『有教無類。』若救其死亡, 授以生業, 教之禮義, 數年之後, 悉為吾民。選其酋長, 使入宿衛, 畏威懷德, 何後患之有!」上卒用彥博策, 處突厥降眾, 東自幽州, 西至靈州;分突利故所統之地, 置順、祐、化、長四州都督府;又分頡利之地為六州, 左置定襄都督府, 右置云中都督府, 以統其眾。
五月, 辛未, 以突利為順州都督, 使帥其部落之官。上戒之曰:「爾祖啟民挺身奔隋, 隋立以為大可汗, 奄有北荒, 爾父始畢反為隋患。天道不容, 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。我所以不立爾為可汗者, 懲啟民前事故也。今命爾為都督, 爾宜善守國法, 勿相侵掠, 非徒欲中國久安, 亦使爾宗族永全也!」
壬申, 以阿史那蘇尼失為懷德郡王, 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。頡利之亡也, 諸部落酋長皆棄頡利來降, 獨思摩隨之, 竟與頡利俱擒, 上嘉其忠, 拜右武候大將軍, 尋以為北開州都督, 使統頡利舊眾。
丁丑, 以右武衛大將軍史大奈為豐州都督, 其餘酋長至者, 皆拜將軍、中郎將, 布列朝廷, 五品已上百餘人, 殆與朝士相半, 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。
辛巳, 詔:「自今訟者, 有經尚書省判不服, 聽於東宮上啟, 委太子裁決。若仍不服, 然後聞奏。」
丁亥, 御史大夫蕭瑀劾奏李靖破頡利牙帳, 御軍無法, 突厥珍物, 虜掠俱盡, 請付法司推科。上特敕勿劾。及靖入見, 上大加責讓, 靖頓首謝。久之, 上乃曰:「隋史萬歲破達頭可汗, 有功不賞, 以罪致戮。朕則不然, 錄公之功, 赦公之罪。」加靖左光祿大夫, 賜絹千匹, 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戶。未幾, 上謂靖曰:「前有人讒公, 今朕意已寤, 公勿以為懷。」復賜絹二千匹。
林邑獻火珠, 有司以其表辭不順, 請討之, 上曰:「好戰者亡, 如隋煬帝、頡利可汗, 皆耳目所親見也。小國勝之不武, 況未可必乎!語言之間, 何足介意!」
六月, 丁酉, 以阿史那蘇尼失為北寧州都督, 以中郎將史善應為北撫州都督。壬寅, 以右驍衛將軍康蘇密為北安州都督。
乙卯, 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, 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諫, 以為:「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修宮室, 非今日之急務。昔漢高祖納婁敬之說, 自洛陽遷長安, 豈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邪!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構禍, 陛下今處突厥於中國, 突厥之親, 何如七國;豈得不先為憂, 而宮室可遽興, 乘輿可輕動哉!臣見隋氏初營宮室, 近山無大木, 皆致之遠方, 二千人曳一柱, 以木為輪, 則戛摩火出, 乃鑄鐵為轂, 行一二里, 鐵彀輒破, 別使數百人繼鐵彀隨而易之, 盡日不過行二三十里, 計一柱之費, 已用數十萬功, 則其餘可知矣。陛下初平洛陽, 凡隋氏宮室之宏侈者皆令毀之, 曾未十年, 復加營繕, 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!且以今日財力, 何如隋世!陛下役瘡痍之人, 襲亡隋之弊, 恐又甚於煬帝矣!」上謂玄素曰:「卿謂我不如煬帝, 何如桀、紂?」對曰:「若此役不息, 亦同歸於亂耳。」上歎曰:「吾思之不熟, 乃至於是!」顧謂房玄齡曰:「朕以洛陽土中, 朝貢道均, 意欲便民, 故使營之。今玄素所言誠有理, 宜即為之罷役。後日或以事至洛陽, 雖露居亦無傷也。」仍賜玄素彩二百匹。
