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 後漢紀 卷288

【後漢紀三】
起著雍涒灘三月, 盡屠維作噩, 凡一年有奇。
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下乾祐元年(戊申, 公元九四八年)

三月, 丙辰, 史弘肇起復, 加兼侍中。
侯益家富於財, 厚賂執政及史弘肇等, 由是大臣爭譽之。丙寅, 以益兼中書令, 行開封尹。
改廣晉府為大名府, 晉昌軍為永興軍。
侯益盛毀王景崇於朝, 言其恣橫。景崇聞益尹開封, 知事已變, 內不自安, 且怨朝廷。會詔遣供奉官王益如鳳翔, 征趙匡贊牙兵詣闕, 趙思綰等甚懼, 景崇因以言激之。思綰途中謂其黨常彥卿曰:「小太尉已落其手, 吾屬至京師, 並死矣, 奈何?」彥卿曰:「臨機制變, 子勿復言。」
癸酉, 至長安, 永興節度副使安友規、巡檢喬守溫出迎王益, 置酒於客亭。思綰前白曰:「壕寨使已定捨館於城東。今將士家屬皆在城中, 欲各入城挈家詣城東宿。」友規等然之。時思綰等皆無鎧仗, 既入西門, 有州校坐門側, 思綰遽奪其劍斬之。其徒因大譟, 持白梃, 殺守門者十餘人, 分遣其黨守諸門。思綰入府, 開庫取鎧仗給之, 友規等皆逃去。思綰遂據城, 集城中少年, 得四千餘人, 繕城隍, 葺樓堞, 旬日間, 戰守之具皆備。王景崇諷鳳翔吏民表景崇知軍府事, 朝廷患之。甲戌, 徙靜難節度使王守恩為永興節度使, 徙保義節度使趙暉為鳳翔節度使, 並同平章事。以景崇為邠州留後, 令便道之官。虢州伶人靖邊庭殺團練使田令方, 驅掠州民, 奔趙思綰。至潼關, 潼關守將出擊之, 其眾皆潰。
, 契丹主北歸, 至定州, 以義武節度副使邪律忠為節度使, 徙故節度使孫方簡為大同節度使。方簡怨恚, 且懼入朝為契丹所留, 遷延不受命, 帥其黨三千人保狼山故寨, 控守要害。契丹攻之, 不克。未幾, 遣使請降, 帝復其舊官, 以扞契丹。邪律忠聞鄴都既平, 常懼華人為變。詔以成德留後劉在明為幽州道馬步都部署, 使出兵經略定州。未行, 忠與麻荅等焚掠定州, 悉驅其人棄城北去。孫方簡自狼山帥其眾數百, 還據定州, 又奏以弟行友為易州刺史, 方遇為泰州刺史。每契丹入寇, 兄弟奔命, 契丹頗畏之。於是晉末州縣陷契丹者, 皆復為漢有矣。
丙子, 以劉在明為成德節度使。
麻荅至其國, 契丹主責以失守。麻荅服, 曰:「因朝廷征漢官致亂耳。」契丹主鴆殺之。
蘇逢吉等為相, 多遷補官吏。楊邠以為虛費國用, 所奏多抑之, 逢吉等不悅。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、同平章事李濤上疏言:「今關西紛擾, 外御為急。二樞密皆佐命功臣, 官雖貴而家未富, 宜授以要害大鎮。樞機之務在陛下目前, 易以裁決, 逢吉、禹珪自先帝時任事, 皆可委也。」楊邠、郭威聞之, 見太后泣訴。稱:「臣等從先帝起艱難中, 今天子取人言, 欲棄之於外。況關西方有事, 臣等何忍自取安逸, 不顧社稷。若臣等必不任職, 乞留過山陵。」太后怒, 以讓帝, 曰:「國家勳舊之臣, 奈何聽人言而逐之!」帝曰:「此宰相所言也。」因詰責宰相。濤曰:「此疏臣獨為之, 他人無預。」丁丑, 罷濤政事, 勒歸私第。
是日, 邠、涇、同、華四鎮俱上言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守貞與永興、鳳翔同反。
, 守貞聞杜重威死而懼, 陰有異志, 自以晉世嘗為上將, 有戰功, 素好施, 得士卒心。漢室新造, 天子年少初立, 執政皆後進, 有輕朝廷之志。乃招納亡命, 養死士, 治城塹, 繕甲兵, 晝夜不息。遣人間道繼蠟丸結契丹, 屢為邊吏所獲。
