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後唐紀 卷275

【後唐紀四】
起柔兆閹茂四月, 盡強圉大淵獻六月, 凡一年有奇。
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上之下天成元年(丙戌, 公元九二六年)

, 四月, 丁亥朔, 嚴辦將發, 騎兵陳於宣仁門外, 步兵陳於五鳳門外。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不知睦王存乂已死, 欲奉之以作亂, 帥所部兵自營中露刃大呼, 與黃甲兩軍攻興教門。帝方食, 聞變, 帥諸王及近衛騎兵擊之, 逐亂兵出門, 時蕃漢馬步使硃守殷將騎兵在外, 帝遣中使急召之, 欲與同擊賊;守殷不至, 引兵憩於北邙茂林之下。亂兵焚興教門, 緣城而入, 近臣宿將皆釋甲潛遁, 獨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及宿衛軍校何福進、王全斌等十餘人力戰。俄而帝為流矢所中, 鷹坊人善友扶帝自門樓下, 至絳霄廡下, 抽矢, 渴懣求水, 皇后不自省視, 遣宦者進酪, 須臾, 帝殂。李彥卿等慟哭而去, 左右皆散, 善友斂廡下樂器覆帝屍而焚之。彥卿, 存審之子;福進、全斌放皆太原人也。劉後囊金寶繫馬鞍, 與申王存屋及李紹榮引七百騎, 焚喜慶殿, 自師子門出走。通王存確、雅王存紀奔南山。宮人多逃散, 硃守殷入宮, 選宮人三十餘人, 各令自取樂器珍玩, 內於其家。於是諸軍大掠都城。是日, 李嗣源至罌子谷, 聞之, 慟哭, 謂諸將曰:「主上素得士心, 正為群小蔽惑至此, 今吾將安歸乎!」戊子, 硃守殷遣使馳白嗣源, 以「京城大亂, 諸軍焚掠不已, 願亟來救之!」乙丑, 嗣源入洛陽, 止於私第, 禁焚掠, 拾莊宗骨於灰燼之中而殯之。嗣源之入鄴也, 前直指揮使平遙侯益脫身歸洛陽, 莊宗撫之流涕。至是, 益自縛請罪;嗣源曰:「樂為臣盡節, 又何罪也!」使復其職。嗣源謂硃守殷曰:「公善巡徼, 以待魏王。淑妃、德妃在宮, 供給尤宜豐備。吾俟山陵畢, 社稷有奉, 則歸籓為國家扞御北方耳。」是日, 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, 嗣源面諭之曰:「吾奉詔討賊, 不幸部曲叛散;欲入朝自訴, 又為紹榮所隔, 披猖至此。吾本無他心, 諸群遽爾見推, 殊非相悉, 願勿言也!」革等固請, 嗣源不許。
李紹榮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, 從兵稍散;庚寅, 至平陸, 止餘數騎, 為人所執, 折足送洛陽。存霸亦帥眾千人棄鎮奔晉陽。
辛卯, 魏王繼岌至興平, 聞洛陽亂, 復引兵而西, 謀保據鳳翔。
向延嗣至鳳翔, 以莊宗之命誅李紹琛。
, 莊宗命呂、鄭二內養在晉陽, 一監兵, 一監倉庫, 自留守張憲以以下皆承應不暇。及鄴都有變, 又命汾州刺史李彥超為北都巡檢。彥超, 彥卿之兄也。莊宗既殂, 推官河間張昭遠勸張憲奉表勸進, 憲曰:「吾一書生, 自布衣至服金紫, 皆出先帝之恩, 豈可偷生而不自愧乎!」昭遠泣曰:「此古人所行, 公能行之, 忠義不朽矣。」有李存沼者, 莊宗之近屬, 自洛陽奔晉陽, 矯傳莊宗之命, 陰與二內養謀殺憲及彥超, 據晉陽拒守。彥超知之, 密告憲, 欲先圖之。憲曰:「僕受先帝厚恩, 不忍為此。徇義而不免於禍, 乃天也。」彥超謀未決, 壬辰夜, 軍士共殺二內養及存沼於牙城, 因大掠達旦。憲聞變, 出奔忻州。會嗣源移書至, 彥超號令士卒, 城中始安, 遂權知太原軍府。