, 七月, 甲子朔, 日有食之。
乙丑, 上問房玄齡、蕭瑀曰:「隋文帝何如主也?」對曰:「文帝勤於為治, 每臨朝, 或至日昃, 五品已上, 引坐論事, 衛士傳餐而食;雖性非仁厚, 亦勵精之主也。」上曰:「公得其一, 未知其二。文帝不明而喜察, 不明則照有不通, 喜察則多疑於物。事皆自決, 不任群臣。天下至廣, 一日萬機, 雖復勞神苦形, 豈能一一中理!群臣既知主意, 唯取決受成, 雖有愆違, 莫敢諫爭, 此所以二世而亡也。朕則不然。擇天下賢才, 置之百官, 使思天下之事, 關由宰相, 審熟便安, 然後奏聞。有功則賞, 有罪則刑, 誰敢不竭心力以修職業, 何憂天下之不治乎!」因敕百司:「自今詔敕行下有未便者, 皆應執奏, 毋得阿從, 不盡己意。」
癸酉, 以前太子少保李綱為太子少師, 以兼御史大夫蕭瑀為太子少傅。
李綱有足疾, 上賜以步輿, 使之乘至閣下, 數引入禁中, 問以政事。每至東宮, 太子親拜之。太子每視事, 上令綱與房玄齡侍坐。
先是, 蕭瑀與宰相參議朝政, 瑀氣剛而辭辯, 房玄齡等皆不能抗, 上多不用其言, 玄齡、魏徵、溫彥博嘗有微過, 瑀劾奏之, 上竟不問。瑀由此怏怏自失, 遂罷御史大夫, 為太子少傅, 不復預聞朝政。
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, 詔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, 於磧口貯糧, 來者賑給, 使者招慰, 相望於道。大亮上言:「欲懷遠者必先安近, 中國如本根, 四夷如枝葉, 疲中國以奉四夷, 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。臣遠考秦、漢, 近觀隋室, 外事戎狄, 皆致疲弊。今招致西突厥, 但見勞費, 未見其益。況河西州縣蕭條, 突厥微弱以來, 始得耕獲;今又供億此役, 民將不堪, 不若且罷招慰為便。伊吾之地, 率皆沙磧, 其人或自立君長, 求稱臣內屬者, 羈縻受之, 使居塞外, 為中國籓蔽, 此乃施虛惠而收實利也。」上從之。
八月, 丙午, 詔以「常服未有差等, 自今三品以上服紫, 四品、五品服緋, 六品、七品服綠, 八品服青;婦人從其夫色。」
甲寅, 詔以兵部尚書李靖為右僕射。靖性沈厚, 每與時宰參議, 恂恂似不能言。
突厥既亡, 營州都督薛萬淑遣契丹酋長貪沒折說諭東北諸夷, 奚、、室韋等十餘部皆內附。萬淑, 萬均之兄也。
戊午, 突厥欲谷設來降。欲谷設, 突利之弟也。頡利敗, 欲谷設奔高昌, 聞突利為唐所禮, 遂來降。
九月, 戊辰, 伊吾城主入朝。隋末, 伊吾內屬, 置伊吾郡;隋亂, 臣於突厥。頡利既滅, 舉其屬七城來降, 因以其地置伊西州。
思結部落饑貧, 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, 其不來者, 仍居磧北, 親屬私相往還, 儉亦不禁。及儉徙勝州都督, 州司奏思結將叛, 詔儉往察之。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諭, 徙之代州, 即以儉檢校代州都督, 思結卒無叛者。儉因勸之營田, 歲大稔。儉恐虜蓄積多, 有異志, 奏請和糴以充邊儲。部落喜, 營田轉力, 而邊備實焉。