浚儀人趙修己, 素善術數, 自守貞鎮滑州, 署司戶參軍, 累從移鎮, 為守貞言:「時命不可, 勿妄動!」前後切諫非一, 守貞不聽, 乃稱疾歸鄉里。僧總倫, 以術媚守貞, 言其必為天子, 守貞信之。又嘗會將佐置酒, 引弓指《舐掌虎圖》曰:「吾有非常之福, 當中其舌。」一發中之, 左右皆賀。守貞益自負。會趙思綰據長安, 奉表獻御衣於守貞, 守貞自謂天人協契, 乃自稱秦王。遣其驍將平陸王繼勳將兵據潼關, 以思綰為晉昌節度使。
同州距河中最近, 匡國節度使張彥威, 常詗守貞所為, 奏請先為之備。詔滑州馬軍都指揮使羅金山將部兵戍同州。故守貞起兵, 同州不為所並。金山, 雲州人也。
定難節度使李彝殷發兵屯境上, 奏稱:「去三載前羌族夜毋殺綏州刺史李仁裕叛去, 請討之。」慶州上言:「請益兵為備。」詔以司天言, 今歲不利先舉兵, 諭止之。
, 四月, 辛巳, 陝州都監王玉奏克復潼關。
帝與左右謀, 以太后怒李濤離間, 欲更進用二樞密, 以明非帝意。左右亦疾二蘇之專, 欲奪其權, 共勸之。壬午, 制以樞密使楊邠為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、同平章事, 樞密使如故, 以副樞密使郭威為樞密使, 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。凡中書除官, 諸司奏事, 帝皆委邠斟酌。自是三相拱手, 政事盡決於邠。事有未更邠所可否者, 莫敢施行, 遂成凝滯。三相每進擬用人, 苟不出邠意, 雖簿、尉亦不之與。邠素不喜書生, 常言:「國家府廩實, 甲兵強, 乃為急務。至於文章禮樂, 何足介意!」既恨二蘇排己, 又以其除官太濫, 為眾所非, 欲矯其弊, 由是艱於除拜, 士大夫往往有自漢興至亡不沾一命者。凡門廕及百司入仕者悉罷之。雖由邠之愚蔽, 時人亦咎二蘇之不公所致雲。
以鎮寧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行營都部署, 將侍衛兵討趙思綰。戊子, 以保義節度使白文珂為河中行營都部署, 內客省使王峻為都監。辛卯, 削奪李守貞官爵, 命文珂等會兵討之。乙未, 以寧江節度使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尚洪遷為西面行營都虞候。
王景崇遷延不之邠州, 閱集鳳翔丁壯, 詐言討趙思綰, 仍牒邠州會兵。
契丹主如遼陽, 故晉主與太后、皇后皆謁見。有禪奴利者, 契丹主之妻兄也, 聞晉主有女未嫁, 詣晉主求之, 晉主辭以幼。後數日, 契丹主使人馳取其女而去, 以賜禪奴。
王景崇遺蜀鳳州刺史徐彥書, 求通互市。壬戌, 蜀主使彥復書招之。
契丹主留晉翰林學士徐台符於幽州, 台符逃歸。
五月, 乙亥, 滑州言河決魚池。
六月, 戊寅朔, 日有食之。
辛巳, 以奉國左廂都虞候劉詞充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。
乙酉, 王景崇遣使請降於蜀, 亦受李守貞官爵。高從誨既與漢絕, 北方商旅不至, 境內貧乏, 乃遣使上表謝罪, 乞修職貢。詔遣使尉撫之。
西面行營都虞候尚洪遷攻長安, 傷重而卒。
, 七月, 以工部侍郎李穀充西南面行營都轉運使。
庚申, 加樞密使郭威同平章事。
蜀司空兼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張業, 性豪侈, 強市人田宅, 藏匿亡命於私第, 置獄, 系負債者, 或歷年至有瘐死者。其子檢校左僕射繼昭, 好擊劍, 嘗與僧歸信訪善劍者, 右匡聖都指揮使孫漢韶與業有隙, 密告業、繼昭謀反。翰林承旨李昊、奉聖控鶴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謙復從而譖之。甲子, 業入朝, 蜀主命壯士就都堂擊殺之, 下詔暴其罪惡, 籍沒其家。