百官三箋請嗣源監國, 嗣源乃許之。甲午, 入居興聖宮, 始受百官班見。下令稱教, 百官稱之曰殿下。莊宗後宮存者猶千餘人, 宣徽使選其美少者數百獻於監國, 監國曰:「奚用此為!」對曰:「宮中職掌不可闕也。」監國曰:「宮中職掌宜諳故事, 此輩安知!」乃悉用老舊之人補之, 其少年者皆出歸其親戚, 無親戚者任其所適。蜀中所送宮人亦准此。
乙未, 以中門使安重誨為樞密使, 鎮州別駕張延朗為副使。延朗, 開封人也, 仕梁為租庸吏, 性纖巧, 善事權要, 以女妻重誨之子, 故重誨引之。監國令所在訪求諸王。通王存確、雅王存紀匿民間, 或密告安重誨, 重誨與李紹真謀曰:「今殿下既監國典喪, 諸王宜早為之所, 以壹人心。殿下性慈, 不可以聞。」乃密遣人就田舍殺之。後月餘, 監國乃聞之, 切責重誨, 傷惜久之。劉皇后與申王存渥奔晉陽, 在道與存渥私通。存渥至晉陽, 李彥超不納, 走至鳳谷, 為其下所殺。明日, 永王存霸亦至晉陽, 從兵逃散俱盡, 存霸削髮、僧服謁李彥超, 「願為山僧, 幸垂庇護。」軍士爭欲殺之, 彥超曰:「六相公來, 當奏取進止。」軍士不聽, 殺之於府門碑下。劉皇后為尼於晉陽, 監國使人就殺之。薛王存禮及莊宗幼子繼嵩、繼潼、繼蟾繼嶢, 遭亂皆不知所終。惟邕王存美以病風偏枯得免, 居於晉陽。
徐溫、高季興聞莊宗遇弒, 益重嚴可求、梁震。梁震薦前陵州判官貴平孫光憲於季興, 使掌書記。季興大治戰艦, 欲攻楚, 光憲諫曰:「荊南亂離之後, 賴公休息士民, 始有生意。若又與楚國交惡, 他國乘吾之弊, 良可憂也。」季興乃止。
戊戌, 李紹榮至洛陽, 監國責之曰:「吾何負於爾, 而殺吾兒!」紹榮瞋目直視曰:「先帝何負於爾?」遂斬之, 復其姓名曰元行欽。
監國恐征蜀軍還為變, 以石敬瑭為陝州留後;己亥, 以李從珂為河中留後。
樞密使張居翰乞歸田裡, 許之。李紹真屢薦孔循之才, 庚子, 以循為樞密副使。李紹宏請複姓馬。監國下教, 數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刻窮困軍民之罪而斬之, 凡謙所立苛斂之法皆罷之, 因廢租庸使及內勾司, 依舊為鹽鐵、戶部、度支三司, 委宰相一人專判。又罷諸道監軍使;以莊宗由宦官亡國, 命諸道盡殺之。
魏王繼岌自興平退至武功, 宦者李從襲曰:「禍福未可知, 退不如進, 請王亟東行以救內難。」繼岌從之。還, 至渭水, 權西都留守張籛已斷浮梁;循水浮渡, 是日至渭南, 腹心呂知柔等皆已竄匿。從襲謂繼岌曰:「時事已去, 王宜自圖。」繼岌徘徊流涕, 乃自伏於床, 命僕夫李環縊殺之。任圜代將其眾而東。監國命石敬瑭慰撫之, 軍士皆無異言。先是, 監國命所親李沖為華州都監, 應接西師。沖擅逼華州節度使史彥鎔入朝;同州節度使李存敬過華州, 沖殺之, 並屠其家;又殺西川行營都監李從襲。彥鎔泣訴於安重誨, 重誨遣彥鎔還鎮, 召沖歸朝。自監國入洛, 內外機事皆決於李紹真。紹真擅收威勝節度使李紹欽、太子少保李紹沖下獄, 欲殺之。安重誨謂紹真曰:「溫、段罪惡皆在梁朝, 今殿下新平內難, 冀安萬國, 豈專為公報仇邪!」紹真由是稍沮。辛丑, 監國教, 李紹沖、紹欽複姓名為溫韜、段凝, 並放歸田裡。
壬寅, 以孔循為樞密使。