丙子, 開南蠻地置費州、夷州。
己卯, 上幸隴州。
, 十一月, 壬辰, 以右衛大將軍侯君集為兵部尚書, 參議朝政。
甲子, 車駕還京師, 上讀《明堂針灸書》, 云:「人五藏之系, 咸附於背。」戊寅, 詔自今毋得笞囚背。
十二月, 甲辰, 上獵於鹿苑;乙巳, 還宮。
甲寅, 高昌王麴文泰入朝。西域諸國咸欲因文泰使入貢, 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紇干往迎之。魏徵諫曰:「昔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, 置都護, 以為不以蠻夷勞中國。今天下初定, 前者文泰之來, 所過勞費已甚, 今借使十國入貢, 其徒旅不減千人。邊民荒耗, 將不勝其弊。若聽其商賈往來, 與邊民交市, 則可矣, 倘以賓客遇之, 非中國之利也。」時厭怛紇干已行, 上遽令止之。
諸宰相侍宴, 上謂王珪曰:「卿識鑒精通, 復善談論, 玄齡以下, 卿宜悉加品藻, 且自謂與數子何如?」對曰:「孜孜奉國, 知無不為, 臣不如玄齡。才兼文武, 出將入相, 臣不如李靖。敷奏詳明, 出納惟允, 臣不如溫彥博。處繁治劇, 眾務畢舉, 臣不如戴冑。恥君不及堯、舜, 以諫爭為己任, 臣不如魏徵。至於激濁揚清, 嫉惡好善, 臣於數子, 亦有微長。」上深以為然, 眾亦服其確論。
上之初即位也, 嘗與群臣語及教化, 上曰:「今承大亂之後, 恐斯民未易化也。」魏徵對曰:「不然。久安之民驕佚, 驕佚則難教;經亂之民愁苦, 愁苦則易化。譬猶饑者易為食, 渴者易為飲也。」上深然之。封德彝非之曰:「三代以還, 人漸澆訛, 故秦任法律, 漢雜霸道, 蓋欲化而不能, 豈能之而不欲邪!魏徵書生, 未識時務, 若信其虛論, 必敗國家。」征曰:「五帝、三王不易民而化, 昔黃帝征蚩尤, 顓頊誅九黎, 湯放桀, 武王伐紂, 皆能身致太平, 豈非承大亂之後邪!若謂古人淳樸, 漸至澆訛, 則至於今日, 當悉化為鬼魅矣, 人主安得而治之!」上卒從征言。
元年, 關中饑, 米斗直絹一匹;二年, 天下蝗;三年, 大水。上勤而撫之, 民雖東西就食, 未嘗嗟怨。是歲, 天下大稔, 流散者咸歸鄉里, 米鬥不過三、四錢, 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。東至於海, 南及五嶺, 皆外戶不閉, 行旅不繼糧, 取給於道路焉。上謂長孫無忌曰:「貞觀之初, 上書者皆云:『人主當獨運威權, 不可委之臣下。』又云:『宜震耀威武, 征討四夷。』唯魏徵勸朕『偃武修文, 中國既安, 四夷自服。』朕用其言。今頡利成擒, 其酋長並帶刀宿衛, 部落皆襲衣冠, 征之力也, 但恨不使封德彝見之耳!」征再拜謝曰:「突厥破滅, 海內康寧, 皆陛下威德, 臣何力焉!」上曰:「朕能任公, 公能稱所任, 則其功豈獨在朕乎!」
房玄齡奏:「閱府庫甲兵, 遠勝隋世。」上曰:「甲兵武備, 誠不可闕;然煬帝甲兵豈不足邪!卒亡天下。若公等盡力, 使百姓乂安, 此乃朕之甲兵也。」
上謂秘書監蕭璟曰:「卿在隋世數見皇后乎?」對曰:「彼兒女且不得見, 臣何人, 得見之?」魏徵曰:「臣聞煬帝不信齊王, 恆有中使察之, 聞其宴飲, 則曰『彼營何事得遂而喜!』聞其憂悴, 則曰『彼有他念故爾。』父子之間且猶如是, 況他人乎!」上笑曰:「朕今視楊政道, 勝煬帝之於齊王遠矣。」璟, 瑀之兄也。