樞密使、保寧節度使兼侍中王處回, 亦專權貪縱, 賣官鬻獄, 四方饋獻, 皆先輸處回, 次及內府, 家貲巨萬。子德鈞, 亦驕橫。張業既死, 蜀主不忍殺處回, 聽歸私第。處回惶恐辭位, 以為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。
蜀主欲以普豐庫使高延昭、茶酒庫使王昭遠為樞密使, 以其名位素輕, 乃授通奏使, 知樞密院事。昭遠, 成都人, 幼以僧童從其師入府, 蜀高祖愛其敏慧, 令給事蜀主左右。至是, 委以機務, 府庫金帛, 恣其取與, 不復會計。
戊辰, 以郭從義為永興節度使, 白文珂兼知河中行府事。
蜀主以翰林承旨、尚書左丞李昊為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, 翰林學士、兵部侍郎徐光溥為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, 並同平章事。
蜀安思謙謀盡去舊將, 又譖衛聖都指揮使兼中書令趙廷隱謀反, 欲代其位, , 發兵圍其第。會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廷珪入朝, 極言廷隱無罪, 乃得免。廷隱因稱疾, 固請解軍職。甲戌, 蜀主許之。
風翔節度使趙暉至長安。乙亥, 表王景崇反狀益明, 請進兵擊之。
, 高祖鎮河東, 皇弟崇為馬步都指揮使, 與蕃漢都孔目官郭威爭權, 有隙。及威執政, 崇憂之。節度判官鄭珙, 勸崇為自全計, 崇然之。珙, 青州人也。八月, 庚辰, 崇表募兵四指揮, 自是選募勇士, 招納亡命, 繕甲兵, 實府庫, 罷上供財賦, 皆以備契丹為名。朝廷詔令, 多不稟承。
自河中、永興、鳳翔三鎮拒命以來, 朝廷繼遣諸將討之。昭義節度使常思屯潼關, 白文珂屯同州, 趙暉屯咸陽。惟郭從義、王峻置柵近長安, 而二人相惡如水火, 自春徂秋, 皆相持莫肯攻戰。帝患之, 欲遣重臣臨督。壬午, 以郭威為西面軍前招慰安撫使, 諸軍皆受威節度。威將行, 問策於太師馮道。道曰:「守貞自謂舊將, 為士卒所附, 願公勿愛官物, 以賜士卒, 則奪其所恃矣。」威從之。由是眾心始附於威。
詔白文珂趣河中, 趙暉趣風翔。
甲申, 蜀主以趙廷隱為太傅, 賜爵宋王, 國有大事, 就第問之。
戊子, 蜀改鳳翔曰岐陽軍, 己丑, 以王景崇為岐陽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乙未, 以錢弘人叔為東南兵馬都元帥、鎮海、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、吳越國王。
郭威與諸將議攻討, 諸將欲先取長安、鳳翔。鎮國節度使扈彥珂曰:「今三叛連衡, 推守貞為主, 守貞亡, 則兩鎮自破矣。若捨近而攻遠, 萬一王、趙拒吾前, 守貞掎吾後, 此危道也。」威善之。於是威自陝州, 白文珂及寧江節度使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劉詞自同州, 常思自潼關, 三道攻河中。威撫養士卒, 與同苦樂, 小有功輒厚賞之, 微有傷常親視之。士無賢不肖, 有所陳啟, 皆溫辭色而受之。違忤不怒, 小過不責。由是將卒咸歸心於威。
, 李守貞以禁軍皆嘗在麾下, 受其恩施, 又士卒素驕, 苦漢法之嚴, 謂其至則叩城奉迎, 可坐而待之。既而士卒新受賜於郭威, 皆忘守貞舊恩。己亥, 至城下, 揚旗伐鼓, 踴躍詬譟, 守貞視之失色。