有司議即位禮。李紹真、孔循以為唐運已盡, 宜自建國號。監國問左右:「何謂國號?」對曰:「先帝賜姓于唐, 為唐復仇, 繼昭宗後, 故稱唐。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稱唐耳。」監國曰:「吾年十三事獻祖, 獻祖以吾宗屬, 視吾猶子。又事武皇垂三十年, 先帝垂二十年, 經綸攻戰, 未嘗不預;武皇之基業則吾之基業也, 先帝之天下則吾之天下也, 安有同家而異國乎!」令執政更議。吏部尚書李琪曰:「若改國號, 則先帝遂為路人, 梓宮安所托乎!不惟殿下忘三世舊君, 吾曹為人臣者能自安乎!前代以旁支入繼多矣, 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禮。」眾從之。丙午, 監國自興聖宮赴西宮, 服斬衰, 於柩前即皇帝位, 百官縞素。既而御袞冕受冊, 百官吉服稱賀。
戊申, 敕中外之臣毋得獻鷹犬奇玩之類。
有司劾奏太原尹張憲委城之罪;庚戌, 賜憲死。
任圜將征蜀兵二萬六千人至洛陽, 明宗慰撫之, 各令還營。
甲寅, 大赦, 改元。量留後宮百人, 宦官三十人, 教坊百人, 鷹坊二十人, 御廚五十人, 自餘任從所適。諸司使務有名無實者皆廢之。分遣諸軍就食近畿, 以省饋運。除夏、秋稅省耗。節度、防禦等使, 正、至、端午、降誕四節聽貢奉, 毋得斂百姓;刺史以下不得貢奉。選入先遭塗毀文書者, 令三銓止除詐偽, 餘復舊規。
五月, 丙辰朔, 以太子賓客鄭玨、工部尚書任圜並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;圜仍判三司。圜憂公如家, 簡拔賢俊, 杜絕僥倖, 期年之間, 府庫充實, 軍民皆足, 朝綱粗立。圜每以天下為己任, 由是安重誨忌之。武寧節度使李紹真、忠武節度使李紹瓊、貝州剌吏李紹英、齊州防禦使李紹虔、河陽節度使李紹奇、洺州刺史李紹能, 各請復舊姓名為霍彥威、萇從簡、房知溫、王晏球、夏魯奇、米君立, 許之。從簡, 陳州人也。晏球本王氏子, 畜於杜氏, 故請複姓王。
丁已, 初令百官正衙常朝外, 五日一赴內殿起居。
宦官數百人竄匿山林, 或落髮為僧, 至晉陽者七十餘人, 詔北都指揮使李從溫悉誅之。從溫, 帝之侄也。
帝以前相州刺史安金全有功於晉陽, 壬戌, 以金全為振武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丙寅, 趙在禮請帝幸鄴都。戊辰, 以在禮為義成節度使;辭以軍情未聽, 不赴鎮。
李彥超入朝, 帝曰:「河東無虞, 爾之力也。」庚午, 以為建雄留後。
甲戌, 加王延翰同平章事。
帝目不知書, 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, 重誨亦不能盡通, 乃奏稱:「臣徒以忠實之心事陛下, 得典樞機, 今事粗能曉知, 至於古事, 非臣所及。願仿前朝侍講、侍讀、近代直崇政、樞密院, 選文學之臣與之共事, 以備應對。」乃置端明殿學士, 乙亥, 以翰林學士馮道、趙鳳為之。
丙子, 聽郭崇韜歸葬, 復硃友謙宮爵;兩家貨財田宅, 前籍沒者皆歸之。
戊寅, 以安重誨領山南東道節度使。重誨以襄陽要地, 不可乏帥, 無宜兼領, 固辭;許之。
詔發汴州控鶴指揮使張諫等三千人戍瓦橋。六月, 丁酉, 出城, 復還, 作亂, 焚掠坊市, 殺權知州、推官高逖。逼馬步都指揮使、曹州刺史李彥饒為帥, 彥饒曰:「汝欲吾為帥, 當用吾命, 禁止焚掠。」眾從之。己亥旦, 彥饒伏甲於室, 諸將入賀, 彥饒曰:「前日唱亂者數人而已。」遂執張諫等四人, 斬之。其黨張審瓊帥眾大噪於建國門, 彥饒勒兵擊之, 盡誅其眾四百人, 軍、州始定。即日, 以軍、州事牒節度推官韋儼權知, 具以狀聞。庚子, 詔以樞密使孔循知汴州, 收為亂者三千家, 悉誅之。彥饒, 彥超之弟也。