西突厥肆葉護可汗既先可汗之子, 為眾所附, 莫賀咄可汗所部酋長多歸之, 肆葉護引兵擊莫賀咄, 莫賀咄兵敗, 逃於金山, 為泥熟設所殺, 諸部共推肆葉護為大可汗。
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貞觀五年(辛卯, 公元六三一年)


, 正月, 詔僧、尼、道士致拜父母。
癸酉, 上大獵於昆明池, 四夷君長咸從。甲戌, 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。丙子, 還宮, 親獻禽於大安宮。
癸未, 朝集使趙郡王孝恭等上表, 以四夷咸服, 請封禪;上手詔不許。」
有司上言皇太子當冠, 用二月吉, 請追兵備儀仗。上曰:「東作方興, 宜改用十月。」少傅蕭瑀奏:「據陰陽書不若二月。」上曰:「吉凶在人。若動依陰陽, 不顧禮義, 吉可得乎!循正而行, 自與吉會。農時最急, 不可失也。」
二月, 甲辰, 詔:「諸州有京觀處, 無問新舊, 宜悉剷削, 加土為墳, 掩蔽枯朽, 勿令暴露。」
己酉, 封皇弟元裕為鄶王, 元名為譙王, 靈夔為魏王, 元祥為許王, 元曉為密王。庚戌, 封皇子愔為梁王, 惲為郯王, 貞為漢王, 治為晉王, 慎為申王, 囂為江王, 簡為代王。
, 四月, 壬辰, 代王簡薨。
壬寅, 靈州斛薛叛, 任城王道宗等追擊, 破之。
隋末, 中國人多沒於突厥, 及突厥降, 上遣使以金帛贖之。五月, 乙丑, 有司奏, 凡得男女八萬口。
六月, 甲寅, 太子少師新昌貞公李綱薨。初, 周齊王憲女, 孀居無子, 綱贍恤甚厚。綱薨, 其女以父禮喪之。
, 八月, 甲辰, 遣使詣高麗, 收隋氏戰亡骸骨, 葬而祭之。
河內人李好德得心疾, 妄為妖言, 詔按其事。大理丞張蘊古奏:「好德被疾有征, 法不當坐。」治書侍御史權萬紀劾奏:「蘊古貫在相州, 好德之兄厚德為其刺史, 情在阿縱, 按事不實。」上怒, 命斬之於市, 既而悔之, 因詔:「自今有死罪, 雖令即決, 仍三覆奏乃行刑。」
權萬紀與侍御史李仁發, 俱以告訐有寵於上, 由是諸大臣數被譴怒。魏徵諫曰:「萬紀等小人, 不識大體, 以訐為直, 以讒為忠。陛下非不知其無堪, 蓋取其無所避忌, 欲以警策群臣耳。而萬紀等挾恩依勢, 逞其奸謀, 凡所彈射, 皆非有罪。陛下縱未能舉善以厲俗, 奈何暱奸以自損乎!」上默然, 賜絹五百匹。久之, 萬紀等奸狀自露, 皆得罪。九月, 上修仁壽宮, 更命曰九成宮。又將修洛陽宮, 民部尚書戴冑表諫, 以「亂離甫爾, 百姓凋弊, 帑藏空虛, 若營造不已, 公私勞費, 殆不能堪!」上嘉之曰:「戴冑於我非親, 但以忠直體國, 知無不言, 故以官爵酬之耳。」久之, 竟命將作大匠竇璡修洛陽宮, 璡鑿池築山, 雕飾華靡。上遽命毀之, 免璡官。
, 十月, 丙午, 上逐兔於後苑, 左領軍將軍執失思力諫曰:「天命陛下為華、夷父母, 奈何自輕!」上又將逐鹿, 思力脫巾解帶, 跪而固諫, 上為之止。
, 上令群臣議封建, 魏徵議以為:「若封建諸侯, 則卿大夫咸資俸祿, 必致厚斂。又, 京畿賦稅不多, 所資畿外, 若盡以封國邑, 經費頓闕。又, 燕、秦、趙、代俱帶外夷, 若有警急, 追兵內地, 難以奔赴。」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:「運祚修短, 定命自天, 堯、舜大聖, 守之而不能固;漢、魏微賤, 拒之而不能卻。今使勳戚子孫皆有民有社, 易世之後, 將驕淫自恣, 攻戰相殘, 害民尤深, 不若守令之迭居也。」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為:「不若分王諸子, 勿令過大, 間以州縣, 雜錯而居, 互相維持, 使各守其境, 協力同心, 足扶京室;為置官寮, 皆省司選用, 法令之外, 不得擅作威刑, 朝貢禮儀, 具為條式。一定此制, 萬代無虞。」十一月, 丙辰, 詔:「皇家宗室及勳賢之臣, 宜令作鎮籓部, 貽厥子孫, 非有大故, 無或黜免, 所司明為條列, 定等級以聞。」