白文珂克西關城, 柵於河西, 常思柵於城南, 威柵於城西。未幾, 威以常思無將領才, 先遣歸鎮。諸將欲急攻城, 威曰:「守貞前朝宿將, 健斗好施, 屢立戰功。況城臨大河, 樓堞完固, 未易輕也。且彼憑城而鬥, 吾仰而攻之, 何異帥士卒投湯火乎!夫勇有盛衰, 攻有緩急, 時有可否, 事有後先。不若且設長圍而守之, 使飛走路絕。吾洗兵牧馬, 坐食轉輸, 溫飽有餘。俟城中無食, 公帑家財皆竭, 然後進梯沖以逼之, 飛書檄以招之。彼之將士, 脫身逃死, 父子且不相保, 況烏合之眾乎!思綰、景崇, 但分兵縻之, 不足慮也。」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, 使白文珂等帥之, 刳長壕, 築連城, 列隊伍而圍之。威又謂諸將曰:「守貞曏畏高祖, 不敢鴟張;以我輩崛起太原, 事功未著, 有輕我心, 故敢反耳。正宜靜以制之。」乃偃旗臥鼓, 但循河設火舖, 連延數十里, 番步卒以守之。遣水軍檥舟於岸, 寇有潛往來者, 無不擒之。於是守貞如坐網中矣。
蜀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王處回請老, 辛丑, 以太子太傅致仕。
南漢主遣知制誥宣化鍾允章求婚於楚, 楚王希廣不許。南漢主怒。問允章:「馬公復能經略南土乎?」對曰:「馬氏兄弟, 方爭亡於不暇, 安能害我!」南漢主曰:「然。希廣懦而吝嗇, 其士卒忘戰日久, 此乃吾進取之秋也。」
武平節度使馬希萼請與楚王希廣各修職貢, 求朝廷別加官爵, 希廣用天策府內都押牙歐弘練、進奏官張仲荀謀, 厚賂執政, 使拒其請。九月, 壬子, 賜希萼及楚王希廣詔書, 諭以「兄弟宜相輯睦, 凡希萼所貢, 當附希廣以聞。」希萼不從。
蜀兵援王景崇, 軍於散關, 趙暉遣都監李彥從襲擊, 破之, 蜀兵遁去。
蜀主以張業、王處回執政, 事多壅蔽, 己未, 始置匭函, 後改為獻納函。
王景崇盡殺侯益家屬七十餘人, 益子前天平行軍司馬仁矩先在外, 得免。庚申, 以仁矩為隰州刺史。仁矩子延廣, 尚在襁褓, 乳母劉氏以己子易之, 抱延廣而逃, 乞食至於大梁, 歸於益家。
李守貞屢出兵欲突長圍, 皆敗而返。遣人繼蠟丸求救於唐、蜀、契丹, 皆為邏者所獲。城中食且盡, 殍死者日眾。守貞憂形於色, 召總倫詰之, 總倫曰:「大王當為天子, 人不能奪。但此分野有災, 待磨滅將盡, 只餘一人一騎, 乃大王鵲起之時也。」守貞猶以為然。
, 十月, 王景崇遣其子德讓, 趙思綰遣其子懷乂, 見蜀主於成都。
戊寅, 景崇遣兵出西門, 趙暉擊破之, 遂取西關城。景崇退守大城, 暉塹而圍之, 數挑戰, 不出。暉潛遣千餘人擐甲執兵, 效蜀旗幟, 循南山而下, 令諸軍聲言:「蜀兵至矣。」景崇果遣兵數千出迎之, 暉設伏掩擊, 盡殪之。自是景崇不復敢出。
蜀主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將兵救鳳翔, 左僕射兼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諫曰:「臣竊見莊宗皇帝志貪西顧, 前蜀主意欲北行, 凡在庭臣, 皆貢諫疏, 殊無聽納, 有何所成!只此兩朝, 可為鑒誡。」不聽, 又遣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以分漢兵之勢。
王景崇遣前義成節度使酸棗李彥舜等逆蜀兵。丙申, 安思謙屯右界, 漢兵屯寶雞。思謙遣眉州刺史申貴將兵二千趣模壁, 設伏於竹林。丁酉旦, 貴以兵數百壓寶雞而陳, 漢兵逐之, 遇伏而敗, 蜀兵逐北, 破寶雞寨。蜀兵去, 漢兵復入寶雞。己亥, 思謙進屯謂水, 漢益兵五千戍寶雞。思謙畏之, 謂眾曰:「糧少敵強, 宜更為後圖。」辛丑, 退屯鳳州, 尋歸興元, , 潞州人也。
荊南節度使兼中書令、南平文獻王高從誨寢疾, 以其子節度副使保融判內外兵馬事。癸卯, 從誨卒, 保融知留後。
彰武節度使高允權與定難節度使李彝殷有隙, 李守貞密求援於彝殷, 發兵屯延、丹境上, 聞官軍圍河中, 乃退。甲辰, 允權以其狀聞, 彝殷亦自訴, 朝廷和解之。