蜀百官至洛陽, 永平節度使兼侍中馬全曰:「國亡至此, 生不如死!」不食而卒。以平章事王鍇等為諸州府刺史、少尹、判官、司馬, 亦有復歸蜀者。
辛丑, 滑州都指揮使於可洪等縱火作亂, 攻魏博戍兵三指揮, 逐出之。
乙巳, 敕:「朕二名, 但不連稱, 皆無所避。」
戊申, 加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兼侍中。
李繼曮至華州, 聞洛中亂, 復歸鳳翔;帝為之誅柴重厚。
高季興表求夔、忠、萬三州為屬郡, 詔許之。
安重誨恃恩驕橫, 殿直馬延誤衝前導, 斬之於馬前, 御史大夫李琪以聞。秋, 七月, 重誨白帝下詔, 稱延陵突重臣, 戒諭中外。
於可洪與魏博戍將互相奏云作亂, 帝遣使按驗得實, 辛酉, 斬可洪於都市, 其首謀滑州左崇牙全營族誅, 助亂者右崇牙兩長劍建平將校百人亦族誅。
壬申, 初令百官每五日起居, 轉對奏事。
契丹主攻勃海, 拔其夫餘城, 更命曰東丹國。命其長子突欲鎮東丹, 號人皇王, 以次子德光守西樓, 號元帥太子。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於契丹。契丹主聞莊宗為亂兵所害, 慟哭曰:「我朝定兒也。吾方欲救之, 以勃海未下, 不果往, 致吾兒及此。」哭不已。虜言「朝定」, 猶華言朋友也。又謂坤曰:「今天子聞洛陽有急, 何不救?」對曰:「地遠不能及。」曰:「何故自立?」坤為言帝所以即位之由, 契丹主曰:「漢兒喜飾說, 毋多談!」突欲侍側, 曰:「牽牛以蹊人之田, 而奪之牛, 可乎?」坤曰:「中國無主, 唐天子不得已而立;亦由天皇王初有國, 豈強取之乎!」契丹主曰:「理當然。」又曰:「聞吾兒專好聲色游畋, 不恤軍民, 宜其及此。我自聞之, 舉家不飲酒, 散遣伶人, 解縱鷹犬。若亦效吾兒所為, 行自亡矣。」又曰:「吾兒與我雖世舊, 然屢與我戰急, 於今天子則無怨, 足以修好。若與我大河之北, 吾不復南侵矣。」坤曰:「此非使臣之所得專也。」契丹主怒, 囚之, 旬餘, 復召之, 曰:「河北恐難得, 得鎮、定、幽州亦可也。」給紙筆趣令為狀, 坤不可, 欲殺之, 韓延徽諫, 乃復囚之。
丙子, 葬光聖神閔孝皇帝於雍陵, 廟號莊宗。
丁丑, 鎮州留後王建立奏涿州剌史劉殷肇不受代, 謀作亂, 已討擒之。
己卯, 置彰國軍於應州。
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豆盧革、韋說奏事帝前, 或時禮貌不盡恭;百官俸錢皆折估, 而革父子獨受實錢;百官自五月給, 而革父子自正月給;由是眾論沸騰。說以孫為子, 奏官;受選人王參賂, 除近官。中旨以庫部郎中蕭希甫為諫議大夫, 革、說覆奏。希甫恨之, 上疏言「革、說不忠前朝, 阿庚取容」;因誣「革強奪民田, 縱田客殺人;說奪鄰家井, 取宿藏物。」制貶革辰州刺史, 說漵州剌史。庚辰, 賜希甫金帛, 擢為散騎常侍。
辛巳, 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夫餘城, 述律後召諸將及酋長難制者之妻, 謂曰:「我今寡居, 汝不可不效我。」又集其夫泣問曰:「汝思先帝乎?」對曰:「受先帝恩, 豈得不思!」曰:「果思之, 宜往見之。」遂殺之。
癸未, 再貶豆盧革費州司戶, 韋說夷州司戶。甲申, 革流陵州, 說流合州。
孟知祥陰有據蜀之志, 閱庫中, 得鎧甲二十萬, 置左右牙等兵十六營, 凡萬六千人, 營於牙城內外。
八月, 乙酉朔, 日有食之。
丁亥, 契丹述律後使少子安端少君守東丹, 與長子突欲奉契丹主之喪, 將其眾發夫餘城。