丁巳, 林邑獻五色鸚鵡, 丁卯, 新羅獻美女二人;魏徵以為不宜受。上喜曰:「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, 思歸其國, 況二女遠別親戚乎!」並鸚鵡, 各付使者而歸之。
倭國遣使入貢, 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節往撫之;表仁與其王爭禮, 不宣命而還。
丙子, 上禮圜丘。
十二月, 太僕寺丞李世南開黨項之地十六州、四十七縣。
上謂侍臣曰:「朕以死刑至重, 故令三覆奏, 蓋欲思之詳熟故也。而有司須臾之間, 三覆已訖。又, 古刑人, 君為之徹樂減膳。朕庭無常設之樂, 然常為之不啖酒肉, 但未有著令。又, 百司斷獄, 唯據律文, 雖情在可矜, 而不敢違法, 其間豈能盡無冤乎!」丁亥, 制:「決死囚者, 二日中五覆奏, 下諸州者三覆奏;行刑之日, 尚食勿進酒肉, 內教坊及太常不舉樂。皆令門下覆視。有據法當死而情可矜者, 錄狀以聞。」由是全活甚眾。其五覆奏者, 以決前一二日, 至決日又三覆奏;唯犯惡逆者一覆奏而已。
己亥, 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擭等復上表請封禪, 不許。
壬寅, 上幸驪山溫湯;戊申, 還宮。
上謂執政曰:「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賞罰, 故欲公等極諫。公等亦宜受人諫, 不可以己之所欲, 惡人違之。苟自不能受諫, 安能諫人?」康國求內附。上曰:「前代帝王, 好招來絕域, 以求服遠之名, 無益於用而糜弊百姓。今康國內附, 儻有急難, 於義不得不救。師行萬里, 豈不疲勞!勞百姓以取虛名, 朕不為也。」遂不受。
謂侍臣曰:「治國如治病, 病雖愈, 尤宜將護, 倘遽自放縱, 病復作, 則不可救矣。今中國幸安, 四夷俱服, 誠自古所希, 然朕日慎一日, 唯懼不終, 故欲數聞卿輩諫爭也。」魏徵曰:「內外治安, 臣不以為喜, 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。」
上嘗與侍臣論獄, 魏徵曰:「煬帝時嘗有盜發, 帝令於士澄捕之, 少涉疑似, 皆拷訊取服, 凡二千餘人, 帝悉令斬之。大理丞張元濟怪其多, 試尋其狀, 內五人嘗為盜, 餘皆平民;竟不敢執奏, 盡殺之。」上曰:「此豈唯煬帝無道, 其臣亦不盡忠。君臣如此, 何得不亡?公等宜戒之!」
是歲, 高州總管馮盎入朝。未幾, 羅竇諸洞獠反, 敕盎帥部落二萬, 為諸軍前鋒。獠數萬人, 屯據險要, 諸軍不得進。盎持弩謂左右曰:「盡吾此矢, 足知勝負矣。」連發七矢, 中七人。獠皆走, 因縱兵乘之, 斬首千餘級。上美其功, 前後賞賜, 不可勝數。盎所居地方二千里, 奴婢萬餘人, 珍貨充積;然為治勤明, 所部愛之。
新羅王真平卒, 無嗣, 國人立其女善德為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