, 高祖入大梁, 太師馮道、太子太傅李崧皆在真定, 高祖以道第賜蘇禹珪, 崧第賜蘇逢吉。崧第中瘞藏之物及洛陽別業, 逢吉盡有之。及崧歸朝, 自以形跡孤危, 事漢權臣, 常惕惕謙謹, 多稱疾杜門。而二弟嶼、{山義}, 與逢吉子弟俱為朝士, 時乘酒出怨言, 云:「奪我居第、家貲!」逢吉由是惡之。未幾, 崧以兩京宅券獻於逢吉, 逢吉愈不悅。翰林學士陶谷, 先為崧所引用, 復從而譖之。
漢法既嚴, 而侍衛都指揮使史弘肇尤殘忍, 寵任孔目官解暉, 凡入軍獄者, 使之隨意鍛煉, 無不自誣。及三叛連兵, 群情震動, 民間或訛言相驚駭。弘肇掌部禁兵, 巡邏京城, 得罪人, 不問情輕重, 於法何如, 皆專殺不請。或決口斷舌, 斫筋, 折脛, 無虛日。雖奸盜屏跡, 而冤死者甚眾, 莫敢辨訴。李嶼僕夫葛延遇, 為嶼販鬻, 多所欺匿, 嶼抶之, 督其負甚急, 延遇與蘇逢吉之僕李澄謀上變告嶼謀反。逢吉聞而誘致之, 因召崧至第, 收送侍衛獄。嶼自誣云:「與兄崧、弟{山義}、甥王凝及家僮合二十人, 謀因山陵發引, 縱火焚京城作亂。又遣人以蠟書入河中城, 結李守貞。又遣人召契丹兵。」及具獄上, 逢吉取筆改「二十」為「五十」字。十一月, 甲寅, 下詔誅崧兄弟、家屬及辭所連及者, 皆陳屍於市。仍厚賞葛延遇等, 時人無不冤之。自是士民家皆畏憚僕隸, 往往為所脅制。
他日, 秘書郎真定李昉詣陶谷, 谷曰:「君於李侍中近遠?」昉曰:「族叔父。」谷曰:「李氏之禍, 谷有力焉。」昉聞之, 汗出。谷, 邠州人也, 本姓唐, 避晉高祖諱改焉。
史弘肇尤惡文士, 常曰:「此屬輕人難耐, 每謂吾輩為卒。」弘肇領歸德節度使, 委親吏楊乙收屬府公利。乙依勢驕橫, 合境畏之如弘肇, 副使以下, 望風展敬, 乙皆下視之。月率錢萬緡以輸弘肇, 部民不勝其苦。
, 沈丘人舒元, 嵩山道士楊訥, 俱以遊客干李守貞。守貞為漢所攻, 遣元更姓硃, 訥更姓李, 名平, 間道奉表求救於唐。唐諫議大夫查文徽、兵部侍郎魏岑請出兵應之。
唐主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將兵救河中, 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副之, 文徽為監軍使, 岑為沿淮巡檢使, 軍於沂州之境。金全與諸將方會食, 候騎白有漢兵數百在澗北, 皆羸弱, 請掩之。金全令曰:「敢言過澗者斬!」及暮, 伏兵四起, 金鼓聞十餘里, 金全令曰:「曏可與之戰乎?」時唐士卒厭兵, 莫有鬥志, 又河中道遠, 勢不相及。丙寅, 唐兵退保海州。唐主遺帝書謝, 請復通商旅, 且請赦守貞, 朝廷不報。
壬申, 葬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於睿陵, 廟號高祖。
十二月, 丁丑, 以高保融為荊南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
辛巳, 南漢主以內常侍吳懷恩為開府儀同三司、西北面招討使, 將兵擊楚, 攻賀州。楚王希廣遣決勝指揮使徐知新等將兵五千救之。未至, 南漢人已拔賀州, 鑿大阱於城外, 覆以竹箔, 加土, 下施機軸, 自塹中穿穴通阱中。知新等至, 引兵攻城, 南漢遣人自穴中發機, 楚兵悉陷, 南漢出兵從而擊之。楚兵死者以千數, 知新等遁歸, 希廣斬之。南漢兵復陷昭州。
王景崇累表告急於蜀, 蜀主命安思謙再出兵救之。壬午, 思謙自興元引兵屯鳳州, 請先運糧四十萬斛, 乃可出境。蜀主曰:「觀思謙之意, 安肯為朕進取!」然亦發興州、興元米數萬斛以饋之。戊子, 思謙進屯散關, 遣馬步使高彥儔、眉州刺史申貴擊漢箭筈安都寨, 破之。庚寅, 思謙敗漢兵於玉女潭, 漢兵退屯寶雞, 思謙進屯模壁。韓保貞出新關, 壬辰, 軍於隴州神前, 漢兵不出, 保貞亦不敢進。