, 郭崇韜以蜀騎兵分左、右驍衛等六營, 凡三千人;步兵分左、右寧遠等二十營, 凡二萬四千人。庚寅, 孟知祥增置左、右衝山等六營, 凡六千人, 營於羅城內外;又置義寧等二十營, 凡萬六千人, 分戍管內州縣就食;又置左、右牢城四營, 凡四千人, 分戍成都境內。
王公儼既殺楊希望, 欲邀節鉞, 揚言符習為治嚴急, 軍府眾情不願其還。習還, 至齊州, 公儼拒之, 習不改前。公儼又令將士上表請己為帥, 詔除登州剌史。公儼不時之官, 托云軍情所留, 帝乃徙天平節度使霍彥威為平盧節度使, 聚兵淄州, 以圖攻取, 公儼懼, 乙未, 始之官。丁酉, 彥威至青州, 追擒之, 並其族黨悉斬之, 支使北海韓叔嗣預焉。其子熙載將奔吳, 密告其友汝陰進士李穀, 穀送至正陽, 痛飲而別。熙載謂穀曰:「吳若用吾為相, 當長驅以定中原。」穀笑曰:「中原若用吾為相, 取吳如囊中物耳。」
庚子, 幽州言契丹寇邊, 命齊州防禦使安審通將兵御之。
九月, 壬戌, 孟知祥置左、右飛棹兵六營, 凡六千人, 分戍濱江諸州, 習水戰以備夔、峽。
癸酉, 盧龍節度使李紹斌請複姓趙, 從之, 仍賜名德鈞。德鈞養子延壽尚帝女興平公主, 故德鈞成蒙親任。延壽本蓨令劉邟之子也。
加楚王殷守尚書令。
契丹述律後愛中子德光, 欲立之, 至西樓, 命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, 謂諸奠長曰:「二子吾皆愛之, 莫知所立, 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轡。」酋長知其意, 爭執德光轡歡躍曰:「願事元帥太子。」後曰:「眾之所欲, 吾安敢違?」遂立之為天皇王, 突欲慍, 帥數百騎欲奔唐, 為邏者所遏;述律後不罪, 遣歸東丹。天皇王尊述律後為太后, 國事皆決焉。太后復納其侄為天皇王后。天皇王性孝謹, 母病不食亦不食, 侍於母前應對或不稱旨, 母揚眉視之, 輒懼而趨避, 非復召不敢見也。以韓延徽為政事令。聽姚坤歸覆命, 遣其臣阿思沒骨餒來告哀。
壬午, 賜李繼曮名從曮。
, 十月, 甲申朔, 初賜文武官春冬衣。
昭武節度使、同平章事王延翰, 驕淫殘暴, 己丑, 自稱大閩國王。立宮殿, 置百官, 威儀文物皆仿天子之制, 群下稱之曰殿下。赦境內, 追尊其父審知曰昭武王。
靜難節度使毛璋, 驕僭不法, 訓卒繕兵, 有跋扈之志, 詔以穎州團練使李承約為節度副使以察之。壬辰, 徙璋為昭義節度使。璋欲不奉詔, 承約與觀察判官長安邊蔚從容說諭, 久之, 乃肯受代。
庚子, 幽州奏契丹盧龍節度使盧文時來奔。初, 文進為契丹守平州, 帝即位, 遣間使說之, 以易代之後, 無復嫌怨。文進所部皆華人, 思歸, 乃殺契丹戍平州者, 帥其眾十餘萬、車帳八千乘來奔。
, 魏王繼岌、郭崇韜率蜀中富民輸犒賞錢五百萬緡, 聽以金銀繒帛充, 晝夜督責, 有自殺者, 給軍之餘, 猶二百萬緡。至是, 任圜判三司, 知成都富饒, 遣鹽鐵判官、太僕卿趙季良為孟知祥官告國信兼三川都制置轉運使。甲辰, 季良至成都。蜀人欲皆不與, 知祥曰:「府庫他人所聚, 輸之可也。州縣租稅, 以贍鎮兵十萬, 決不可得。」季良但發庫物, 不敢復言制置轉運職事矣。安重誨以知祥及東川節度使董璋皆據險要, 擁強兵, 恐久而難制;又知祥乃莊宗近姻, 陰欲圖之。客省使、泗州防禦使李嚴自請為西川監軍, 必能制知祥;己酉, 以嚴為西川都監, 文思使太原硃弘昭為東川副使。李嚴母賢明, 謂嚴曰:「汝前啟滅蜀之謀, 今日再往, 必以死報蜀人矣。」
舊制, 吏部給告身, 先責其人輸硃膠綾軸錢。喪亂以來, 貧者但受敕牒, 多不取告身。十一月, 甲戌, 吏部侍郎劉岳上言:「告身有褒貶訓戒之辭, 豈可使其人初不之睹!」敕文班丞、郎、給、諫, 武班大將軍以上, 宜賜告身。其後執政議, 以為硃膠綾軸, 厥費無多, 朝廷受以官祿, 何惜小費!乃奏:「凡除官者更不輸錢, 皆賜告身。」當是時, 所除正員官之外, 其餘試銜、帖號止以寵激軍中將校而已, 及長興以後, 所除浸多, 乃至軍中卒伍, 使、州、鎮、戍胥史, 皆得銀青階及憲官, 歲賜告身以萬數矣。
閩王延翰蔑棄兄弟, 襲位才逾月, 出其弟延鈞為泉州刺史。延翰多取民女以充後庭, 采擇不已。延鈞上書極諫, 延翰怒, 由是有隙。父審知養子延稟為建州刺史, 延翰與書使之采擇, 延稟覆書不遜, 亦有隙。十二月, 延稟、延鈞合兵襲福州。延稟順流先至, 福州指揮使陳陶帥眾拒之, 兵敗, 陶自殺。是夜, 延稟帥壯士百餘人趣西門, 梯城而入, 執守門者, 發庫取兵仗。及寢門, 延翰驚匿別室;辛卯旦, 延稟執之, 暴其罪惡, 且稱延翰與妻崔氏共弒先王, 告諭吏民, 斬於紫宸門外。是日, 延鈞至成南, 延稟開門納之, 推延鈞為威武留後。
癸已, 以盧文進為義成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庚子, 以皇子從榮為天雄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趙季良等運蜀金帛十億至洛陽, 時朝遷方匱乏, 賴此以濟。
是歲, 吳越王鏐以中國喪亂, 朝命不通, 改元寶正;其後復通中國, 乃諱而不稱。
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上之下天成二年(丁亥, 公元九二七年)


, 正月, 癸丑朔, 帝更名亶。
孟知祥聞李嚴來監其軍, 惡之;或請奏止之, 知祥曰:「何必然, 吾有以待之。」遣吏至綿、劍迎候。會武信節度使李紹文卒, 知祥自言嘗受密詔許便宜從事, 壬戌, 以西川節度副使、內外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敬周為遂州留後, 趣之上道, 然後表聞。嚴先遣使至成都, 知祥自以於嚴有舊恩, 冀其懼而自回, 乃盛陳甲兵以示之, 嚴不以為意。
安重誨以孔循少侍宮禁, 謂其諳練故事, 知朝士行能, 多聽其言。豆盧革、韋說既得罪, 朝延議置相, 循意不欲用河北人, 先已薦鄭玨, 又薦太常卿崔協。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;鄭玨素惡琪, 故循力沮之, 謂重誨曰:「李琪非無文學, 但不廉耳。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, 足以儀刑多士矣。」它日議於上前, 上問誰可相者, 重誨以協對。圜曰:「重誨未悉朝中人物, 為人所賣。協雖名家, 識字甚少。臣既以不學忝相位, 奈何更益以協, 為天下笑乎!」上曰:「宰相重任, 卿輩更審議之。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, 與物無競, 此可相矣。」既退, 孔循不揖, 拂衣徑去, 曰:「天下事一則任圜, 二則任圜, 圜何者!使崔協暴死則已, 不死會須相之。」因稱疾不朝者數日, 上使重誨諭之, 方入。重誨私謂圜曰:「今方乏人, 協且備員, 可乎?」圜曰:「明公捨李琪而相崔協, 是猶棄蘇合之丸, 取蛣蜣之轉也。」循與重誨共事, 日短琪而譽協, 癸亥, 竟以端明殿學士馮道及崔協並為中書議郎、同平章事。協, 邠之曾孫也。