趙暉告急於郭威, 威自往赴之。時李守貞遣副使周光遜、裨將王繼勳、聶知遇守城西, 威戒白文珂、劉詞曰:「賊苟不能突圍, 終為我禽;萬一得出, 則吾不得復留於此。成敗之機, 於是乎在。賊之驍銳, 盡在城西, 我去必來突圍, 爾曹謹備之!」威至華州, 聞蜀兵食盡引去, 威乃還。韓保貞聞安思謙去, 亦退保弓川寨。
蜀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、同平章事徐光溥坐以艷辭挑前蜀安康長公主, 丁酉, 罷守本官。
隱皇帝上
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下乾祐二年(己酉, 公元九四九年)


, 正月, 乙巳朔, 大赦。
郭威將至河中, 白文珂出迎之。
戊申夜, 李守貞遣王繼勳等引精兵千餘人, 循河而南, 襲漢柵, 坎岸而登, 遂入之, 縱火大譟, 軍中狼狽不知所為。劉詞神色自若, 下令曰:「小盜不足驚也!」帥眾擊之。客省使閻晉卿曰:「賊甲皆黃紙, 為火所照, 易辨耳。奈眾無鬥志何!」裨將李韜曰:「安有無事食君祿, 有急不死鬥者邪!」援槊先進, 眾從之。河中兵退走, 死者七百人, 繼勳重傷, 僅以身免。己酉, 郭威至, 劉詞迎馬首請罪。威厚賞之, 曰:「吾所憂正在於此。微兄健鬥, 幾為虜嗤。然虜伎殫於此矣。」晉卿, 忻州人也。
守貞之欲攻河西柵也, 先遣人出酤酒於村墅, 或貰與, 不責其直, 邏騎多醉。由是河中兵得潛行入寨, 幾至不守。郭威乃下令:「將士非犒宴, 毋得私飲!」愛將李審, 晨飲少酒, 威怒曰:「汝為吾帳下, 首違軍令, 何以齊眾!」立斬以徇。
甲寅, 蜀安思謙退屯鳳州, 上表待罪, 蜀主釋不問。詔以靜州隸定難軍, 二月, 辛未, 李彝殷上表謝。彝殷以中原多故, 有輕傲之志, 每籓鎮有叛者, 常陰助之, 邀其重賂。朝廷知其事, 亦以恩澤羈縻之。
淮北群盜多請命於唐, 唐主遣神衛都虞候皇甫暉等將兵萬人出海、泗以招納之。蒙城鎮將咸師朗等降於暉。徐州將成德欽敗唐兵於峒峿鎮, 俘斬六百級, 暉等引歸。
晉李太后詣契丹主, 請依漢人城寨之側, 給田以耕桑自贍。契丹主許之, 並晉主遷於建州。未至, 安太妃卒於路。遺令:「必焚我骨, 南向揚之, 庶幾魂魄歸達於漢。」既至建州, 得田五十餘頃, 晉主令從者耕其中以給食。頃之, 述律王遣騎取晉主寵姬趙氏、聶氏而去。述律王者, 契丹主德光之子也。
三月, 己未, 以歸德牙內指揮使史德珫領忠州刺史。德珫, 弘肇之子也, 頗讀書, 常不樂父之所為。有舉人呼譟於貢院門, 蘇逢吉命執送侍衛司, 欲其痛棰而黥之。德珫言於父曰:「書生無禮, 自有台府治之, 非軍務也。此乃公卿欲彰大人之過耳。」弘肇大然之, 即破械遣之。
楚將徐進敗蠻於風陽山, 斬首五千級。
, 四月, 壬午, 太白晝見, 民有仰視之者, 為邏卒所執, 史弘肇腰斬之。
河中城中食且盡, 民餓死者什五六。癸卯, 李守貞出兵五千餘人, 繼梯橋, 分五道以攻長圍之西北隅。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之, 河中兵敗走, 殺傷太半, 奪其攻具。五月, 丙午, 守貞復出兵, 又敗之, 擒其將魏延朗、鄭賓。壬子, 周光遜、王繼勳、聶知遇帥其眾千餘人來降。守貞將士降者相繼, 威乘其離散, 庚申, 督諸軍百道攻之。
趙思綰好食人肝, 嘗面剖而膾之。膾盡, 人猶未死。又好以酒吞人膽, 謂人曰:「吞此千枚, 則膽無敵矣。」及長安城中食盡, 取婦女、幼稚為軍糧, 日計數而給之。每犒軍, 輒屠數百人, 如羊豕法。思綰計窮, 不知所出。郭從義使人誘之。初, 思綰少時, 求為左驍衛上將軍致仕李肅僕, 肅不納, 曰:「是人目亂而語誕, 他日必為叛臣。」肅妻張氏, 全義之女也, 曰:「君今拒之, 後且為患。」乃厚以金帛遺之。及思綰據長安, 肅閒居在城中, 思綰數就見之, 拜伏如故禮。肅曰:「是子亟來, 且污我。」欲自殺。妻曰:「曷若勸之歸國!」會思綰問自全之計, 肅乃與判官程讓能說思綰曰:「公本與國家無嫌, 但懼罪耳。今國家三道用兵, 俱未有功, 若以此時翻然改圖, 朝廷必喜, 自可不失富貴。孰與坐而待斃乎!」思綰從之, 遣使詣闕請降。乙丑, 以思綰為華州留後, 都指揮使常彥卿為虢州刺史, 令便道之官。