戊辰, 王延稟還建州, 王延鈞送之, 將別, 謂延鈞曰:「善守先人基業, 勿煩老兄再下!」延鈞遜謝甚恭而色變。
庚午, 初令天下長吏每旬親引慮系囚。
孟知祥禮遇李嚴甚厚, 一日謁知祥, 知祥謂曰:「公前奉使王衍, 歸而請兵伐蜀, 莊宗用公言, 遂致兩國俱亡。今公復來, 蜀人懼矣。且天下皆廢監軍, 公獨來監吾軍, 何也?」嚴惶怖求哀, 知祥曰:「眾怒不可遏也。」遂揖下, 斬之。又召左廂馬步都虞候丁知俊, 知俊大懼, 知祥指嚴屍謂曰:「昔嚴奉使, 汝為之副, 然則故人也, 為我瘞之。」因誣奏:「嚴詐宣口敕, 云代臣赴闕, 又擅許將士優賞, 臣輒已誅之。」內八作使楊令芝以事入蜀, 至鹿頭關, 聞嚴死, 奔還。硃弘昭在東川, 聞之, 亦懼, 謀歸洛;會有軍事, 董璋使之入奏, 弘照偽辭然後行, 由是得免。
癸酉, 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, 充河南尹, 判六軍諸衛事。從厚, 從榮之母弟也。從榮聞之, 不悅。
己卯, 加樞密使安重誨兼侍中, 孔循同平章事。
吳馬軍都指揮使柴再用戎服入朝, 御史彈之, 再用恃功不服。侍中徐知誥陽於便殿誤通起居, 退而自劾, 吳王優詔不問。知誥固請奪一月俸;由是中外肅然。
契丹改元天顯, 葬其主阿保機於木葉山。述律太后左右有桀黠者, 後輒謂曰:「為我達語於先帝!」至墓所則殺之, 前後所殺以百數。最後, 平州人趙思溫當往, 思溫不行, 後曰:「汝事先帝嘗親近, 何為不行?」對曰:「親近莫如後, 後行, 臣則繼之。」後曰:「吾非不欲從先帝於地下也, 顧嗣子幼弱, 國家無主, 不得往耳。」乃斷一腕, 令置墓中。思溫亦得免。
帝以冀州刺史烏震三將兵運糧入幽州, 二月, 戊子, 以震為河北道副招討, 領寧國節度使, 屯盧台軍。代泰寧節度使、同平章事房知溫歸兗州。
庚寅, 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。
丙申, 以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為景州刺史, 既至, 遣使族誅之。高季興既得三州, 請朝廷不除刺史, 自以子弟為之, 不許。及夔州刺史潘炕罷官, 季興輒遣兵突入州城, 殺戍兵而據之。朝廷除奉聖指揮使西方鄴為刺史, 不受;又遣兵襲涪州, 不克。魏王繼岌遣押牙韓珙等部送蜀珍貨金帛四十萬, 浮江而下, 季興殺珙等於峽口, 盡掠取之。朝廷詰之, 對曰:「珙等舟行下峽, 涉數千里, 欲知覆溺之故, 自宜按問水神。」帝怒, 壬寅, 制削奪季興官爵, 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訓為南面招討使、知荊南行府事, 忠武節度使夏魯奇為副招討使, 將步騎四萬討之。東川節度使董璋充東南面招討使, 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, 將蜀兵下峽, 仍會湖南軍三面進攻。
三月, 甲寅, 以李敬周為武信留後。
丙辰, 初置監牧, 蕃息國馬。
, 莊宗之克梁也, 以魏州牙兵之力;及其亡也, 皇甫暉、張破敗之亂亦由之。趙在禮之徙滑州, 不之官, 亦實為其下所制。在禮欲自謀脫禍, 陰遣腹心詣闕求移鎮, 帝乃為之除皇甫暉陳州刺史, 趙進貝州刺史, 趙在禮為橫海節度使;以皇子從榮鎮鄴都, 命宣徽北院使范延光將兵送之, 且制置鄴都軍事。乃出奉節等九指揮三千五百人, 使軍校龍晊部之, 戍盧台軍以備契丹, 不給鎧仗, 但系幟於長竿以別隊伍, 由是皆俛首而去。中塗聞孟知祥殺李嚴, 軍中籍籍, 已有訛言;既至, 會朝延不次擢烏震為副招討使, 訛言益甚。房知溫怨震驟來代己, 震至, 未交印。壬申, 震召知溫及諸道先鋒馬軍都指揮使、齊州防禦使安神博於東寨, 知溫誘龍晊所部兵殺震於席上, 其眾噪於營外, 安審通脫身走, 奪舟濟河, 將騎兵按甲不動。知溫恐事不濟, 亦上馬出門, 軍士攬其轡曰:「公當為士卒主, 去欲何之?」知溫給之曰:「騎兵皆在河西, 不收取之, 獨有步兵, 何能集事!」遂躍馬登舟濟河, 與審通合謀擊亂兵, 亂兵遂南行。騎兵徐踵其後, 部伍甚整。亂者相顧失色, 列炬宵行, 疲於荒澤, 詰朝, 騎兵四合擊之, 亂兵殆盡, 餘眾復趣故寨, 審通已焚之, 亂兵進退失據, 遂潰。其匿於叢薄溝塍得免者什無一二。范延光還至淇門, 聞盧台亂, 發滑州兵復如鄴都, 以備奔逸。
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, 傳詔安諭孟知祥及吏民;甲戌, 至成都。
劉訓兵至荊南, 楚王殷遣都指揮使許德勳等將水軍屯岳州。高秀興堅壁不戰, 求救於吳, 吳人遣水軍援之。
, 四月, 庚寅, 敕盧台亂兵在營家屬並全門處斬。敕至鄴都, 闔九指揮之門, 驅三千五百家凡萬餘人於石灰窯, 悉斬之, 永濟渠為之變赤。朝廷雖知房知溫首亂, 欲安反仄, 癸巳, 加知溫兼侍中。
先是, 孟知祥遣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瓊華長公主及子仁贊於晉陽, 及鳳翔, 李從曮聞知祥殺李嚴, 止之, 以聞, 帝聽其歸蜀;丙申, 至成都。
鹽鐵判官趙季良與孟知祥有舊, 知祥奏留季良為副使。朝廷不得已, 丁酉, 以季良為西川節度副使。李昊歸蜀, 知祥以為觀察推官。
江陵卑濕, 復值久雨, 糧道不繼, 將士疾疫, 劉訓亦寢疾;癸卯, 帝遣樞密使孔循往視之, 且審攻戰之宜。
五月, 癸丑, 以威武留後王延鈞為本道節度使、守中書令、琅邪王。
孔循至江陵, 攻之不克, 遣人入城說高季興;季興不遜。丙寅, 遣使賜湖南行營夏衣萬襲;丁卯, 又遣使賜楚王殷鞍馬玉帶, 督饋糧於行營, 竟不能得。庚午, 詔劉訓等引兵還。
楚王殷遣中軍使史光憲入貢, 帝賜之駿馬十, 美女二。過江陵, 高季興執光憲而奪之, 且請舉鎮自附於吳。徐溫曰:「為國者當務實效而去虛名。高氏事唐久矣, 洛陽去江陵不遠, 唐人步騎襲之甚易, 我以舟師溯流救之甚難。夫臣人而弗能救, 使之危亡, 能無愧乎!」乃受其貢物, 辭其稱臣, 聽其自附於唐。
任圜性剛直, 且恃與帝有舊, 勇於敢為, 權幸多疾之。舊制, 館券出於戶部, 安重誨請從內出, 與圜爭於上前, 往複數四, 聲色俱厲。上退朝, 宮人問上:「適與重誨論事為誰?」上曰:「宰相。」宮人曰:「妾在長安宮中, 未嘗見宰相、樞密奏事敢如是者, 蓋輕大家耳。」上愈不悅, 卒從重誨議。圜因求罷三司, 詔以樞密承旨孟鵠充三司副使權判。鵠, 魏州人也。
六月, 庚辰, 太子詹事溫輦請立太子。
丙戌, 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任圜罷守太子少保。
己丑, 以宣徽北院使張延朗判三司。
壬辰, 貶劉訓為檀州刺史。
丙申, 封楚王殷為楚國王。
西方鄴敗荊南水於峽中, 復取夔、忠、萬三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