吳越內牙都指揮使鈄滔, 胡進思之黨也, 或告其謀叛, 辭連丞相弘億。吳越王弘人叔不欲窮治, 貶滔於處州。
六月, 癸酉朔, 日有食之。
, 七月, 甲辰, 趙思綰釋甲出城受詔, 郭從義以兵守其南門, 復遣還城。思綰求其牙兵及鎧仗, 從義亦給之。思綰遷延, 收斂財賄, 三改行期。從義等疑之, 密白郭威, 請圖之, 威許之。壬子, 從義與都監、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轡入城, 處於府捨, 召思綰酌別, 因執之, 並常彥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, 皆斬於市。
甲寅, 郭威攻河中, 克其外郭。李守貞收餘眾, 退保子城。諸將請急攻之, 威曰:「夫鳥窮則啄, 況一軍乎!涸水取魚, 安用急為!」壬戌, 李守貞與妻及子崇勳等自焚, 威入城, 獲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余、孫願、樞密使劉芮、國師總倫等, 送大梁, 磔於市。征趙修己為翰林天文。威閱守貞文書, 得朝廷權臣及籓鎮與守貞交通書, 詞意悖逆, 欲奏之。秘書郎榆次王溥諫曰;「魑魅乘夜爭出, 見日自消。願一切焚之, 以安反仄。」威從之。
三叛既平, 帝浸驕縱, 與左右狎暱。飛龍使瑕丘後匡贊、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諂媚得幸, 帝好與之為廋辭、丑語, 太后屢戒之, 帝不以為意。癸亥, 太常卿張昭上言:「宜親近儒臣, 講習經訓。」不聽。昭, 即昭遠, 避高祖諱改之。
戊辰, 加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平章事, 徙鎮國節度使扈彥珂為護國節度使, 以河中行營馬步都虞候劉詞為鎮國節度使。
唐主復進用魏岑。吏部郎中會稽鐘謨、尚書員外郎李德明始以辯慧得幸, 參預國政。二人皆恃恩輕躁, 雖不與岑為黨, 而國人皆惡之。戶部員外郎范沖敏, 性狷介, 乃教天威都虞候王建封上書, 歷詆用事者, 請進用正人。唐主謂建封武臣典兵, 不當干預國政, 大怒, 流建封於池州, 未至, 殺之, 沖敏棄市。唐主聞河中破, 以硃元為駕部員外郎, 待詔文理院李平為尚書員外郎。
吳越王弘人叔以丞相弘億判明州。
西京留守、同平章事王守恩, 性貪鄙, 專事聚斂。喪車非輸錢不得出城, 下至抒廁、行乞之人, 不免課率, 或縱麾下令盜人財。有富室娶婦, 守恩與俳優數人往為賓客, 得銀數鋌而返。
八月, 甲申, 郭威自河中還, 過洛陽。守恩自恃位兼將相, 肩輿出迎。威怒, 以為慢己, 辭以浴, 不見, 即以頭子命保義節度使、同平章事白文珂代守恩為留守, 文珂不敢違。守恩猶坐客次, 吏白:「新留守已視事於府矣。」守恩大驚, 狼狽而歸, 見家屬數百已逐出府, 在通衢矣。朝廷不之問, 以文珂兼侍中, 充西京留守。
歐陽修論曰:自古亂亡之國, 必先壞其法制而後亂從之, 此勢之然也, 五代之際是已。文珂、守恩皆漢大臣, 而周太祖以一樞密使頭子而易置之, 如更戍卒。是時太祖未有無君之志, 而所為如此者, 蓋習為常事, 故文珂不敢違, 守恩不敢拒。太祖既處之不疑, 而漢廷君臣亦置而不問, 豈非綱紀壞亂之極而至於此歟!是以善為天下慮者, 不敢忽於微而常杜其漸也, 可不戒哉!
守恩至大梁, 恐獲罪, 廣為貢獻, 重賂權貴。朝廷亦以守恩首舉潞州歸漢, 故宥之, 但誅其用事者數人而已。
馬希萼悉調郎州丁壯為鄉兵, 造號靜江軍, 作戰艦七百艘, 將攻潭州, 其妻苑氏諫曰:「兄弟相攻, 勝負皆為人笑。」不聽, 引兵趣長沙。馬希廣聞之曰:「朗州, 吾兄也, 不可與爭, 當以國讓之而已。」劉彥、李弘皋等固爭以為不可, 乃以岳州刺史王贇為都部署戰棹指揮使, 以彥監其軍。己丑, 大破希萼於僕射洲, 獲其戰艦三百艘。贇追希萼, 將及之, 希廣遣使召之曰:「勿傷吾兄!」贇引兵還。贇, 環之子也。希萼自赤沙湖乘輕舟遁歸, 苑氏泣曰:「禍將至矣, 余不忍見也。」赴井而死。
戊戌, 郭威至大梁, 入見, 帝勞之, 賜金帛、衣服、玉帶、鞍馬, 辭曰:「臣受命期年, 僅克一城, 何功之有!且臣將兵在外, 凡鎮安京師、供億所須、使兵食不乏, 皆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, 臣安敢獨膺此賜!請遍賞之。」又議加領方鎮, 辭曰:「楊邠位在臣上, 未有茅土。且帷幄之臣, 不可以弘肇為比。」九月, 壬寅, 遍賜宰相、樞密、宣徽、三司、侍衛使九人, 與威如一。帝欲特賞威, 辭曰;「運籌建畫, 出於廟堂;發兵饋糧, 資於籓鎮;暴露戰鬥, 在於將士;而功獨歸臣, 臣何以堪之!」
乙巳, 加威兼侍中, 史弘肇兼中書令。辛亥, 加竇貞固司徒, 蘇逢吉司空, 蘇禹珪左僕射, 楊邠右僕射。諸大臣議, 以朝廷執政溥加恩, 恐籓鎮觖望。乙卯, 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守太師,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守太傅, 泰寧節度使符彥卿守太保, 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。己未, 加忠武節度使劉信、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、平盧節度使劉銖並兼侍中。辛酉, 加朔方節度使馮暉、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兼中書令。冬, 十月, 壬申, 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、武寧節度使劉贇同平章事;壬午, 加吳越王弘人叔尚書令, 楚王希廣太尉;丙戌, 加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。議者以為:「郭威不專有其功, 推以分人, 信為美矣。而國家爵位, 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, 不亦濫乎!」
吳越王弘人叔募民能墾荒田者, 勿收其稅, 由是境內無棄田。或請糾民遺丁以增賦, 仍自掌其事。弘人叔杖之國門。國人皆悅。
楚靜江節度使馬希瞻以兄希萼、希廣交爭, 屢遣使諫止, 不從。知終覆族, 疽發於背, 丁亥, 卒。
契丹寇河北, 所過殺掠, 節度使、刺史各嬰城自守。游騎至貝州及鄴都之北境, 帝憂之。己丑, 遣樞密使郭威督諸將御之, 以宣徽使王峻監其軍。
十一月, 契丹聞漢兵渡河, 乃引去。辛亥, 郭威軍至鄴都, 令王峻分軍趣鎮、定。戊午, 威至邢州。
唐兵渡淮, 攻正陽。十二月, 穎州將白福進擊敗之。
楊邠為政苛細。初, 邢州人周璨為諸衛將軍, 罷秩無依, 從王景崇西征, 景崇叛, 遂為之謀主。邠奏:「諸前資官, 喜搖動籓臣, 宜悉遣詣京師。」既而四方雲集, 日遮宰相馬求官。辛卯, 邠復奏:「前資官宜分居兩京, 以俟有闕而補之。」漂泊失所者甚眾。邠又奏:「行道往來者, 皆給過所。」既而官司填咽, 民情大擾, 乃止。
趙暉急攻鳳翔, 周璨謂王景崇曰:「公曏與蒲、雍相表裡, 今二鎮已平, 蜀兒不足恃, 不如降也。」景崇曰:「善, 吾更思之。」後數日, 外攻轉急。景崇謂其黨曰:「事窮矣, 吾欲為急計。」乃謂其將公孫輦、張思練曰:「趙暉精兵, 多在城北, 來日五鼓前, 爾二人燒城東門詐降, 勿令寇入, 吾與周璨以牙兵出北門突暉軍, 縱無成而死, 猶勝束手。」皆曰:「善。」癸巳, 未明, 輦、思練燒東門請降, 府牙火亦發。二將遣人詗之, 景崇已與家人自焚矣。璨亦降。
丁酉, 密州刺史王萬敢擊唐海州獲水鎮, 殘之。
是月, 南漢主如英州。
是歲, 唐泉州刺史留從效兄南州副使從願, 鴆刺史董思安而代之。唐主不能制, 置清源軍於泉州, 以從效為節度使。